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晚的房间里并没有黑胶唱片机。她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被覃漪叫住,“宝宝,去哪里?”
她的脚步停在了数米之外, 人也掩在了阴影里, 没有让母亲看到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低声回答后,覃漪告诉她林桉房间就有。
察觉到了女儿情绪的异常, 但是覃漪很贴心地没有在此时去打扰她。
舒清晚脚步停顿, 免去出门寻找,直接去了大哥的房间。
夜已深,她不知道她突然这样执着起来,是否真的是有个秘密在等待自己。
林桉房间的门没有关, 应该是刚走进去,一边翻着文件资料一边在打着什么电话。
“…小姐,这么晚,你确定要跟我探讨这个问题?”
他的京腔很标准, 另一边则是语速飞快地冒着粤语。
瞥见门口的身影, 林桉声音微顿, 暂停通话,看向妹妹:“怎么了?”
舒清晚不知道他在跟谁通话, 本来想等他打完电话的。她回答说:“我想借用下你的唱片机。”
“你先回房间, 我让管家送去给你。”
“好。”
她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好像是一道女声,在他出声询问自己的同时,那边忽然安静。
舒清晚刚回房间, 管家就已经将唱片机给她送了过来。
她将那张唱片放上去,也将唱臂放到了唱片上。
等了两秒之后, 终于听见声音。
轻而缓的音调。
她就在唱片机旁边。轻轻抬睫, 没有想到, 会是他亲口唱的歌。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I still hear your voice when you sleep next to me
……
Forgive me my weakness but I don't know why
Without you it's hard to survive”
偌大房间安安静静,任由歌声悠扬洒满。
唱片里的秘密也被尽数放出。
舒清晚没有想到,这张唱片里藏着的秘密会是这个。
她知道他唱歌很好听,但是他很少唱。即便是出去玩,也都是虞杳杳和魏树他们在闹。
而此时,他的声音,仿若是情歌响在耳畔,震动心湖。
他的歌声在继续,她安静地听完。窗帘被夜风吹动,只有她,站于原地一动不动。
“Can't you hear my heart beat slow
I can't let you go
Want you in my life”
/你能否听到我的心跳击败缓慢/我无法放开你的手/我需要你与我共度此生/
最后几句落地。
她的心跳也仿佛被击中。
舒清晚闭了下眼。
她在承认当年那段唱歌视频之后,他好像一直不见意外。就好像早已知晓。
可能早就听过她唱的那几句歌。
而他唱了另外一首在回应。
她的每一声都在道结束。
他的每一声都在道此生。
这可能只是容隐随便的一录。并未打算让它得见天日、为人所知。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被她知晓。
舒清晚想象不出他在唱这首歌时的样子。
他的情绪内敛而寡淡,可是刻进这张唱片里的,却又至深至沉。
唱片上的字母“W”,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印记。
它安静地放在那里,可能在等她发现。
她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现,然后他们的故事就此走向终结。他放手,她嫁人,一拍两散。
舒清晚忽然觉得,很难走得出来。
她进入的不是别墅,而是层层围裹的围墙迷宫。
她以己为饵,却全军覆没。
眼眶通红。不知不觉,滚下一行泪水。
一曲毕,她没有再放,还是拿起钥匙出了门,步伐微急。
“我怎好让她跟着我,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局。”
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她的心里,也仿佛一片荒芜。
好像再也不会生长绿茵。
这几天,他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就好像,真的遵守了诺言,再不纠缠。
舒清晚抿紧唇瓣,她开车去了柏悦苑,但是屋里一片黑暗,他并不在那里。
她找过了一遍,经过衣帽间时,目光为放在梳妆台上面的戒指所停留。她还给他的这一枚被安放在一个锦盒里,几年过去,上面的钻璀璨依旧,它还在原地。
她转而去了趟州越。但是,她只见到了这么晚还在加班忙碌的杭助理,还是没有找到他。
见到她时,杭助理有些意外。他大概清楚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结束,没有想到她还会找容隐。
杭助理犹豫地问:“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有什么事要办的话跟我说就可以。”
不是他自作主张,而是容隐早就交代过。即使他不在,她遇到什么事就帮她解决。
北城容二的这一句话,恐怕是万千人所求,而他就那样轻飘飘地许给了她。
毫无条件,毫无门槛。
舒清晚径直问:“他在哪里?我要找他。”
她只是忽然很想见他。可她找了一圈,以为能找到他的地方,却是都没有他的踪影。
看出她的执拗,杭助理跟司机带她去找他。这么晚了,自然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去。
舒清晚不算白跑一趟。因为别墅太远,要是没有杭助理给她地址,她即便刚从上面下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到路再回去。
他们将她送到了别墅门口。
舒清晚下了车,她抬头看着整栋别墅。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开,就跟柏悦苑一样。如果不是杭助理说他还在这里,她可能都要以为里面也没有人。
这就像是金丝织造的牢笼。金玉缀之,华丽无比。
可她推开小门飞走,他为何还独自留在笼中?
她按了门铃。
可里面安静得毫无声响。
她继续按着。还是没有动静时,不由有些着急起来。
他若是不在也就算了。可他现在就一个人在里面,她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舒清晚在门外站了几分钟,二楼正对着门口的阳台上才终于亮了灯。
她抬头,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的身形被夜色笼罩。本来夜就很深,偏偏他又披了一件墨色的睡袍,同这黑夜融为一体。
看起来仿佛更加孤寂。
舒清晚的眼眶红了红,只是遮在夜色里,不甚显眼。
她已经在这按了很久门铃,她知道他听见了,但是没有开门。
她仰着脸朝他道:“容隐,开门。”
她确实是回来找他。
容隐开口道:“我已经放你离开。”
她明明想离开,他也已经放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会回来。
容隐眸中的墨色被压抑得极深,注视着站在大门口的人儿。
他的嗓音明明很淡,不知为何,她还是无法平静。她好像真的将他落在了原地,落在了这里。
“是我回来找你。”
容隐沉静地望着她。
这栋别墅周围一片静谧,交通不便,它确实也像一座金丝笼。她明明应该避之不及,不知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我没有要和随珩谈婚论嫁。”
舒清晚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同他说清。她将那天欠下的误会都同他解释清楚。
“是随伯母在视频平台上回复的一些评论,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放大和误会,他们传播的消息有误。”
容隐的薄唇抿紧,隔着很远的距离,视线不太清晰地落在她的面上。
“我和随珩去机场,只是要同行旅游,并不是要去哪里,也与结婚无关。”
舒清晚咬住唇内侧,她远远地望着他,声音忽然有些哑:“容隐,你不要生气了。”
她知道他生气和介意的都是什么,她也都将缘由解释清楚。
容隐染了墨色般的瞳孔紧紧锁住她的视线,冷淡启唇,犀利又锋锐地提问:“为什么同我解释这些?”
她紧咬住唇。
别墅的大门终于打开。
他已经放她离开,可今日,却又是她自己迈入。
直到看见人进去,杭助理才敢叫司机开车离开。
一路护送,哪里敢叫她有半分闪失?
本来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但是现在看来,或许峰回路转。
他也松了很大一口气。
容隐迈步下楼。
他身上披着夜色,浑身冷意。
舒清晚在这住了多时,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来,伸手环抱住了他。
感受着他身上微凉的体温,她闭了闭眼。
从数小时前就想做的事情,直到此刻,终于得以圆满。
他的声音近在她的耳后,是熟悉的热息:“问你呢,舒清晚,为什么突然解释这些?”
容隐捏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自己,“嗯?”
“我那天知道你误会。”
他的眸色极黯,注视着她的眼睛。
舒清晚压住了跳得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轻声坦言:“容隐……我也想看看你最爱我时的样子。”
他倏然眯起眼,掐住她下颚的力道加重。
而她浑然不惧,坦然回视。
——他想看她最爱他时的眼睛,她也想看看他最爱她时的样子。
他们之间,互相打着回合,竟是互不相让。
容隐随意地扯了下唇角。
他在意的其实不是那些误会,也不是她的解释,他在意的是她还愿意朝他走的这一步。
她曾朝他走过很多步,可她后来,再也不愿。
直到今日。
他低下头,很轻易的,吻上了她的眼睛。
无声的情愫都在涌动。
或许比这个夜还要深邃。
他扣住她的脖颈,往里吻着。
在接吻的间隙,他听见她喃喃一声低语,声音带着轻颤:“容隐,这些年,你曾去看过我多少次?”
容隐微顿。他含住她的唇,浅浅厮磨。
“北京到纽约,纽约到我那里,这一条路,你去过多少次?”
从那一天她就想问他的问题,于这一日,终于得以问出口。
她心里沉甸甸的一块石头仿佛被搬空。
山谷寂静,静得有回音。
他知道她已经看到,便没有再瞒。
容隐嗓音微哑:“你已经知道答案。”
她抓着他衣服的指尖微紧。
人人都道容先生的薄情。
无人懂他的深情。
无人知道他的车曾上百次行驶于纽约和她所在的城市之间。
他曾在暗处,无数次地看过她的背影。
他身居高位,坐拥无数,永远都是被众星捧月。
却不舍得耽误她的年华。
可又要叫她如何心狠。
舒清晚闭上眼,滑了一行泪。他抬手,指腹擦过她细嫩的脸颊。
“当初为什么要用‘W’这个字母?”
容隐的黑眸凝视着她,里面压抑着极深的情绪。只是在这黑暗里,看不分明。
他启唇道:“中国在美国的西边。”
W。
West。
容隐俯首吻在她唇角,哑声续上一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离开的每一年,他始终在原地。
泪水无声地肆虐了脸庞。舒清晚空咽了下,她说:“那首歌,你什么时候,亲口唱给我听?”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她的声音很轻:“容隐,我都听到了。”
你藏于其中的所有深情。
落败、无奈、妥协。
我都听到了。
他的喉结轻滚,“然后呢?”
那一首歌的歌词没有那么普通。她的这句话,又是否这么简单。
“那天你跟我要的回答,我给你。”
容隐的眸色深黯下去。他凝视着她,薄唇轻抿。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迷津难渡,我陪你一起迷失。”
她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归途。
睡衣趴那晚过后,他跟她说,他用了四年,在求一个结果。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重来一回,你再爱我一次。
那一次,她的犹豫被他打断,他翻过了这个篇章。
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爱他的勇气。
爱他一场,她被烈火焚烧。飞蛾飞过火焰,翅膀被燃烧殆尽,也烧尽了所有的勇气。
可现在,她愿意重新迈入一场。
再试着,爱他一回。
容隐握住她腰肢的动作在加重,那一刻,他胸腔里涌起的震动太剧烈,他手臂上的肌肉都很明显地在紧绷。
她踮起脚尖,吻上他。
发出了多时的讯号,他好像终于收到了回音。
…
时间已至深夜。
她也没有等明日再来,就那么顶着夜色闯来。
一发现了秘密,就再也藏不住,压抑不住。一晚都等不及。
舒清晚不知道他一个人都在这里做什么。她已经离开了四五天,原以为她离开之后,他也会离开,却没有想到,他还住在这里。
两个人都会无聊,他一个人,又是如何待得下去。
而如果她没有回来,她就永远不会发现。
他的体温微凉,就连指尖都带着凉意。但不停地在吻着她,交织的呼吸却是滚烫。
他好像对她的肌肤渴求上瘾。
但情至浓时,只会觉得满腔爱意找不到一个出口。
或许,这也是一个宣泄口。
不过在这里停留了须臾,他就已经抱起她回房间。
她对主卧的味道都已经很熟悉。
将她放到床上,容隐单膝跪在床边,把她压在厚重的被子中亲,带着热意的吻从她耳畔贴过,又掠过颈侧。
他仿佛亲不够,竭尽气力在吻。
“你不用再踮脚。”容隐看着她的眼眸,目光纠缠中,吻了上去,“我会弯腰来爱你。”
他的亲吻郑重得仿佛在对待一样无上至宝。
她的睫毛轻颤着。
心跳亦然。
外面夜色如瀑,厚重的窗帘更是遮挡尽了所有的光亮。
在屋里,随他们肆意放纵。
她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时候,但肯定是累了,没有多久,就在他缠绵又温柔的亲吻中睡着。
睡意朦胧时,她隐约听见他在耳畔落下的一声:“谢谢你愿意,再爱我一次。”
他平生所有的后悔、强求,都只用在过她的身上。可他依旧担心,他们不再有以后。
还好。
她没有将他落在这里。
他与她,有的是以后。
她已经困得睡着,但攀住他肩膀的指尖还是下意识微紧。
将她安顿在房间睡着,容隐又吻了吻她泛红的眼睛,才安静从她身侧起身。
——他明明已经放了手,可她却愿意重新握住他的手。
他渴求多时的一切,如同梦境一样地成真。
容隐走下楼梯。这一回,他揿亮按钮,灯光终于照亮整栋别墅。
骨血里的偏执在加重,重到压抑、控制他的行为。
尤其是那几日,她要同别人谈婚论嫁,屡屡想要离开,他就更想只跟她待在一处。确实很想,将她关在这里,他陪她一起禁锢。
可是。
这里的地址,如果不是他愿意,虞杳杳他们找不到,就算是林桉也寻不过来。
到最后,是他心甘情愿放她。
可能只有在爱到极致的时候,才能真正懂得那句:爱到妥协,到头来还是无解。
明明已经得逞,还要甘愿放手的,他想,应该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但他没有想到,他会等来她朝他走的这一步。
容隐翻开那本纸册,果然,夹在最后的黑胶唱片已经不见。
那天她说带走了一样东西,可他并没有在意是什么,更没有去查。
他们的这一程是难。
但好在,终成结果。
已是深夜,但他毫无睡意。
容隐没有告诉她,这几日他独自待在这,时间过得仿若虚无,尤其还是在山里,更是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也不知道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可能刚起不久,也可能起了很久。
他的腕骨执笔有力,很快便在桌上空着的一页纸上落下了两行字,字迹力透纸背。
渡口于此。
我已归岸。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里是港口,在此我爱你。
-
如果说,女孩的成长是一部史诗。
那他便是见证了这一部史诗中最瑰丽壮阔的那一部分。
…
这一年。
蝉鸣夏青,听爱轰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