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的旅程总是有些疲惫, 虽然阿拉里克给祁宴凝订的票是商务舱,但还是避免不了。
更何况,祁宴凝本人还有些晕机。他五感敏锐, 在平时是他成为优秀妆造师的基础, 但在此刻, 敏锐的五感让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飞行带来的不适感。
在飞机上昏昏沉沉度过了十四个小时之后,祁宴凝踏上了异国的土地。
上飞机时正值黑夜, 而下飞机时, 却是F国的黄昏时分。
粉紫色的霞光在天际蹁跹,祁宴凝收回注视的目光,看了一眼机票信息, 向外走去。
他要去取自己的行李。
令祁宴凝没想到的是,他的行李已经落入了他人的手中。
他的行李箱被放在那人的脚边, 二十四寸的大箱子在那双长腿的衬托下居然显得有些娇小。那人正看着手机,像是在发送什么信息。
夕阳从背后洒下, 让他的脸落入晦暗中。他梳着背头, 穿着一身剪裁合体高级的黑色西装,往那儿一站,便能吸引无数目光。
但偏偏他脸上毫无表情, 隽眉微蹙, 浑身都是生人勿近,因此,饶是F国玫瑰们再热情奔放, 也无人敢上去搭讪。
祁宴凝原本浑身有些烦躁的气场骤然柔和了下来。
他停住脚步,掏出手机, 点开飞信。
【yanN】:抬头。
拿着他行李箱的人手机叮了一声。
那人一怔, 抬头看来, 就见祁宴凝正看向他。
“阿凝!”微蹙的眉头散开,原本带着凶意的眼睛笑出了一个灿烂的弧度。凌沧洲拎起行李箱,向着祁宴凝大步走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宴凝,带着些贪婪的想念,逆着夕阳,迫不及待地走向他。
“阿凝,好久不见!”凌沧州放下行李,压抑不住爆发的激动,猛地将祁宴凝抱进怀中。
熟悉的木质香气涌进祁宴凝的笔尖,温暖的包裹感让祁宴凝独自在异国他乡有些漂浮不定的心落在了实处。
但……这个拥抱却想要一触即离。
祁宴凝抬起手,搭上了凌沧洲的背。他感觉手下的肌肉都僵硬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祁宴凝的声音有些微哑,带着凌沧洲几乎没见过的慵懒。他语句结尾轻轻上扬,像一把小钩子,直直钻进凌沧洲的耳朵。
有些痒。
“咳,我来接你。”凌沧洲胡乱回复道。他鼻尖落在祁宴凝的耳侧,能够闻到他头发清爽的味道。
因为祁宴凝的回抱,他浑身僵硬,受宠若惊。但他还是忍不住用鼻尖蹭了蹭祁宴凝的头发,又轻轻吸了一口。
祁宴凝离开凌沧洲的怀抱。二人拥抱时间有些久了。
“你属狗的吗?”祁宴凝瞥了用亮晶晶眼神直勾勾看着他的凌沧洲,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声。
祁宴凝的感官都非常敏锐,因此……
方才凌沧洲又是蹭又是闻,全被他感觉到了。
和小狗一样。
“阿凝,你来F国都没和我说。”被祁宴凝眼神中的戏谑看的有些尴尬,凌沧洲摸摸鼻子,开口道。
“知道你在忙。”祁宴凝道,他向外走去。
“再忙也有时间来接你呀。”凌沧洲拉开行李箱的拉杆,拖着箱子追上祁宴凝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拦下了两人,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嘿,祁是吗?”
她用语调奇怪的中文道,“我是苔丝,阿拉里克让我来接你。”
“哦,祁,抱歉我的冒犯,也许,你和你的朋友想过做模特吗?”苔丝赞叹。
她最开始就注意到凌沧洲了,这位先生虽然是异国人,但真正的美人总是能统一审美的。之后,当祁宴凝出现,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
哦,上帝,不夸张地说,她觉得整个机场都被他们的光辉照亮了!
“抱歉,我们对于目前的工作都很满意。”祁宴凝摇摇头,转开话题,“阿拉里克先生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不。”女孩摇头,“阿拉里克先生让我带您先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去酒店接您去工作室。”
“好。”祁宴凝道,“我的朋友……”
“可以一起的。”苔丝耸耸肩,带着一抹微妙的笑意,“那间酒店,没有别的,除了床很大很软。”
凌沧洲轻轻咳了一声,带着心虚地侧头看向祁宴凝。
但祁宴凝却仿佛并没有听懂一般,笑容礼貌,“那我们走吧,苔丝小姐。”
在凌沧洲的坚持下,三人上了凌沧洲的车子。苔丝并不惊讶于凌沧洲的富有,毕竟从他的穿衣打扮来看,就是低调的富人。
她主动坐在副驾的位置,带着暧昧的笑意透过后视镜时不时扫过后排的二人。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途有些远,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祁宴凝坐上车,车内舒服的环境和与凌沧洲身上相同的味道让他的疲惫猛然爆发出来。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嗯?”凌沧洲温柔又小心翼翼道。
他从车上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副带着薰衣草香气的眼罩,又摸出来一张毯子。
他看向苔丝,苔丝机智道,“祁先生,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路程很长。”
祁宴凝视线扫过凌沧洲,本想拒绝,但却看到了他藏着心疼的眼神。又真诚,又委屈,眼巴巴的。
他顿了顿,将毛毯铺在腿上,又接过眼罩戴好。
不一会儿,凌沧洲就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看着祁宴凝露在眼罩外的脸。眼罩很大,衬得他的脸越发小。
阿凝瘦了一些,应该是太累了。凌沧洲想到。
他轻轻给祁宴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将毯子向上拉了拉。接着,他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公司的事物。
看到他并没有像是自己期待的那样,让祁宴凝的头枕在他肩上,苔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向窗外看去。
凌沧洲抬头看了一眼苔丝,没说话。这样的车子上,枕肩膀哪儿有靠着靠背舒服呢?
车从暮色四合开到夜色沉沉。等到了酒店,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办理完check in,凌沧洲才将祁宴凝叫醒。也许是这段时间的疲惫集中爆发了,祁宴凝被叫醒后还有些昏昏沉沉。
他茫然地跟着凌沧洲向走上电梯,看着他刷卡,进入一个房间。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套房?”祁宴凝声音哑哑的,有些含混,“你升级的?”
想来阿拉瑞斯就算再财大气粗,也不至于给他一个人定一个两间房的套房。怪不得他隐约觉得,在楼下的时候苔丝的目光有些奇怪。
“是的,套房有客厅,比较舒服。”凌沧洲道。
“另一间房间放在那里就行。”凌沧洲的声音有些低,“住的舒服更重要。”
祁宴凝睨了他一眼,顿了顿,还是选择戳破他的小心思,“房子空着,你搬过来?”
“好!”凌沧洲眼睛一亮,脸上全是灿烂的笑意,“我搬过来和阿凝一起住?”
祁宴凝没有理会他的明知故问,他现在只想睡觉。
“阿凝,吃点儿什么再睡?飞机上的吃的都不太好吃。”凌沧洲问道。
听到他的话,祁宴凝才感受到了从胃部翻上来的饥饿感。他在飞机上没吃多少东西。
“你决定吧,我去洗漱。”说完,他拖着行李箱走向了一间卧室,“我住这间。”
等祁宴凝一身轻松地出来,就看见了已经摆好的一碗阳春面。
“尝尝看。”凌沧洲道,“这里的食物不知道阿凝吃不吃得惯,第一顿还是吃一些熟悉的味道比较好。”
祁宴凝一顿,坐在了餐桌旁边。
他挑起一丝面条,放入口中,味道还不错。等他慢条斯理将面条吃了大半,抬头,就对上了对面凌沧洲的眼神。
混合着欣赏、爱怜、心疼、满足,还有一丝丝几乎不在祁宴凝面前展露的侵略感,情绪复杂又浓厚。
二人猝不及防对视,同时怔住了。
“逾川?”祁宴凝歪头,勾起一丝笑意。
“嗯?”凌沧洲闭了闭眼收回四散的情绪,接着挂上了祁宴凝熟悉的柔软笑意,“阿凝吃好了?快去休息吧。”
祁宴凝起身,经过凌沧洲身旁,又停住。
他扭头,眼神含着笑意,揉了揉凌沧洲的头发,又掐了掐他的脸。
“你来接我,我很高兴。”祁宴凝道。
“逾川,你可以不用那么收敛着情绪。”祁宴凝俯身,手从他的双眼上轻轻划过,仿佛从骨髓中泛出来的细微痒意让凌沧洲难耐地眨了眨眼。
凌沧洲浑身都泛上了热意,眼神跟随着祁宴凝的动作,牢牢钉在他的脸上。
压抑不住的侵略感从他的眼神中冒出。他身体仿佛被定在了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但眼神却仿佛要将祁宴凝层层包裹,拽入浓稠的深渊,他耳根红透了,哑声求饶道,“阿凝……”
“就是这个眼神。”祁宴凝靠近,与凌沧洲对视,似笑非笑道,“明明是狼,装什么小狗,嗯?”
“睡了,明早见。”祁宴凝骤然抽身,那充斥在凌沧洲鼻尖的、属于祁宴凝的香气散开。
莫大的失望涌上凌沧洲的全身,他眼帘微合,在原地坐了很久,才将失望和莫名的火压下。
他深深看了一眼祁宴凝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回房。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凌沧洲已经离开了。
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体。
[阿凝,早饭已经点好,按门口呼叫器的1号键,酒店就会给你将餐送上来。我先去工作了。希望阿凝能够有美好的一天哦~]
祁宴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将字条压在桌上的花瓶下,按照他说的,叫了早餐上来。
接着,他被苔丝接上,向着阿拉里克的工作室走去。
进了这间硕大的工作室,各色眼神投向他,好奇、惊艳、质疑、疑惑……
毫不收敛。甚至,他们还用祁宴凝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讨论祁宴凝。
看来,这间工作室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啊。
不过祁宴凝不以为意。
他轻松自然地走进这间工作室,与每一个有视线接触的人对视,含着礼貌的笑意。
见他这样放松,那些人却收敛了一些。
他在大厅中央站定,得知消息的阿拉里克从工作中抽身,迎了上来,“好久不见,祁!你还是这样充满魅力!”
顿了顿,他有些幽怨,“我等你等了很久了,你就是不愿意来……我甚至开始怀疑Aphrodite在时尚圈的地位了。”
“抱歉,阿拉里克先生,我工作有些忙。”祁宴凝脸上含着真诚的歉意。
“OKOK,之前的事情都无所谓了。”阿拉里克对着这张精致的脸,飞快投降,“但上帝啊,在大秀开始前,你的时间都要属于我,属于Aphrodite!”
祁宴凝轻轻一笑,颔首。
阿拉里克开心地向祁宴凝示意,让他先走,接着威严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众人。
他说了一句什么,语气严厉。大厅中的人瞬间各自散开。
祁宴凝跟着阿拉里克来到了他的工作间,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布片,在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放着设计稿,人台上全是混乱的布料,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祁!”阿拉里克有一点苦恼,用蹩脚的中文道,“之前你给我的妆造稿件已经很完美,所有看到稿件的人都很喜欢。但是,我总觉得它缺了一点点什么,但我说不清楚,你懂吗?那种感觉……”
祁宴凝皱了皱眉,“是妆容缺少能够和服装共振的灵魂吗?”
“对,是这个!”阿拉里克眼前一样,他耸耸肩,“它和衣服有些不来电。”
“我知道了,先生。”祁宴凝起身,“阿拉里克先生,您介意带我去看看已经做好的服装吗?”
“当然可以!”阿拉里克示意,“这边,我们这一季的衣服都放在这里!”
阿拉里克带着祁宴凝走进一间房间,这里放置着这一季秀场的全部高定和高级成衣。
祁宴凝早已知道Aphrodite这一季的主题是绿色生命。
各种以植物为灵感的服装放在这里,清新而馥郁,明明处于衣服堆中,却仿佛身处一片植物园。
阿拉里克仿佛找到了将极简和极繁结合的技巧,二者圆融地融合在了这一件件衣服上,形成了一件件充满美感和野蛮生长感的衣服。
祁宴凝在看到这些服装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妆容出现了什么问题。
它们太乖了。淡而优雅,像是春日的花园。但服装却是危机四伏的热带雨林。二者都很美,但并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隔着屏幕看这些服装果然和现实是不太一样的,现实中这些服装足够的野蛮、怪诞和前卫,而他的妆容却没有能够和服装呼应的夸张效果。
还是要看到实物啊!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祁宴凝道,“阿拉里克先生,我今天重新出一份妆容设计稿。”
阿拉里克有些夸张地挑了挑眉,“哦,祁,真的吗?”
“是的。”祁宴凝道,“可能要借用一下您的地方了。”
“你随意。”阿拉里克道,“真的不再多思考思考了?”
“不用。”祁宴凝语气含着平淡的坚定。
阿拉里克在他工作间的一片混乱中给祁宴凝刨出了一个坑,而祁宴凝就在这个坑里坐了一整个早晨。他在平板上迅速涂涂改改,手一刻都没停。
就连阿拉里克都好奇了,祁的定力居然这样厉害的?
在中午时分,他还是没忍住,艰难靠近祁宴凝,接着,他便是眼前一亮。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平板上的草图,口中喃喃道,“上帝啊,我要的就是这个!”
祁宴凝完全没有受到阿拉里克的影响,按照自己的思路完成这个作品。
而等他刚刚停笔,阿拉里克就一把抢过了平板,仔仔细细看着。
只见平板上画着一副妆造设计图,模特画着黄绿和浓绿渐变的眼影,看上去就像是夏季的树叶一般。它嘴唇呈现裸粉,染着点点绿色。
这只是基础的妆容,如果只是这样,并不足以让处于时尚顶端的阿拉里克惊艳。
让阿拉里克惊艳的是,祁宴凝给它注入的灵魂。祁宴凝在模特的眼周画上了不规则的青苔样式,并备注了这个青苔使用真的青苔粘贴。
就连脸颊都有,青苔从下巴缓缓爬上了鼻梁,形成了数条毫无规则的绿色扭曲线条。
这样一来,模特的脸就成了阴暗的墙角,死板,无生机。但,当青苔缓缓爬上墙面,就给墙角带来了一丝生命的色彩。
这样的妆容,看起来有种阴暗和生命并存的美丽,与Aphrodite这季的服装非常搭配。
对生命的诠释让妆容和服装彼此交融,但妆容的阴暗感又与服装野蛮的生命力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融合带来和谐,而冲突带来时尚,这是不变的真理。
“太棒了!”阿拉里克兴奋道,“这个妆容,就算对于部分服装来说颜色有些问题,但没关系,我可以用配饰解决。或者直接改……”
“等等,阿拉里克先生,你向前翻,不止这一套妆容。”祁宴凝含着笑意打断阿拉里克的话。
再不打断的话,阿拉里克就要因为妆容而去改衣服了!就剩几天时间就要开始大秀了,如果放任阿拉里克这样搞,工作室上下的怨念肯定能将自己淹没。
“上帝啊,居然还有!”阿拉里克惊呼着,眼睛越来越亮。
等到仔仔细细一套套看过去,恋恋不舍地翻页完毕,他将平板交还给祁宴凝,语气急促,“祁,你等等,我有灵感了!”
他拽过一张纸就开始画了起来,“这一定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作品!我亲爱的妆造师朋友!你给了我新的灵感!”
祁宴凝摇了摇头,见阿拉里克已经完全沉入了设计中,没有任何理会他的意思,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上面正显示着凌沧洲发来的消息。
【红耳朵小狗】:阿凝,中午一起吃饭?我订了一家这边很有名的餐厅。
【红耳朵小狗】:你还要多久,我来接你?
祁宴凝看着消息,挑了挑眉。
他回忆了一番昨晚的凌沧州。
昨晚的凌沧州被他逗急了,像是被主人拴起来的狼犬,明明有足以挣断绳索的尖牙和利爪,却全然收敛,被简单的一根绳索牢牢困住。
红透的脸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带着隐忍、渴求,忠诚又可怜兮兮的视线。还有带着些粗重的喘息……
祁宴凝眼神闪了闪,唇角深深笑意浮现。
他似乎一夜之间想通了些什么,今天发的消息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反而暴露了丝丝本性。看来,昨晚给他的刺激有些大啊……
祁宴凝又想起了昨晚惊鸿一瞥偶然看到的一处。
也挺大的。
祁宴凝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