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江静姝。”
——这就是楚停云最终给宴寻的答案。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宴寻先是一愣,觉得耳熟。过了几秒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名字指的是谁。
江静姝。
静姝学姐。
【宴寻,你喜欢考上首都大的那个学姐是吧?】
记忆截止的那个夜晚,老旧的电风扇咿咿呼呼地转,睡在地铺上的好友正笑嘻嘻地打趣他,
【当初她毕业的时候,还专门来班里找你来着。】
是的,那天江静姝的确来找过他。
·
“喂,宴寻,外面有人找。”
还是个小胖子的周泽坐在教室门口,兴奋万分,满脸促狭地对好兄弟挤眉弄眼。
一时间,教室所有的学生都看了过去。
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门口,随风飘起的长发染着落日细碎的余晖,美好得就像一副油画。
江静姝,人如其名,性格娴静温柔,生得清丽秀美,在当时几乎是全校男生心里的白月光人物。
她大大方方接受着众人好奇又惊艳的注视,温柔地笑着朝坐在后面的少年招手。
“宴寻。”
那年宴寻十五岁,正在念高一。
江静姝十八岁,刚刚高考结束。
她是那年南城的高考文科状元,听说当时成绩一出,首都大的老师就立刻找到了她家里去。学校更是将她的喜报贴到了大门口最醒目的地方。
于是那年夏天,江静姝这三个字成为了南城七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正在做题的宴寻只能放下笔,在同学们好奇的起哄声里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现在是学生们的晚饭时间,距离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所以宴寻一出来,江静姝就把他拉到了操场后面去说话。
被全校最出名的女神单独叫走,宴寻完全没有任何小鹿乱撞的感觉,他只想着自己还没写完的卷子。
“有什么事非要来这里说吗,学姐?”
“哎呀,总是板着个脸就不可爱了哦小寻。”
静姝对他眨眨眼,
“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
宴寻扭头就要走。
“诶诶!”
江静姝赶紧跑到他前面挡住路,
“有事,有事。”
宴寻停下脚步,问:“什么事?”
“那个,我毕业了嘛,想着还有好多笔记资料什么的,丢了也可惜,想送给你。”
说着,她跑去旁边的器材室,毫不顾忌校花形象,撅着屁股像小猫拽被子似的拖出了一个超大背包。
那已经不是学生用的书包了,是容量极大的登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得有二三十斤。
江静姝把背包拖到宴寻面前,语气夸张道:
“看,这都是我三年来呕心沥血淬炼而成的精华!今天分文不取,全传授给你。”
“”
宴寻打开包看了看,发现里面果然都是一些资料书和笔记,还有很多全新的,没有用过的文具等等。
它们全部被放得整整齐齐,有些还专门用漂亮的彩纸包好了,用丝带系着蝴蝶结。
看起来像一份份精美的礼物。
宴寻:“那刚才你直接提到我教室里不就好了?”
“那多有损形象啊!”
江静姝双手叉腰,翻了个白眼,
“你也不看看我今天穿的什么,这可是我最漂亮的白裙子诶。”
宴寻的确没注意到她漂亮的白裙子,他的重点在别的地方:
“学姐,你是文科,我之后应该会选理。”
换言之,专业不对口,用不上。
江静姝:“”
她顿时有点恼:“反正不准不收,我今天可是特地跑过来给你送的。”
少女低头把地上的小石子踢到一边,闷闷嘟囔了一句。
“而且,明天我就要回首都了。”
江静姝父母家在首都,外祖家在南城,因为前两年她外祖父身体不好,所以才特地转学到南城来陪着。
半个月前,她外祖父病重去世,现在江静姝又考上了首都大学,自然是该回去了。
“好吧,谢谢学姐。”
宴寻最终没有拒绝,问,
“还有别的事吗?”
“嗯”
静姝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意识踮了踮,
“没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
宴寻提起背包就要走。
“诶,等等!”
江静姝又叫住他。
宴寻回头:“还有事?”
“那个,嗯”
江静姝指了指包里的资料,
“里面好多内容都是高二高三的,你现在才高一,看不懂的话可以找找你哥问问。哦对,林燃不是也学文的嘛,你用不上的就给他嘛,物尽其用。”
“行。”
宴寻这次没再走,他知道江静姝还有别的话没说完。
果然,默了两秒,少女又不经意开口问:
“哦对了,说起你哥,我刚才过来找你的时候恰好路过复读班,好像没看到他?林燃是换了别的学校复读吗?”
宴寻摇头:“他不复读了。”
“不复读了?!”
江静姝显得很震惊,她一把抓住宴寻的手腕,很急切地问,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宴寻语气很平静的,
“他就是不想。”
“”
那一瞬间,宴寻忽然感觉江静姝好像很难过,连漂亮的白裙子都显得暗淡了不少。
但她什么也没有追问,好像刚才真的只是顺口一提。
江静姝沉默片刻,忽然很认真地对宴寻说:
“好好学习吧小寻,你这么聪明又勤奋努力,以后肯定能考一个好大学。”
“我爸爸说,现在国内的各行各业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发展。未来十年,我们眼中的世界或许会‘天翻地覆’也不一定。”
“所以如果可以,你尽量往一线大城市走,南城虽然也很好,但它的医疗教育资源,工作发展前景,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远远不及前者。”
宴寻认认真真听完,记在了心里。
他表情凝重,像是接到了什么人生重大任务般地点头:
“好,我记住了,谢谢学姐。”
“噗。”
江静姝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忍住来摸他的头:
“怎么这么乖啊小寻,要是你是我弟弟就好了。”
“学姐,你注意一下。”
宴寻很冷酷地挡住了少女伸过来的手,
“我不想一会儿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说早恋的问题。”
“好吧好吧。”
少女耸了耸肩,笑着跟他说再见。
夕阳把她美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然后渐渐消失。
那天以后,宴寻就再也没见过江静姝。
只是偶尔能从老师口中听见她的名字,亦或是逢年过节时,宴寻会收到她发来的一条企鹅祝福消息。
大抵内容就是问问他的学习,然后祝他全家安康,幸福和乐。
这样的祝福词实是再普通不过,随便一个华国小孩都能信口拈来,着实没什么暧昧的气息。
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所以那晚周泽调侃说他喜欢学姐,宴寻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朝周泽扔了一本书,把小胖子砸得嘶嘶抽气,并警告道——
【再胡说八道你现在就卷铺盖回家去。】
可一觉再醒来时,宴寻人生的指针已经转到了七年之后。
曾经圆滚滚的周小胖不仅瘦成了闪电,还跟他说:
【你暗恋学姐好几年,在一起不到几个月就把人甩了。】
接着,这个唯一的好朋友还说他见异思迁,和学姐分手后就跟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男人结了婚。
而现在宴寻忽然发现,他的结婚对象竟然是静姝学姐同父异母的哥哥。
宴寻:“”
等等,这复杂的关系他需要理一理。
愣神间,下行的电梯已经抵达了地下停车场。
叮——
电梯的开门声让宴寻忽地回神,总算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而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脸上。
从说出江静姝这三个字的那一刻起,楚停云就在观察宴寻的表情。他紧紧盯着青年的脸,不放过上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电梯里的顶光让男人的睫毛在眸底压了一层暗色的阴影,那样晦暗、紧张又寞然的眼神让宴寻很难形容。
仿佛一只死死监视着猎物以防逃走的雪豹,却又有点像是等待法官宣判的可怜死刑犯。
等他想再仔细辨认一下时,楚停云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出了电梯。
他一言不发地坐上车,少见地摸出了一支烟。
其实当初宴寻在医院刚醒来的时候,楚停云就得知了他所有的情况。
电话并不是没有打通,而是被刻意隐瞒了下来。
接着,医院还专门让最专业的心理医生给这位特殊的失忆病人做了很多测试。
最终结果显示,宴寻不仅失去了这七年里所有的记忆,也包括情感。所以,这就意味着——
他不爱曾经爱过的人,也不恨曾经最恨的人了。
现在的宴寻,他的认知,意识,情感,完完全全就是十八岁的宴寻。
可楚停云还是害怕宴寻很快想起来,所以他匆匆见过宴寻一面之后,就借口出差躲了出去,不再见他。
这一个月楚停云旁敲侧击,甚至给宴寻提供了不少关于以前的线索碎片。
但青年什么都没想起来,哪怕一点。
这就足以证明即便宴寻真的再见到了江静姝,也不会想起什么。
十八岁的男高乖得让人心软,仿佛全身的刺都变成了柔软的绒毛,甚至有几个瞬间,楚停云产生了一种宴寻好像有点喜欢他的错觉。
一切都在往他曾经渴望却不可得的方向发展。
理性而言,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让宴寻这辈子都见不到曾经深爱的女友。
可是,楚停云不甘心。
他想要让宴寻以静姝兄长伴侣的身份,去亲眼见证前女友的婚礼。
他想要让宴寻去为自己抢夺静姝的捧花。
以此证明,宴寻的人和心终于彻底地属于自己。
虽然今天江宇珩的出现实在意外,但其实也并不算破坏了楚停云原本的计划。
可是刚才,当他对宴寻说出静姝名字的时候,楚停云却突然后悔了。
被强行隐藏起来的嫉妒就像是胃里反刍的酸水,让他从舌根到整个脑子都酸苦得发麻。
嗒,嗒
烟点了几次都没点燃。
结果下一秒,他手里的打火机就被另一只手抢走了。
“我以为你那么爱干净,应该不会在车里抽烟。”
宴寻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副驾驶。
楚停云一怔,刚一转头,就对上了青年近在咫尺的面容。
宴寻欺身过来,给男人点烟。
嗒。
淡淡的烟草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一时间,车内安静无言。
直到片刻后,宴寻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静默——
他问:“楚停云,你是不是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