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闲云名为下战贴, 实则已有提醒之意,否则哪有人会将修真界的战术和目的提前告诉目标的。
北辰派与端木无求的恩怨是一回事,救世与萧峋的阴谋是另外一回事。
洛闲云是个行事极有原则之人, 杀人偿命是一回事,牺牲奉献是另一回事。
因此他才会适当提醒端木无求,要他小心谨慎,莫要中了陷阱。
怎奈端木无求这个万事不过脑的家伙, 完全没有看出他的意图,还一副以补天为傲的样子。
“死在天柱之上,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也行?”洛闲云没好气地说。
端木无求道:“本尊在桃源宗内打听了你的情况,你是济世七星,两百年前舍命救世。那个时候, 你也做好把自己封印在天柱之上的打算,不是吗?”
洛闲云道:“那是我的责任。”
端木无求笑道:“本尊能与你一起糊在天柱上, 也是极好的。”
这话简直就是在说“本尊要与你生死与共”, 只是措辞依旧粗鄙了些。
洛闲云觉得拿端木无求没办法,不管他是在恨端木无求, 表明了要杀端木无求,还是在暗暗关心端木无求, 对方的态度始终如一。
“你不怕死吗?”洛闲云问道。
端木无求道:“本尊无牵无挂,死又何妨?”
“你有何未了之事,你死后, 我会替你完成。”洛闲云承诺道。
无论如何, 洛闲云都会杀死端木无求, 区别只是是否将端木无求作为救世“材料”而已。
但洛闲云对端木无求的情感已经不是仇恨那么简单, 既然他定会与端木无求决一死战, 那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就替端木无求做些什么吧。
端木无求深深地望着洛闲云,说道:“本尊可未必会死。”
洛闲云道:“除非你还有底牌,否则你我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你杀死我的唯一机会。”
洛闲云有这样的自信。
他受天地惠顾太多,无论什么招数,只看一次就能看出破绽。
此时洛闲云早已发现端木无求心法过于驳杂,是靠着上古龙气强行压制才勉强维持这一身功力的。
端木无求能保持体内平衡,不过是因为他修炼速度太快,晋升大乘期时日尚浅,是以龙气还能压制住他五种同样强横的真气。
再过得百年,就算没人杀端木无求,他也会因为体内真气互相争斗而亡。
即便是现在,端木无求也一定心魔缠身,经常看到幻觉,只是尚能自控罢了。
若端木无求是洛闲云的亲友,洛闲云会想办法帮助端木无求研究他修炼的所有心法,想办法将所有真气融会贯通,避免日后真气互斗。
然而端木无求与洛闲云有血仇,洛闲云又怎么会帮他。
洛闲云指出了端木无求的弱点,并道:“想杀你,根本不需要布置周天星辰大阵,只需要布下五行相克阵,提前引爆你体内的隐患,引导你体内真气自行乱斗,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目前唯一的麻烦便是葬天棺,如今有了赤血剑相助,赤血剑可斩破一切空间,葬天棺就不再是问题了。”
洛闲云一人无法布下五行相克阵,有修真界同道相助,便可剿灭端木无求。
这些办法,早在洛闲云得到赤血剑的秘诀后,就已经想到。
不过洛闲云没有对任何人说,如今却告诉了本该是剿灭对象的端木无求。
端木无求从未遇到过有人将他的功力分析得如此透彻,也没遇到过有人能清楚地说出他的每个弱点,并一一击破。
他模拟了一下战斗过程,发现洛闲云若真这般做了,他确实是插翅难逃。
于是端木无求赞叹道:“本尊一生聪慧,你是唯一一个仅次于本尊的人。能死在你手上,本尊也不亏。”
洛闲云:“……”
他早就看穿了端木无求的学识和底细,实在不明白以端木无求那数十年不用一次的脑子,如何能说出自己聪慧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语!
端木无求想了想道:“本尊一生只求安稳,只想好好休息,不理世事。奈何无论本尊如何避世,都会被人打扰。好不容易平定这混乱的魔道,为自己准备的逍遥谷也被宋归烧了。你还有个凌都峰安身立命,本尊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日后若能被你长长久久地封印在天柱之上,倒也找了不被人打扰的坟墓,勉强算是实现愿望了。
“本尊仇不隔夜,想做的事情当场就做,想不出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洛闲云听得心中酸楚,不由问道:“我不了解宋归是如何毁掉逍遥谷的,你跟我说一说好吗?”
“本尊不想说,会难受。”端木无求道。
不过他还是取出一块玉简放在洛闲云手上,说道:“你等本尊走了再看吧。”
洛闲云接过玉简时,端木无求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
没由来地,洛闲云的心跳乱了半拍。
端木无求摸了摸手指,突然道:“本尊现在有个新的心愿了。”
洛闲云平复心跳,冷静道:“你说。”
端木无求也毫不客气地说:“你的灵根也在天柱上吧?”
洛闲云点点头道:“只有一半,还有其他济世七星的灵根。”
端木无求道:“本尊也糊在天柱上,算不算与你生同裘,死同穴?这样一来,本尊死后也算是实现了心愿,找了一处安稳、不被打扰的地方休息,还有你陪着,岂不美哉?”
月色照在端木无求脸上,那双望着洛闲云的眼睛清澈见底,单纯炽热。
洛闲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清楚,自己在这种血海深仇之中,依旧对端木无求动心了。
实在是这个人眼中没有龌龊和算计,让人难以防备。
于是洛闲云笑道:“天柱若是补全,我一生的心愿就了了。到时候,我会在天柱上陪你,不是半个灵根,是完整的灵魂。”
端木无求呆了一瞬,愣愣道:“本尊可没说要你死。”
洛闲云坦然道:“早在两百年前,我就该死了,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因当年我太胆小罢了。如今死得其所,还能陪你一路,你我了清所有恩怨结伴而行,岂不美哉?”
端木无求的脑子与正常人不同,听到洛闲云说“了清所有恩怨”,竟是开心起来,抬手与洛闲云击掌道:“那我们击掌为誓。”
洛闲云抬起手,与端木无求击掌。
端木无求道:“生同裘,死同穴,说定了,若是你我没有葬在一处,就算是死了,我的魂魄也会跟定你的。”
“说定了。”洛闲云笑道。
端木无求望着洛闲云好看到他根本找不到形容词的容颜,心痒难耐,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心中动了无数的念,都觉得没办法对洛闲云出手,洛闲云宛若神人降世,他总觉得若是对洛闲云做些什么,就好像亵渎了对方一般。
但端木无求心魔难耐,眼前已经出现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他不敢再与洛闲云独处,说了一句“本尊死之前,先解决了幻生老祖那个祸害”便走了。
他走后,洛闲云一个人打开玉简。
洛闲云看到端木无求像个孩子般布置逍遥谷,亲手打造一切,看到旺财贱兮兮地跟着端木无求,看到一片火海笼罩逍遥谷,看到宋归从谷中走出。
那一瞬间,洛闲云坚定复仇的意志近乎瓦解。
他一个人在墓冢前坐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闲云就这样静坐十几日,一直等待他消息的萧峋终于忍耐不住,带人来到北辰派。
洛闲云在北辰派正殿招待了众人,一行人在他面前诉说着端木无求的种种罪状,表示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端木无求是最合适的人选。
面对众人的逼迫,洛闲云脑海中不断闪过端木无求的一言一行,闪过他躺在逍遥谷草地上,笑得像个孩子,闪过他半跪在旺财残破的小坟包前,一副想哭又不会哭的样子。
萧峋道:“洛长老,就在前几日,真言寺的悟心大师圆寂了。”
洛闲云、贺经纶、穆千里、萧嶙、容静雪、悟心大师、枫桥散人为济世七星,其中枫桥散人是散修,没有门派,余下六人皆来自大门派。
这两百年间,萧嶙、容静雪、枫桥散人先后去世,洛闲云醒来后,贺经纶和穆千里也死于非命,如今连悟心大师也圆寂了
至此,济世七星只剩下洛闲云一人。
“我也该陪他们走了。”洛闲云暗暗想道。
有了这样的决心,也得到了端木无求的承诺,洛闲云艰难地开口:“好。”
萧峋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