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说完就要起身, 段承影连忙道：“等等！”
端木无求回身望着他，面色不善。
洛闲云已经表达了不想插手四象山庄之事，若是段承影还强行拖洛闲云下水，端木无求可就不客气了。
好在段承影并无此意。
洛闲云说的对, 这件事不该由他牵头, 而是应当将这些魔修交给霜华宫, 由霜华宫找人声讨四象山庄。
就算找人, 也不该找到端木无求和洛闲云身上。洛闲云早已今非昔比，空有名望并无实力, 想让北辰派帮忙出头，找北辰派掌门就是，轮不到洛闲云出手。
至于端木无求，他作为魔尊，已经主动交出涉事之人，并给予废除功力的处罚, 还调查出同党, 并准备亲自追捕在逃的四名魔修。他将本宗门内的事情处理得清清楚楚，已足够公正，霜华宫与他没有交情, 他只要处理了自己门派的罪人，完全没有义务理会其他门派的事情。
四象山庄若是能做到端木无求这个程度, 霜华宫也用不着找其他门派出头。
说到底并非魔道善，事实上在这件事上，魔道中人做的恶最多, 手法也是令人恶心。
只是端木无求在此事上完全没有包庇下属, 倒让人产生了魔道竟是优于正道的错觉。
最可笑的是, 不管是洛闲云也好, 段承影也好，知道此事与四象山庄有关后，第一反应都是先召集人马前往四象山庄，逼他们认下这件事，而不是传一封书信，让四象山庄自查。
这说明即便是正道人士，也不相信四象山庄能够公正处理门下弟子。
想到这里，段承影不由苦笑一下。
他也没资格嘲笑四象山庄，之前他也做过相似的事情，若是没有洛闲云点醒，他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
段承影突然觉得，他有责任去骂醒四象山庄庄主，也算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自救。
面对端木无求不悦的眼神，段承影不避不闪地说：“端木长老，你忘了帮我询问穆千里的下落。”
帮忙归帮忙，段承影的首要任务还是追杀穆千里，免得他做出更多的错事来。
端木无求再次拎起阴阳怪，问道：“你知道穆千里的下落吗？”
阴阳怪被端木无求废了功力，自知必死无疑，心中恨极，不希望端木无求如愿，眼珠转了转道：“穆千里不是应该在擎天剑派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端木无求道：“既然你不想活了，本尊就成全你。段掌门，这个人就留下来吧，本尊找找桃源宗内擅长折磨人的修士，将阴阳怪送给他，人尽其用。”
阴阳怪连忙道：“尊上饶命，您可不能将属下交给虐身坛那些人，属下宁可死在霜华宫香喷喷的女子手中。
“尊上，属下确实不知道穆千里的下落，不过幻生老祖应该清楚。幻生老祖一直想杀您，等他成功晋升大乘期后，定会与穆千里联手杀你，他一定有联系穆千里的办法。”
端木无求皱了皱眉。
段承影想抓穆千里，幻生老祖知道穆千里的下落，段承影应该跟他们去找幻生老祖才是。
可段承影若是去找幻生老祖，谁来将这九名魔修送到霜华宫呢？
端木无求不想去霜华宫。
洛闲云与他一同行动，他去了霜华宫，洛闲云势必也会去。
以师兄心软的性格，若是霜华宫宫主当面求助，他一定会答应的。
洛闲云若是真管了这件事，牵扯到四象山庄、真言寺和其他门派，只怕真要成为天罚队的首领，从此再也脱不开身了。
好在段承影注意到了端木无求的为难，他贴心地说：“既然如此，段某斗胆劳烦端木长老帮我询问穆千里的下落，好吗？”
端木无求放松下来，大度地说：“何止询问穆千里的下落，本尊还可以将他擒住，留条命交给段掌门处置。”
“多谢端木长老。”段承影道。
端木无求望着段承影，只觉得此人虽是中年人的样貌，但五官大气，剑眉星目，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性格刚毅的美男子，他第一次看段承影这么顺眼过。
端木无求夸赞道：“本尊与段掌门相识至今，一直觉得段掌门生得猫嫌狗厌，今日细看之下，发觉段掌门生得竟也是人模人样的。”
端木无求努力翻着自己的词汇库，想要好好夸一夸段承影，没想到越夸段承影的脸越绿。
洛闲云连忙截过话头：“段掌门，我师弟是在说，您是他见过的最具风范的掌门。最初他对你有些误解，如今误会解除，他觉得你真是玉树临风，威武不凡，实乃剑修的典范。”
分别在即，段承影也不说虚话，他看了看端木无求，又瞧瞧洛闲云，真心实意地问道：“洛长老，段某一直有个疑惑，你可否为段某解答？”
洛闲云道：“段掌门请说，闲云必定知无不言。”
段承影道：“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你我的耳朵生来不同，听到的声音不一样，还是端木无求说的那些话，在你心中就是你释义过后的意思？”
端木无求听后冷哼一声，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洛闲云不由笑道：“段掌门，我师弟是个不愿示弱的人。你也亲眼见到魔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我师弟在魔道厮杀，稍显温和就会被人欺凌。久而久之，他便习惯这种挑衅的说话方式了。
“段掌门应该知道，各大门派的人口中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心中全是算计。但我师弟不是这样的人，他总觉得说出点好听的话能要了他的命，因此他的话，但凡有一点点夸赞之词，我将语义向好的方向翻十倍，才勉强能表达他心中的善意。”
端木无求反驳道：“师兄太夸张了，顶天翻两倍。”
依旧是一副说点好话能掉块肉的样子。
段承影看看端木无求，又瞧瞧洛闲云，感慨道：“端木道友这性格……幸好有洛长老你知他懂他，否则他能让全天下对他喊打喊杀，也不肯解释分毫。”
洛闲云道：“他解释过的，只是大家没有听懂。”
言语之中，满是对端木无求的回护。
段承影察觉到洛闲云对端木无求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北辰派，有心提醒一句，希望洛闲云不要泥足深陷。
但转念一想，这是洛闲云自己的选择，旁人又有何指责的余地。
他识趣地闭上嘴，将九个魔修打包捆到一起，挂在飞剑上，疾速飞往霜华宫。
只剩下端木无求和洛闲云两个人。
虽然这二人相处从来都是旁若无人的，但真正独处感觉还是不一样。
端木无求只觉得断龙渊的煞气都变得缠绵起来，围绕在两人身边，想将他们锁在一起。
“师兄，走之前本尊想做一件事。”端木无求道。
洛闲云知道他想为桃源宗正名，点了点头。
端木无求从山河录中揪出三个人，正是阴阳怪口中的四象山庄弃徒。
这几人没有参与霜华宫之事，段承影没有带走他们。但他们利用四象山庄的遁地术离开断龙渊，抓鱼锁定逍遥谷的位置，也是暗杀端木无求的人。
宋归就是看到这些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才想去一探究竟的。
“这三人都参与此事了吗？”洛闲云建议端木无求问清楚。
端木无求道：“没必要问，本尊没有波及整个弃徒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做事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懒得去揣摩他们话语中的意思。正因他这性格，阴阳怪才不敢隐瞒，像倒豆子一样把真相全都说了出来。
端木无求出手将三个弃徒坛门人抓了出来，布置了一个小型的传音阵法，将几人的声音传遍整个断龙渊。
他拎起一名弃徒问道：“本尊问你，本门是桃源宗还是逃渊宗？”
端木无求随手一指，地面上出现“桃源”和“逃渊”四个丑字。
那弃徒说：“自然是逃渊，是在警告其他人莫要招惹我逃渊宗，有谁敢挑衅断龙渊，定叫他插翅难逃。”
端木无求此时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他双掌一拍，一对巨大的双手出现在空中，正是他的法相。
法相也随着他的动作双手一拍，将那弃徒拍扁。
另外两人吓得瑟瑟发抖。
端木无求抓起第二人，问道：“是桃源还是逃渊？”
第二人战战兢兢道：“是桃源，意为世外桃源，是我们魔修的桃花源。”
端木无求点点头：“你答对了，可你既然知道，之前为什么一直叫错？”
法相伸出双手，将第二人也拍扁了。
端木无求又看向第三人。
第三人比前两个聪明一点，他跪在地上求饶道：“尊上，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叫错桃源宗的名字，曲解尊上的意思。属下也不该答应幻生老祖的要求，调查您的道场位置，属下更不该替萧宏宙抱不平，试图替他报仇。萧宏宙居心不良，死不足惜！”
端木无求道：“也罢，本尊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既然你认错了，本尊便饶你一命。”
第三人不住磕头。
端木无求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是会遁地之术吗？你用遁地之术前往各坛，告诉每个人桃源宗真正的名字和含义，必须让宗门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等本尊再询问时，有一个人答错了，本尊就要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属下遵命！”这人叩头道。
端木无求收了法相，将两位弃徒的尸体丢在地上，捏破元婴，让元婴化为元气，洒在断龙渊中。
端木无求道：“以后都给本尊老老实实的，少给本尊惹事。”
威胁过后，端木无求一把揽住洛闲云的腰，施展腾云决，升起一团小小的云彩，与洛闲云紧贴着坐在云上飞走了。
洛闲云低头看着端木无求走过的地面，只见那两人元气覆盖的断崖处，长出一抹绿色。
“师兄，你在看什么？”端木无求贴脸凑到洛闲云面前，想让洛闲云只看自己。
洛闲云道：“你连这三人哪个是主犯都没问，就直接处置了，万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是主犯，你岂不是让他逍遥法外了？”
端木无求想了想道：“究竟哪个人是主犯，本尊并不在意。活下来的那个人对本尊或许怀恨在心，但那也没关系。
“桃源宗的每个人都曾与本尊为敌，也都恨本尊入骨，一有机会就会杀了本尊，他们与那三人并无区别。
“本尊之所以留下最后一人的性命，只是因为他看起来最乖巧，最省事，还能替本尊将桃源宗的名字传遍整个宗门罢了。”
端木无求对这些人没有恨意，也没有好感。同样的，他对正道修士也是如此。
他对世人的看法只有“麻烦”与“不麻烦”两种，让他感到麻烦的，他会像封印萧宏宙一样铲除这个麻烦；不麻烦的那些人，端木无求不会理会他们。
端木无求没有是非善恶的想法，他之所以不对正道修士出手，完全是因为正道修士没有对他出手过，属于不麻烦的范畴。
在遇到洛闲云之前，他一直都是这般活着的。无善无恶，无喜无悲，不期待也不失望，不仇恨也不喜爱。
他只有“倦了”这一个念头，想休息，想停下来，和葬天棺一起，静静地埋在土里，不被外界惊扰。
是洛闲云让端木无求有了喜恶，他开始主动给自己收集家人，强行将宋归与贺经纶弄到自己的“家”中。
他也认识了一个明明很麻烦却不能杀的段掌门，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端木无求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他不能离开洛闲云。
失去洛闲云，他就会失去幸福，变回以前麻木不仁的样子。
想到这里，端木无求握紧洛闲云的手，认真道：“师兄，你要一直陪着我，绝对不能离开我。”
“好的。”洛闲云温和包容地说道。
端木无求又道：“洛闲云，若是有朝一日，你嫌我烦了，或是害怕我，想从我身边逃走，就先杀了我。”
洛闲云讶异地望着端木无求，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端木无求专注地望着洛闲云：“只有生死才能让本尊对你放手，本尊舍不得杀你，只能由你杀了本尊。”
“你是想说，不离不弃，生死契阔吗？”洛闲云问道。
端木无求笑了，他想到段承影说的话，开朗地笑道：“你果然能把我的话美化十倍。”
洛闲云道：“因为我知道你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表达方式与常人不同。”
端木无求望着洛闲云，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
救世系统小声道：【宿主，气氛都到这里了，不啵一个吗？】
灭世系统在端木无求脑海中道：【宿主，你这么说，就是给洛闲云杀你的机会，他一定会欺瞒你，趁机杀了你的。】
端木无求心想，只要洛闲云能骗我到死，那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
洛闲云则是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救世系统的建议。
他也觉得现在气氛很好。
端木无求连生死契阔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他若是没什么反应，确实有些冷漠了。
洛闲云道：“师弟，你闭上眼。”
端木无求听话地闭眼。
洛闲云也闭上眼睛，轻轻靠近，吻住端木无求。
端木无求立刻揽住洛闲云，不让他轻易退开，将这个吻的时间延长，不再像之前那般一触即离。
他空洞的心渐渐被这个吻填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