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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等人救援的情况很是顺利, 但在离开时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只听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踩在大都城内的青石板砖上发出哒哒声响,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以致于造成的动静十分大,但这声音并不嘈杂凌乱, 反而似乎有着某种井然有序的规律。
而有些经验和见识的人, 就能听出这是属于军队的声音。
“糟了,有人带兵过来了!”
在大都生活最久的范瑶最先反应过来, 立即警示教主张无忌快些带着人撤离。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骑兵的速度向来是军队中机动性最快的,在已经听见动静的情况下,不过一会儿那支军队就从黑夜里的街道尽头来到了眼前。
黑压压地俱是骑马着甲的蒙古大汉, 而为首之人胯下一匹毫无杂色、膘肥体壮的高大白马, 格外显眼, 薄甲包裹着一具猿臂蜂腰、两腿修长的青年武将的身躯, 头上束发金冠闪闪生光。
宝塔上的火光照过去, 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神情坚毅的面孔。
此人正是汝阳王府的世子扩廓帖木儿。
他原本正在外领兵镇压叛贼,刚刚回大都述职,还在城外就见到了万安寺宝塔冲天的火光,连忙带了人过来查看。
跟着他的都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淬炼出来的蒙古精骑,而这显然给张无忌等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加上原本万安寺里守卫的武士, 若要突围出去显然要好一通血战, 好在扩廓帖木儿带进城人不能太多, 只几百人罢了。
但就在这时, 远处竟又传来火光, 且是两道。
一道来自汝阳王府所在的方向, 一道却是万安寺内的藏经阁。
扩廓帖木儿见状原本正要赶去汝阳王府, 然而却听万安寺里的侍卫们尽皆大惊失色,惶恐无比地喊道,“救驾!快救驾!皇后殿下正在藏经阁内!”
于是胶着地缠斗中,武林这一边的张无忌和朝廷那一边的扩廓帖木儿脸色都猛然一变。
但很快张无忌就想起朱九真那一身他都无可奈何的高绝武功,怕是什么样的大火都没法困住她,而眼下现场刚救出来的六大派等人却等着他带他们逃出去,于是尽管还是免不了担心,但面上还是冷静镇定如常。
扩廓帖木儿却与他不同,闻言立即就从手下抽出一半的人前往藏经阁救驾。
形色匆匆,背影潦草。
只不知他抛下同样起火的汝阳王府而去藏经阁到底是因为不得不救驾还是因为在那儿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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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真的确没什么事。
所以她正好端端地坐在藏经阁远处的凤舆内,周围是拱卫保护她的宫人和侍卫。
华贵的凤舆窗户和门都打开着。
朱九真正坐在里面静静看着她亲手点燃地这把火,所以扩廓帖木儿赶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并且看了过去。
凤舆上居高临下的红衣美人,马上桀骜不驯的青年将军。
两人在夜色中毫不退让地对视也是对峙着。
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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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的少年他遇上骄傲的少女,仅仅惊鸿一面他便被她有别于寻常女子的明媚肆意的勃勃生机所吸引,他说她像匹难驯的烈马,对她充满征服欲。
于是下一瞬他便被她一鞭打地从马上摔落在地。
她骑在他的脊背上笑他果然是一匹万中无一的好马,他艰难翻身想要挣脱,却又反被她抬脚踩在胸膛上动弹不得。
他仰躺在地上望着她,双眸被如火烧的情欲点亮燃。
而现在,扩廓帖木儿策马而来,隔着一段距离便翻身下马,步行到了凤驾前,恭敬地弯下他高傲的头颅和挺直的脊梁,称臣行礼,
“参见皇后殿下,臣救驾来迟!”
凤舆上的朱九真见到他后原本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又含上深浓而妩媚的笑意,看着他行完礼便叫起,口中却还是如往昔一般称呼他,嗓音里是似有若无地娇媚撩人,
“保保,你来地恰到好处呢~”
扩廓帖木儿的汉名就叫做王保保,在汉人听来自然是不伦不类的,但朱九真天生性子恶劣,于是曾经与他在一块儿时为了欺负他总是故意喊他保保。
然而物是人非,身份有别,如今的朱九真依旧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暧昧又亲昵地称呼他旧时的爱称,但扩廓帖木儿却不得不顾忌对汝阳王府的影响,不敢再应下。
这并非他冷漠无情,甚至恰恰相反,看似多情的她才是真正无情的那个人。
毕竟当初背叛他利用他和汝阳王府当垫脚石的是她,而如今他也不信聪敏狡诈如狐的她会真的不清楚她依旧与他牵扯不清会给汝阳王府带来什么麻烦,他只会怀疑她又是有了什么筹谋算计。
从前他最喜欢她的笑,如今也最怕她的笑,只因她那天生不安分的性子,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有做了什么让她高兴但让其他人不高兴的坏事,她才会笑地这样灿烂,如此恶毒又如此美丽。
正如原本就腐败黑暗的朝堂如今因为她被搅地越来越浑浊不堪。
扩廓帖木儿早已经确定朱九真的存在对于蒙古摇摇欲坠的统治只会有加速崩塌的作用,她与他绝不是同一立场的人,所以他应该做的是杀了她,绝不能因她那些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而动摇……
俯首的扩廓帖木儿在旁人无法察觉到的阴影里狠狠闭了闭眼,再抬头时便恢复了冷面无情。
“臣送殿下回宫。”
万安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的凤驾是不可能停留的了,扩廓帖木儿现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平息万安寺内的叛乱,而是护送凤驾回宫以保护皇后安危。
凤驾离开万安寺的同时,张无忌等人也突出了重围,按照安排好的路线离开大都。
武功最高的张无忌领下了断后扫尾的任务,他最后还是登上高处眺望了一眼藏经阁所在的方向,就见到了凤驾与他们背道而驰离开的方向,他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但随即张无忌又注意到了凤驾旁那道骑在马上护卫的身影,目光沉沉。
扩廓帖木儿,王保保,汝阳王府的世子,赵敏的兄长,更是与他一样曾经差点娶了朱九真为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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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真顺利地回到了宫中,但是一回宫便病倒了。
问就是被万安寺的火惊吓到了,她贴心地不愿让自己过了病气给元帝,所以在元帝焦急地赶来探望时都将其拒之门外,元帝当然不会责怪他心爱的皇后,随即就申饬了扩廓帖木儿和汝阳王府。
毕竟万安寺里关押的六大派等人本就是赵敏负责,算是她办事不利,至于为何只申饬扩廓帖木儿一人,是因为他护驾不力还是因为他和皇后往昔的关系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好在,不过两三日,朱皇后的身体就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能够见人了。
而她一复出,就牢牢抓住了皇帝的心神。
元帝并不爱处理政务,反而沉迷于木工建筑之道,当初元帝在太子的府邸里对朱九真一见钟情自然是因为她那明艳无匹、光彩夺目的容貌,但之后长久的痴迷和宠爱则是因为朱九真与他志趣相投。
她不仅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劝谏他不要不务正业,懂他的爱好,和他一起做木工,做建筑模型,甚至总能想出更新奇有趣的玩乐,比如在他生辰时曾用银水浇灌地下蚂蚁的巢穴制作出的一座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巧壮观的蚁宫。
这日朱九真又与元帝在一起比拼设立房阁。
其中所用的材料自然是极尽奢华,不提木料有多金贵,房阁都是用金珠作为装饰。
近侍的官员负责评判,却总是故意说元帝所建房阁不如某某官员居宅别致,元帝不服气,于是又下令拆毁重建,近侍官员则趁机把金珠刮去,装入自己腰包。
朱九真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些官员能糊弄得住元帝,当然糊弄不住她,但是她为什么要阻止呢,因为如今不听她话的官员自然早就不会出现在她和元帝身边了啊,既然是自己人,给一点甜头又有何妨呢。
但她能够视而不见,有人却不能。
元帝正在朱九真的劝慰和鼓励下重新设计房屋时,又一位皇后到来了。
如今后宫里的三位皇后,除了朱皇后都失宠已久,伯颜忽都皇后因为前一位权臣燕铁木儿的女儿答纳失里皇后废弃后逐出宫中被杀害的结局,自坐上后位便力求安分守己。
因此来的自然只会是出身高丽的奇皇后了。
奇皇后本是高丽贡女,一入宫便宠冠后宫,从答纳失里皇后到伯颜忽都皇后,连皇后都换了,她始终屹立不倒,甚至还在反对她封后的权臣伯颜死后成为了第二位皇后,她生的儿子如今也成为了太子。
或许是因为觉得当了皇后就该母仪天下,奇皇后一改从前作风,刻意将自己塑造为“贤后”的形象,无事则取《女孝经》、史书,访问历代皇后之有贤行者为法。
当然面对日渐昏庸荒淫的帝王,也免不了尽贤后的职责进行劝谏。
果然,一到来奇皇后便再三恳求元帝爱惜身体,不要受朱九真这个祸国妖后蛊惑沉迷她进献的天魔舞,并且停止土木兴建的大肆挥霍。
这些话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然而忠言逆耳啊,元顺帝听得此言勃然大怒,高声吼道:
“古今只我一人而已!”
说完也丧失了兴致,拂袖而去,只留下奇皇后满面悲戚地站在原地,等在旁边心满意足看了一场好戏才慢悠悠离开的朱九真经过时,奇皇后又不免对她怒目而视,
“你这个妖女!大元的江山迟早要毁在你的手上!”
自从朱九真入宫后,一切就都变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美丽得冠古绝今的女子几乎复刻了奇皇后从前的道路,不,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好不容易才让其重新复出封相的脱脱,只因为反对朱九真立后就再次被贬谪,甚至因为她的挑拨,从前和他们母子紧密合作的脱脱不知为何竟反对她的儿子猷识理答腊成为太子,以致于反目成仇。
而皇帝对她的言听计从更是令人恐怖,已是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
奇皇后不得不对她充满敌意。
而朱九真对奇皇后的谩骂其实并不如何在意,依旧微微笑着,然而她可不是什么能受委屈不还击的性格,只见她更加靠近了奇皇后一些,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嗓音似笑非笑道,
“妖女?您的好儿子可不这么认为呢~”
此话一出,奇皇后便如之前的元帝一般瞬间勃然大怒,却又不得不因为担心话里的内容被其他人知道而隐忍下去,憋地神情扭曲难看至极。
与之相反的是,朱九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耀眼,甚至直接仰面大笑而去,何其猖狂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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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当天晚上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便出现在了朱九真的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