纹身和尚见到萧峋, 和蔼地说:“萧庄主,贫僧还在想要不要干涉四象山庄内部之事,既然你来送死, 那贫僧也送你一程吧。”
萧峋道:“不伦和尚, 你当年拜入真言寺, 是方丈力排众议,说你已经放下屠刀, 不会再作恶,正道才暂且放过你的。真言寺待你不薄, 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对真言寺出手?”
不伦和尚坦然道:“正因真言寺待贫僧不薄, 贫僧才要净化真言寺, 不能放任真言寺再错下去。”
萧峋:“……”
洛闲云:“……”
与这和尚有理说不清。
萧峋立刻出手阻止不伦和尚杀人, 不伦和尚寿数已有八百年,功力相当深厚,手中又有轮回佛珠相助, 萧峋不是他的对手, 他一边与萧峋对打, 一边还不忘继续杀人。
洛闲云倒是很希望不伦和尚与萧峋斗得两败俱伤, 他在一旁等个结果就是。
可萧峋虽然出手阻止不伦和尚, 但却非常吝啬真元, 他的阻挡只是花架子,象征性地挡一挡, 根本没有全力阻拦不伦和尚杀人。
萧峋似乎只是在同道面前不能坐视不理,洛闲云却真心担忧真言寺众僧的生命安危, 不能眼睁睁看着不伦和尚杀人。
洛闲云是留有实力的。
使用移运镜和赤血剑都要耗费真元, 寻常大乘期修者能使用一件神器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洛闲云连续使用两大神器,按理说该是强弩之末,任谁都觉得他此刻该是真元耗尽了。
可实际上,洛闲云并未耗费太多真元,他只是看起来疲惫不堪,实则真元充沛。
围杀端木无求根本用不上周天星辰大阵,正如洛闲云之前所说,他早已洞悉端木无求的弱点,只要使用五行阵法乱了端木无求的内息,便可轻松获胜。
洛闲云之所以没有说出这件事,依旧让同道们布置周天星辰大阵,一是不想泄露端木无求的软肋,二是要节省真元。
他可以借阵法之力驱使两大神器,自身消耗的真元极少,这是只有受天地青睐的天灵根才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晓。
只有这样,洛闲云才能伪装出功力耗尽的样子,才能诱使萧峋趁机对他出手,在众人面前揭穿萧峋的阴谋。
谁料节外生枝,出现不伦和尚这个意外,逼得洛闲云不得不出手。
洛闲云也没有完全放弃计划,他提着赤血剑,做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冲上去,口中说着“萧庄主,我来助你”,实则他只打算阻止不伦和尚杀人,不打算插手二人的战斗。
谁知萧峋太不要脸,见洛闲云出手,竟然直接退出战场,打算看着洛闲云与不伦和尚死斗。
洛闲云教养再好,都忍不住在心中问候四象山庄的列祖列宗。
萧峋可以退,洛闲云却不能退。
好在洛闲云也不会任人宰割,他运气将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萧庄主,我来挡住不伦和尚,你张开醒世钟护住所有人,不能再让不伦和尚杀人了!”
这么做,起码可以消耗萧峋的真元,也能让洛闲云腾出手来,专心对付不伦和尚。
洛闲云这话传到所有人耳中,萧峋被洛闲云架起来,自然不能说“不”,只能耗费大半真元祭出醒世钟。
在将众人全部守护在醒世钟内时,萧峋暗暗期待洛闲云死于不伦和尚之手。
眼见巨大的醒世钟将众人囊括其中,不伦和尚顾不上洛闲云,冒着被赤血剑重伤的风险冲进醒世钟,却被洛闲云一把拉住。
洛闲云抓住的是不伦和尚手中的轮回佛珠,一时间,轮回佛珠和赤血剑同时发光,无数画面涌入洛闲云脑海中。
一瞬间,他读懂了这世界的哀鸣。
他牺牲端木无求的生命,补全天柱,根本没有拯救这个世界,而是毁掉了世界自救的希望。
他的确补全天柱,天劫也会慢慢恢复,修真者依旧可以飞升,世界也被迫源源不断地被仙界掠夺能源。
最多再过数千年,世界就彻底“死”了。
到时候,无论再怎么救,也不会有生灵存活。
即便是仙界,也会因为基石消失而崩塌。
他所做的,不过是拯救了这一代修者的生命,舍弃了所有生灵的未来。
赤血剑曾化作山峰融入天地中,它听到了世界毁灭的脚步声,才会不断发出悲鸣声提醒洛闲云。
可惜洛闲云不是擎天剑派的弟子,他听不懂赤血剑的声音。
但有个人懂!
洛闲云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
穆千里的所作所为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甚至连两百年前,洛闲云的一时软弱放过浊气,也有了答案。
当年根本不是洛闲云贪生怕死,而是他通过天灵根感应到了天地的一丝意念,本能地放过浊气,为世间留下一条生路。
可这条生路,又在两百年后被洛闲云亲手堵死。
洛闲云陷入轮回佛珠与赤血剑的幻境中一动不动,不伦和尚却没有趁机对他出手,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洛闲云。
洛闲云恢复意识时,就听到不伦和尚说:“洛施主,是你建议贫僧净化真言寺的,为何又要阻止贫僧?”
洛闲云脑子乱得很,他呆滞了片刻才想起之前与不伦和尚的对话,带着一丝了悟道:“你觉得真言寺已经没有未来了,决定血洗真言寺后再自尽?”
“正是。”不伦和尚浅笑道,“此时动手,起码还能保留真言寺在世人眼中最辉煌正义的印象,若是再等下去,等到真言寺内部腐烂溃败,连名声都不剩了。”
若是过去的洛闲云听到这番话,只怕早就找出无数个理由反驳不伦和尚了。
现在的他却觉得这话竟是如此有道理。
两百年前在世界还有救时斩断天柱,重启世界,起码还有未来。
等到现在,竟再也没有路了。
真相揭露、情绪失控、心魔反噬……
这一切都让洛闲云崩溃。
他飞快打出灵诀,打开了醒世钟的屏障。
醒世钟是可以从外部打开的,只是完整的灵诀只有洛闲云与掌门知道,穆千里或许也知道,但穆千里一定没有告诉萧峋。
醒世钟打开,洛闲云伸手一挥,收回了这件神器。
萧峋见洛闲云带着不伦和尚强行破解屏障,愣道:“洛长老,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伦和尚夺过轮回佛珠,借着佛珠的力量继续杀戮,洛闲云却看不到,也管不了了。
他一掌击向萧峋,厉声问道:“这世界,是不是再也没有希望了?”
萧峋脱口而出:“你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闲云听到萧峋也知晓此事,提起赤血剑抵在萧峋胸口,愤怒地质问道:“你明知道补全天柱后世界会彻底走向灭亡,你为何还要促成此事?”
萧峋在洛闲云的逼迫下,不得已传音道:“几千年后世界毁灭关我什么事情?哪怕是修真界数千年也不知道会传多少代,本座今年才四百岁,补全天柱,本座还有六百年寿数,还是称霸修真界的六百年,我有大把的好时光,凭什么为了未来的世界去死?”
洛闲云怒极反笑,他一剑穿透萧峋的灵台,赤血剑在萧峋识海之中释放出无数剑气,将萧峋的魂魄搅碎,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洛闲云第一次如此毫不留情地彻底夺走某个人的生命。
萧峋奸诈,方才那番话他是传音回答的,只有洛闲云一人能听到。
在其他同道眼前,便是洛闲云协助不伦和尚打开醒世钟,放任不伦和尚杀戮,洛闲云则是用赤血剑残忍地杀害了萧庄主。
“洛闲云,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被浊气影响,入了魔道?”一位修者大声喊道。
换做平时,洛闲云一定会好好解释这件事,现在他却一句话也不想解释。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提着染血剑,目不斜视地路过真言寺僧人的尸体,来到容落霜面前,轻声问道:“穆千里在哪儿?”
容落霜取出一个冰做的瓶子,对洛闲云道:“我用极光瓶关住他,随身携带。”
“放他出来吧。”洛闲云疲惫地说。
穆千里早被端木无求废了功力,没有什么危险,容落霜便将他放了出来。
穆千里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眼神呆滞,失去了所有希望。
洛闲云问道:“北辰派为什么将醒世钟的全部心法都告诉你?”
穆千里麻木的眼睛转了转,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洛闲云道:“你是擎天剑派的高手,常年受赤血剑剑气锤炼,能听懂赤血剑的哀鸣声。两百年前补天之时,你又是除我之外唯一清醒的人,你是不是知道天柱碎裂的真相?”
“是。”
洛闲云又道:“你知道不到三百年,浊气就会毁掉这个世界,你不想死,用这个真相和北辰派交换了醒世钟的心法,你想利用醒世钟躲过灭世。而北辰派……和你的想法一样,对吗?”
“是。”
洛闲云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
北辰派和萧峋的想法一样。
大家都是普通人,眼光只有当下,没办法为了未来牺牲当下的一切。
这很正常。
可洛闲云不接受。
他一掌打死已经是废人的穆千里,神色迷茫地望着补全的天柱,他身后站着一群对他怒目而视的修真者。
洛闲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答应端木无求陪他一起封印在天柱之上,可现在他不希望自己的力量加固天柱,他只想毁了眼前这个支撑天地直达九霄的柱子。
这时,满脸是血的不伦和尚来到洛闲云面前,将轮回佛珠递到洛闲云面前。
“贫僧已经完成该做的事情,贫僧要去陪伴真言寺了。”不伦和尚道,“这轮回佛珠乃是十八位十世轮回的高僧舍利,它或许能帮助洛施主。”
洛闲云机械地抬起手接过轮回佛珠,佛珠入手,不伦和尚化作点点尘埃,消散在天地之间。
轮回佛珠微微泛光,洛闲云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螺旋上升的轮回。
他猛然意识到,还有一丝希望。
他想着不伦和尚所作的事情,突然意识到,他也可以。
既然困扰整个世界的是修真者,既然只要无人再修炼就能延续世界的寿命,那他为何不做不伦和尚呢?
亲手斩断整个修真界的道基,完成这一切后,像不伦和尚一样,以死谢罪。
洛闲云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延续世界生命的道路。
他眼中再也没有修者们,他一掌将移运镜打入远方的落宵谷中,用罡风封印移运镜,不让任何人再碰这面镜子。
随后,洛闲云来到天柱之下,半跪在端木无求面前。
他想起之前端木无求心中的“恶”,不由苦笑一下,低头轻轻吻了端木无求一下。
“这哪里‘恶’了?”洛闲云轻声道。
端木无求安静地闭着眼,再也无法醒来。
洛闲云伸手轻轻抚摸端木无求的眉眼,说道:“你我的仇恨,早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已经两清了。如今只有洛闲云欠端木无求的,端木无求从未亏欠洛闲云。
“重来一次,不要再爱我,好好活着,哪怕这世界毁灭,你也要活到最后。”
洛闲云又轻声嘱咐了端木无求几句,随后恋恋不舍地放下端木无求的尸身。
他祭出轮回佛珠,在世界法则不甘的意志之下,重启世界。
洛闲云的意识与世界法则融合在一起,他的灵魂、愿望、意志、世界的愿望、任务等复杂的部分融合成一个整体,成为灭世系统。
灭世系统不太记得自己曾是洛闲云,它只有对端木无求的保护之心,和对洛闲云的厌弃与杀意。
灭世系统带着使命来到重启的世界,却没注意到,一个生死相随的灵魂也跟着它来到“下一世”。
这是洛闲云未能完成的约定,灵魂契约的束缚之力,端木无求的执念,让救世系统与灭世系统相伴而生。
救世系统没有灭世系统那么复杂的任务,它只想找到洛闲云,实现洛闲云“想要用端木无求的生命拯救世界”的愿望,同时也想实现端木无求临终前生出的妄念。
它不知道系统是什么意思,它只是懵懂地跟着灭世系统,连取名都是对应的。
两道系统分别找到它们的目标,开启了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