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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真和宋青书一起离开了峨眉派。
他们去了武当。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事, 也是宋青书等在峨嵋山下的原因,武当山坐落在湖北境内,小半月的快马加鞭后,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武当和峨眉一样都是当地的名门大派,远远地一直到山脚下都是百姓们为求庇护聚居的村镇,甚为热闹。
两人从峨眉离开时特意避开了人, 这会儿在武当却没有。
一身红衣灼灼的朱九真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宛如鹤立鸡群, 绝艳的风姿引得不知多少人为之顾盼回首, 驻足忘神,有人认出她旁边的宋青书,于是瞧着这如一对无暇美玉的少年少女的目光中又多出几分善意的揶揄。
宋青书原本自来也是习惯了旁人的视线,并不多去在意, 可这会儿和朱九真站在一起, 却少见地敏感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赧然地转头悄悄看向身侧的女子。
但这会儿朱九真的注意力既不在周围的人群, 也不在身侧的少年身上, 她正微微抬头看着山上武当派所在的方向, 黑亮的瞳孔很是专注。
没什么表情, 眉眼间常含的妩媚笑意也云消雾散,于是那张原本就极具攻击性的秾丽面孔便再无遮掩地显露出一种漫不经心地冷漠和压迫感。
显然,她也有她的心事。
而宋青书更知道,她的心事里没有他,那她此时见到武当山想起的是谁呢,在除宋青书外她只认识一个武当弟子的前提下,似乎已不言而喻。
于是, 少年心底的那些羞涩又渐渐化为苦涩。
之前宋青书就已经给门内的长辈们递了消息, 这会儿在外的武当七侠便都回到了山上, 听到宋青书已到了山下的消息,就有人迫不及待过来接了。
来人是七侠里年纪最小的莫声谷。
他和宋青书年纪最相近,两人的关系也是最好的,朱九真和宋青书正走在半山腰的路上,人还没到眼前就听见他大大咧咧的嗓门,
“青书,你说有无忌的消息了,是找到他……”
没说完的话在他兴奋地往宋青书身后张望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高大魁梧的汉子一张被浓密黑须遮掩的圆脸蓦地涨红。
他对上了一双狭长妩媚的狐眸,波光粼粼,横生万种风情。
而与这双眼睛相配的也是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孔,肌肤洁白若冰雪,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尤其眉心那一颗殷红朱砂痣和她眉宇间与生俱来的那股傲然气魄为她更焕发出一种非常之张扬耀目甚至堪称光艳逼人的殊色。
任何人在见到她时都不能不为之目眩神迷,勾魂摄心。
莫声谷当然也不能,尤其他还是一个男人,一个虽然辈分大了一些但其实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反应,不光是一路来武当的路上遇见的人是如此,等他们三人穿过广场来到张三丰所在的玉虚宫的路上,见到朱九真的武当弟子们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朱九真对这些人都没太在意,换做平时她可能还会有几分逗弄的心思,但眼下她整个人正处在一种极为聚精会神的状态里,这当然不是出于宋青书黯然的猜测里某些风花雪月的小儿女心思。
而是……
因为她正严阵以待着,因为她即将撒一个弥天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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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真终于见到了张三丰。
这个据说是当代第一人,武林大宗师的传奇人物,在大殿里其实还有武当二代的七侠等人,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过去。
他们并不值得她多在意。
其中固然有几位在武功上能胜过她的,但在朱九真眼里,他们如今比她强的唯一一点不过是年龄上的差距带来的内力积累。
但能否到达武道的巅峰,与年纪的增长无关,唯一能决定的是天资,朱九真自信假以时日,不必等她到了与他们相同的年纪,她便能做到这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
朱九真看向正前方那道身影,年近百岁的张三丰依旧身形高大,穿着一件脏污不堪的青布道袍,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滑,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可亲。
“小姑娘,你认识无忌?”
朱九真能感觉到这位大宗师慈和的面貌下极为洞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闪不避地仰头与他对视,并把自己对宋青书曾说过的话又回答了一遍。
她是张无忌的未婚妻,以及张无忌的死讯。
这个消息带给武当众人的震动自不必说,而在这一瞬间朱九真感觉到的是张三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带来的压力顿时如山海倾倒般沉重。
视线里暗含锐利的审视,更是令人仿佛被皮到骨般看穿。
但朱九真依然镇定地站在原地。
她并不是无知无畏,相反她很清楚欺骗一位当世独步武林的大宗师的代价,一旦她的谎言被揭穿,那么毫无疑问她会被毙命当场,并且没有任何人能救下她。
但朱九真并不感到惧怕,甚至在这种强大的压迫下隐隐兴奋。
她没有低头,始终与张三丰四目相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但也没有任何刻意表露出的悲伤,她只是很平静又坦然地仿佛向他们通知一个消息。
“无忌,他是自杀的。”
真正好的谎言并不需要设计多么天衣无缝的故事,能够瞒天过海令人信服的谎言向来都是七分真三分假。
在之后的问询里,朱九真将她和张无忌从第一次见面到定亲的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除了伪造的张翠山是他们朱家恩人这点外。
她的的确确是和张无忌同吃同住生活了数月时间,因此武当众人很轻易就能听出她话里形容的张无忌的确就是他们寻找的师孙/师侄。
而关于张无忌的死……
朱九真顿了一顿,在之前的叙述里她一直都是十分冷静的语气,顺畅地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人,直到这一刻,神情终于有了其他变化。
却依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悲伤,那双美丽的狐眸瞬间变得冷漠,仿佛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寒冰,然而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瞳孔却微不可查地颤动。
“……是他一直明里暗里催促着想要订下婚约,可是在我父亲终于松口后,他却又弃我而去,说什么不愿拖累我……”
所有人都想到了张无忌身上的寒毒,而这也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事实上武当诸人也并不是没有早就做好无忌因寒毒而死的准备,只是仍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会由这样一种情形被告知。
张三丰的神色怔怔,不知信没信,其余人也是半信半疑,但仍免不了为此触动情肠,伤怀不已,朱九真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到底相不相信。
她好像只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告知一声而已。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大殿。
有人看出了她的离意,突然出声问道,“姑娘,你既然知道无忌命不久矣,为何还愿意和他定亲呢?”
问出这话的四侠张松溪,他向来是七侠里最多智多谋的,聪明人想的多,也更容易捕捉到一些不起眼的细节。
事实上他倒是不怀疑无忌与这位朱九真姑娘的相识,他也觉得无忌那小子面对这样一个明艳绝伦的少女怕是很难不会少年慕艾。
可是尽管张松溪再怎么觉得自家的孩子好,但是无忌憨厚淳朴,瞧着便不是擅长讨女孩欢心的性子,尤其又身中寒毒命不久矣……
而对他这疑问,朱九真却是冷冷睨了一眼,她的回答也十分任性。
“那又如何?万事难买我乐意。”
无论是作为江湖后生,还是因为张无忌的关系作为小辈,她的态度委实不够恭敬,即便容色生地再娇美,也难免令人心中有些许不快。
可这时又见朱九真冷笑一声。
“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样相互喜欢的日子便是只有一年、一月、一天,那也快活了一天、一月、一年,何必非得年年月月、长长久久?”
“便是他想要长久,若有一日我厌烦了,自会把他扫地出门,怎么也轮不到他先把我抛弃!”
朱九真的话说的狠厉,可狭长的狐眸眼尾却沁出深深的红,眸中原本覆盖的坚冰被水意融化成薄薄一层,似乎一戳就会破碎。
在场的诸人齐齐默然。
到这时阅历更丰富的长辈们哪里还看不出,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是因为无忌丢下她赌气呢,如此倒果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可惜了……
他们也没了质问的心思,不然倒像他们这些长辈欺负她这小女孩。
只是朱九真离开大殿前,除了最开始询问了一声就没怎么做声的张三丰忽然问了她一句可是峨眉弟子,朱九真没有隐瞒坦然承认。
但张三丰却什么也没再问下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近百岁的老人依然清澈的目光,望着朱九真离开的红衣背影,有一瞬间的怅然和怀念。
等到了私下里,宋远桥向师父询问朱九真带来的消息是否可信时,张三丰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
“你可别小瞧她,这小丫头眼里没有丁点敬畏之心,什么样的话她都敢说,什么样的事她都敢做,有一日把天都捅个窟窿出来都不稀奇。”
“这样的人,永远没法保证她嘴里说出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时候的宋远桥虽然因为师父的评价对这位突然到访的小姑娘重视了一些,但因对方的年纪和性别还是不免不够重视。
可后来谁也没想到,那句“把天捅个窟窿”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