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初闭着眼摇头,头一下往后倒在座椅靠垫上,“我要是管理层,这份报告翻开的第一页我就不会往下看了。股东壳套壳的,通通没有业务实质,说没问题都没人信。”
李延山默契地应景叹气,快步起身离开,几分钟后,端了杯热腾腾的红茶回来,放在她面前。
“谢谢。”沈愉初下巴抵在杯沿上,吸着冒上来的清新热气回血。
摆明了有问题的项目,为什么公司还会主动去投呢。
就看利益蛋糕端在哪位高管面前了。
她把周明写的否定意味极qiáng的结论页读了好几遍,五官苦恼皱在一团,“所以conclusion不能这么写啊……”
光标闪烁,删删减减,噼里啪啦一通大改后,发给马良才。
长出一口气,合上电脑。
对面,好看可爱的脑袋嗒在竖握的拳头上,一双亮晶晶的黑珍珠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憨乖大狗狗的即视感又出现了。
沈愉初忍住想狠rua一顿头毛的冲动,瞥了眼过午的时间,“辛苦啦,快去找他们一起玩吧。吃顿好的,回来找我报销。”
李延山一动不动,“你不去吗?”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啊……”她苦着脸伸懒腰。
“那我帮你。”他坚决得像块铁板。
沈愉初心疼和欣慰混在一起泛滥成灾,柔声哄劝小朋友,“听话,你先——”
手机置于桌面,震动带起的共振吓人一跳。
看清来电人,沈愉初凭空进行了两轮深呼吸,才接起电话。
马良才的声音听上去前所未有的友好,“Amanda,现在有空吗?来我房间找我一趟,我们聊一聊。”
沈愉初应好,掐断电话,起身的动作完全是壮烈捐躯前的苦涩,“祝福我吧。”
李延山无话安慰,只能笨拙但赤忱地说:“我等你回来。”
*
乘电梯上至顶层的临海套间,沈愉初负手立在大落地窗边,以翻滚的青灰海làng为背景,潜心迎接即将到来的训诫。
“你发上来的报告我看过了。”马良才坐在电脑桌后的老板椅上,扶了扶眼镜,“Amanda,你知道,我对你的业务能力呢,一向是非常信任的。”
沈愉初微笑颔首,“谢谢老板。”
马良才点开结论页面,语气温和但不客气,“这个conclusion,是不是可以再润色一下?”
沈愉初早有预料地摸出笔记本和中性笔,“好的老板,您看是哪部分需要改?”
“重新写一版吧。”马良才摆出的实话实说坦诚模样十分虚伪,“我也不瞒你,这个项目,内部决议是肯定要投了,你把这样的conclusion拿出来,不好看嘛,对不对?”
沈愉初不想说,现在这版已经是经她润色再润色过后的版本了。
她缄默了下,“老板,您可以再细看一下,我们在结论里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也不含任何有倾向性的字眼,只是把本次尽调的关键点做了总结。”
马良才被她的垂死挣扎震惊了,诧异盯她看了半天,“你真以为凭你一份报告,就能左右管理层的决定?”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泼天大帽子甩下来,沈愉初连忙摇头否认,“我只是觉得,即便公司决定要投,让管理层事先充分理解项目目前存在的问题和风险,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马良才气得笑了,一脸肉挤出的褶子一抖一抖的,真话都被气了出来,“你以为我们让你写尽调报告,是真的为了让你发现问题?”
沈愉初咬了下gān燥的嘴唇,“马总,我可能没有太听明白您的意思。”
“你们年轻人想做出点成绩,我懂。”马良才算是留情面,没发脾气,只是拔高声调凉声道:“我付工资给你,是为了让你写出一份管理层愿意看到的报告,漂亮的数字,完美的结论,你懂不懂?”
“我懂您的意思了。”沈愉初垂眼低应。
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能完全抵消无能为力导致的沮丧。
沈愉初恹恹回到房间,脚步掠过热切来开门的李延山,弹跳着一头闷进枕头里,隔了多层棉布的声音瓮瓮的,“你先回去吧,我要平复一下。”
李延山看着她陷进chuáng铺的身影,无措僵凝,安抚的伎俩故技重施,“要抱一下吗?”
“可以。”沈愉初翻身坐起来,眼皮撂着,每一个音都在往下滴水。
*
沈愉初穿的黑色衬衫装饰了假袖口,随着张开双臂的动作,衣袖滑开,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明明是成熟温婉的类型,在季延崇眼里,却不知为什么感觉她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季延崇尽可能舒缓地将她揽进怀里。
只有在身体触碰的时候,才能真切体会一次她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