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烤鸭店门口, 林菱又开始跟随导航转圈了。
就在门口轮椅上坐着,有出来纳凉的九十岁老奶看见林菱这费劲的模样,便还特精神地搭嘴问道:“姑娘你要去哪儿啊?我给你指指!”
林菱便入乡随俗地称呼着, 笑得那叫一个甜:“谢谢您大娘, 我们想去金生隆吃爆肚儿,听说离这儿不大远。”
果然这娃娃脸起了效果, 大娘险些从轮椅上站起来给她指路, 举着拐棍说:“是不远!近着呢!你们从这儿出去,直走过了第一口,先往北走个二百米再往东五百米接着向南拐个弯儿,往西就能看见个公交车站, 在那儿上车过个五六站就到了!”
林菱呆滞:“……”第一口是啥?哪儿是东啊??
东西南北,南方人压根就闹不明白!所以大爷说爆肚儿离得不远,果然是北京人的“不远”!
于是又打开导航对照着大娘的指示,又转了半天, 终于锁定了方向和交通工具。
于是林菱礼貌道谢, 顶着已经变成黛紫色的黄昏天, 往胡同外头走去,这时候的老胡同是真的很有韵味的, 黄昏满路, 两边停满了小汽车,还有自行车、住在这儿的大爷大妈摆得卖旧书的小摊儿,有的人家门口挂着卖面茶的小招牌和二维码, 才六块钱一碗,这物价在北京算是实惠了, 林菱盯了好久, 但为了爆肚儿还是没买。
吃不下了!而且听说面茶得早上就上焦圈吃, 更香。
就要走出胡同口,迎面来了一蹬三轮的大爷,打着赤膊呢,后斗上绑着一些纸皮,有熟悉的街坊摇着蒲扇问他:“哪儿来啊?”
“捡点儿纸皮,蒸包子吃!”大爷信口就胡诌,一跨腿飞下车,把三轮停了,还忽然戏精上身,特爱表演,利利索索给人扫了扫胳膊,打了个千,“您吉祥啊!”
那街坊指着他笑骂道:“怎么着,王爷又出去拉洋车了?”
林菱听得好笑死了,北京人有时候真挺有意思的。
就是那种每句话都是梗,跟天津人一样,有着不会让梗掉地上的强迫症,而且总感觉现挂随口就来啊。
总觉得东北、北京和天津这几个地方,都是e人比较多吧?
走出胡同以后,她不禁感叹着和直播间的人讲解“王爷拉洋车”这玩笑的来源:
【当年大清亡了以后,皇亲国戚们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算是到了头,的确满地的王爷都不值钱了,铁帽子王晏森便因为家徒四壁拉起了洋车,他的祖辈可是大清的猛将岳托啊!是清朝十二个铁帽子王之一。
不过这晏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他把王府卖了,得了一大笔钱,本来足以安享后半生,但他没什么本事,又嗜赌如命,很快就败光了家产,后来把自家的祖坟都卖给了张良以供挥霍。】
清康熙年间,听到此处的各臣子都大惊,纷纷跪倒在地,反倒康熙冷静着、冷笑着:“这算什么,岳托的坟也不算太值钱了,先前他们不就已经把祖宗龙兴之地满洲给卖了?卖了一样又一样,老买卖了!”
众人低下头不敢应和,只因康熙的声音里像是含了血似的。
而汉朝的张良呆了呆:“咋一听这名字,唬了一跳呢!”
【这不,再多的银子也禁不住他这么赌啊,又身无长技,只好出卖苦力养活自己,拉起了黄包车,不过他哪里是能吃苦的?拉了几天就拉倒了,后来抗战的时候活活饿死了。】
康熙恨得牙痒痒:“活该!”
【还有溥仪的皇叔载涛,就是光绪帝的亲弟弟,他还去摆地摊呢,这家伙也算挺有故事一人,也有才华,结局就比晏森好多了,他当初虽然也妄图复辟#帝#制,但他好歹识相,比溥仪有道德底线,他在伪满洲的时候就特别反对溥仪跟小日子那伙人勾结,曾经为这事儿跟溥仪叔侄反目,也拒绝到伪满洲国任职。后来他就没钱了,迫于无奈把自个的贝勒府卖给了辅仁大学,后来又去摆地摊儿维持点生计。
不过这载涛因为他以前去法国索米骑兵学校留洋过,新种花成立以后也是乖乖的、态度好、又是爱新觉罗家族里地位比较高的,很热心办事,后面就得了咱管理员赏识,当上马政局顾问了,好歹有了份工作,就不必去摆摊儿了。】
各朝古人均是哗然一片。
这话怎么说?那小日子弹丸小国居然在咱们九州华夏的土地上,扶持了个傀儡皇帝还建立了个国家不曾?
唐,李世民眉头紧锁:“原来只知道那倭人派兵攻打咱们,却没想到侵占到了这份上,那什么伪满,岂不已成了那倭人的地盘了?”
清,康熙的面色也是铁青一片,那种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寒凉让他好似浸透在冰雪里一般,虽知道大清最后不甚体面,但每每都会因仙迹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而更加痛苦。
痛苦爱新觉罗落魄的下场,也痛苦堂堂两百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连那载涛妄图#复辟#帝#制都被林菱鄙夷成妄想,但在康熙心里,却觉着这个子孙还算忠心,只是那时候大势已去了!
也好……服从于后辈那没了皇帝的“朝廷”,他的爱新觉罗里还有不少人能善终吧?
也好。
康熙长叹了一口气。
这日后大清……大清究竟该怎么走?
听多了爱新觉罗的不肖子孙,他竟然都深深感到迷茫。
但迷茫之外又抓住了一根线头,康熙眼眸眯了起来:“总之,旁的先不管,先加紧训练水师、研发新的红衣大炮,趁着那倭国还乱着,发兵把那些狼子野心、恩将仇报的倭人给灭了才是正理!”
这头,林菱举着导航和爷爷已经坐上了公交车,然后等到了对应的公交,才惊奇地发现——北京的公交下车居然也要刷码!果然北京大,还需要根据你的实际里程扣费,坐长坐短不是一个价,有时候一元,有时候两元,以此类推……
林菱老家那市里,绕着市区坐一圈都是一块钱,但如果是城乡公交,那就得算好几块钱,但也很便宜,比客运站的大巴车便宜,不过班次太少了,如果图方便还是会去坐大巴。
公交车长得有点像大巴,但能坐能占,还宽敞一些,深得古人们的喜爱,朱元璋就吃着烤鸭说:“先前咱就觉得后世里当属能站人的铁车最好,一趟能装不少人呢,后人也忒浪费了些,造这么多车,光在城里跑了,拿来运士卒多好,咱眼瞅着,保不定能塞一百人!”
朱棣也卷着鸭肉心想,这不算浪费,后人车多得很!运兵丁那不如用后人那火车运,一趟运个几千人,这不方便多了,这种车一口气塞满一百人,都挤成人干了啊!
林菱下了公交再艰辛地跋涉了一段路,可算见到那古色古香、红柱子灰瓦的店门头了,林菱可高兴了,这么一路,肚子又消化了,这下不点个五六盘,那都对不起这一路啊!
【这店听说是光绪十九年开的,已经一百三十年了,地地道道的老字号。很多名人都在这里吃过,还得过不少奖,之前一搜攻略,都是推荐这家,然后当地大爷也推荐这家,肯定不错!】
林菱拉着两个爷爷大步流星进去了。
坐下来,就照着路上查的攻略点了好几盘:肚仁、肚领、蘑菇头、牛三样,要了他们家秘制的专用调料、辣椒油、蒜泥,还要了-大盘门钉肉饼,一盘六个,每人正好吃俩。
【这一顿下来,今天的晚餐就算结束了。】
各朝:“……”
你明明结结实实连吃了两顿!
别假装没吃烤鸭的样子!
东西上了以后,各朝古人却都反应有点儿怪,瞧不上眼:这不就是白水烫熟的羊下水、牛下水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而且吧……
有些时空的皇帝与士族大臣便捏起了鼻子:“皆为腌臜之食!”
明清的时空,很多贵人们都不屑食用动物内脏了,而继承了先秦时期的习俗嗜食动物内脏的秦汉时空则与林菱爷孙三人深深共情了。
毕竟,《礼记》中记载的“八珍”,其中有一样就是烤狗肝,而狗肝也是“龙肝凤髓”里的“龙肝”,先秦的古人用这样夸张的表述来赞美狗肝的美味,而各种动物内脏中,秦朝本就十分钟爱牛羊之五脏,取名为膊。汉朝则偏爱动物的胃,命名为:“脘”。
嬴政、刘邦与刘彻等皇帝总算在后辈五花八门的食谱里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菜式,不由大喜,连忙也命庖厨煮胃脯进献,看着林菱用黏糊糊的麻酱混着一些绿色碎菜叶子,挟了一筷子的肚仁从酱料底部裹得满满当当,放进嘴里嚼,也都咽了咽唾沫。
【吃这个爆肚,一定要沾他们家的酱,这个酱真的调得可好了,把这个蒜泥、香菜碎、辣椒油混进去搅合搅合,然后!技术来了,我看攻略说,一定要从底下往上这么一沾,爆肚要全部裹上酱,那真是又嫩又香,而且不同部位不同口感,有的嫩、有的滑、有的韧,要先吃嫩的再吃韧的,这样口感有种层次递进的感觉。
我平时不吃香菜,但这个爆肚的调料里确实要加一点,不然真是少了点滋味儿!
对不起了!为了爆肚,我只能短暂地背叛不吃香菜组织!】
刘彻也很是眼热这一碗浓浓的酱,又开始思念张骞,他怎么还不带好东西回来,这辣椒、这香菜、芝麻还有这蒜,都得靠他从西域背回来啊!
林爷爷吃完一盘子,又半饱了,老人家食量没有林菱这个年轻人那么大了,于是擦了擦嘴,等着门钉肉饼,顺带说道:
【咱们吃下水的历史,都能追溯到周朝了,当时秦汉两朝不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吃下水,动物的心、肝、胃、肾、肠等他们都吃,而且彪悍的秦汉达官贵族们还吃各种“阳#物”,马鞭和牛羊的膀胱都被认为是大补呢。
隋唐时期也吃下水,而且这时候烹饪技术比较高了,下水做得也更多姿多味了,唐玄宗就爱吃血煎鹿肠,还把自己喜爱的这道菜赏赐给安禄山及哥舒翰,哎,可惜,唐玄宗对安禄山真算错付了啊!】
李隆基恼羞成怒:“……别再提安禄山!”
若不是安禄山早已死了,他恨不得亲手再杀他一遍,掘他祖坟,灭他九族!
【最会吃的唐朝韦氏,也流传下来不少有关下水的美味,比如“羊皮花丝”(拌羊肚丝)、“格食”(羊肉、羊肠拌豆粉煎烤而成)、“蕃体间缕宝相肝”(摆成宝相花造型的冷肝拼盘)。
宋朝时期也有不少下水的菜肴,不过渐渐的,已经成为了老百姓的日常食谱,因为动物内脏比肉类更便宜,达官贵人们已经开始把下水认为是下-贱的食物而不去触碰了。
元朝因为是蒙古人建立的政权,所以还把动物内脏制成的菜肴列为食疗佳品,他们有一道著名的“河西肺”的做法,认为以形补形,对肺好:将韭菜汁、面粉糊、酥油、胡椒、生姜汁等加盐调匀,灌入洗净的羊肺中,把羊肺煮熟,再切割开,浇卤汁食用。
以形补形没有科学依据,但动物内脏里富含维生素A,吃下水能有效防止夜盲症,这可能是古人们不知道的作用。】
夜盲?
难不成下水能医治雀蒙眼?!
各朝大喜!
尤其刘彻等有征战需求的皇帝,立刻有了给士兵们改善伙食的方向了!以后不用怕夜战了!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
【明清时期,因为食材多样、烹饪技术发达以及阶级差距、贫富差距的拉大,下水完全被贬斥为低贱、肮脏的食物,和辣椒刚刚传入时一样,成了穷人才吃的食物,那时候的有钱的人都吃羊后腿之类,他们认为那是羊身上最好的部分。
虽说如此,但我们还是能说,自古咱们就跟洋人们不同,连下水都能吃出自古以来。】
秦汉的皇帝们听说后头的朝代瞧不起动物内脏做成的菜,不由冷哼:不过是占了所谓“历史发展”的便宜,又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呢?
林菱吃美了,擦了擦嘴,门钉肉饼是现烤的,所以要等一会儿,于是便也插嘴道:
【人不自贱则贵,食物也是如此。
所以还是我们现在最好了,现在,人和食物都没有了贫贱之分,大家想成为怎样的人,就成为怎样的人,食物也是这样,烤鸭和爆肚儿都是北京名吃,没有贵贱之分。
其实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民以食为天,吃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也是一个社会的表象,烤鸭当年成了明朝南北融合的社会缩影,而我们如今选择食物的自由也是我们现代社会的缩影。】
林菱是随口一说,但她的话却让古人们都感到一点点吃惊:因为长久以来,林菱表现得并不像个学识渊博的人,她经常说我不知道,不记得,不清楚啊,不好乱讲的,大部分历史都让林爷爷代讲。
但触及社会底层的逻辑与真相时,却又时常显露出一针见血的见地来。
古代的教育始终被禁锢在上等阶层,因此这样听起来像是大儒才能说得出来的话,让古人们有些不大习惯——林菱一直说是个平民百姓,的确,她完全没有“贵人”的特质,可她身为女子却不乏这样的见识,还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才是让士大夫以及文人都不愿承认的。
后人究竟是蒙受怎样的教育成长起来的呀?
明万历年间,张居正早已好奇过林菱所在时代的教育体系,于是想着如今时机成熟,便再三斟酌语句,将自己放在后人的视角,试探地发问道:
【明摄宗:不仅仅是食物,真正能够改变社会的,应该是教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