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终于知道了女人的名字——薄莉。
他的乐谱上, 到处都是这个名字。
几乎每一首曲子的开头,他都会写上“致薄莉”三个字。
这似乎是一种表意文字,每个符号看不出具体的发音,只能根据符号的形状和排列来推测含义。
他精通十多个国家的语言, 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门语言。
然而, 他一看到“薄莉”两个字, 就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简直像一种条件反射, 一种生-理-本能。
他以前究竟在私底下写过多少遍她的名字……以至于失去记忆, 都能认出她的名字?
埃里克对以前的自己有一种微妙的蔑视。
他不知道自己跟薄莉经历过什么, 但不管经历了什么, 都不该为另一个人而丧失本性。
以前的他为了跟薄莉在一起,明显丢掉了自己的人格, 不仅换上了不合适的衣服,写的曲子也不知所云。
埃里克神色冷漠, 看完了整本乐谱。
他以前肯定在薄莉面前伪装得相当温驯, 不然她不会这么自然地使唤他去做饭,也不会大半夜看到他手上的刀子却面不改色。
但是, 这种靠谎言建立起来的关系, 真的能够长久么。
她是如此胆小,不过是一个中午没有找到他,就害怕成那样……要是知道, 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杀人如麻, 岂不是会连夜逃离他?
埃里克合上乐谱, 扔到一边。
他准备等对薄莉的古怪感情消失以后, 就离开这里。
没办法, 只要这具身体一日对薄莉有感情, 他就一日无法离开薄莉。
就像现在,仅仅是半小时没有见到她,他就有些焦躁不安,呼吸时重时轻,简直像犯了某种不可说的瘾。
·
薄莉注意到,埃里克变得有些奇怪。
整个下午,他都不再主动说话,也不再主动跟她亲近——之前,她只要看他一眼,他就会走过来,埋首于她的颈间,嗅闻她颈侧的肌肤。
有时候,她只是正常说话,他都会忽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颌,低头,与她舌-尖交缠,抢夺她口中的唾-液。
现在,他却尽量避免与她肢体接触,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这很奇怪。
晚上,薄莉洗过澡后,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直到晚上十二点钟,都没有等到埃里克进来。
她只好起床,在别墅里找了一圈,最后在乐器室里找到了他。
乐器室由他亲手设计,专门做了隔音墙,即使在里面开音乐会,外面的人也听不到半分杂音。
所以,薄莉推门的一刹那,被乐器室里躁动疯狂的琴声吓了一跳。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琴声这么焦躁,似乎在压抑一种极为可怕的冲动,迫不得已才用琴声宣泄出来。
薄莉有些疑惑,走了过去。
埃里克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继续弹奏,只是琴声越发躁动、激烈,有几个音符甚至到了尖锐的地步,如同热病发作时痉挛颤动的躯体。
薄莉没有打断他,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候,琴声反而缓和了下来。
明明曲调还是之前的曲调,琴音却从疾风骤雨变成了溟濛细雨,那种蓄积在音符里的疯狂也消失了。
一曲完毕,埃里克微微侧头,看向薄莉,似乎在等她说明来意。
黑暗中,他的神色模糊不清,呼吸很沉。
就是这一点,让薄莉觉得很奇怪。
不知为什么,他又变得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然而即使没有开灯,她也能感到,他看向她的眼神,有多么焦渴。
薄莉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怎么还不睡觉?”她想了想,笑问,“还是说,你想我哄你睡?”
埃里克没有说话。
薄莉有点受不了这又黑又安静的氛围,用手机开了灯。
光线变亮的一刹那,埃里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薄莉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这个智能家居的app,她在他的手机上也装了一个。
但很快,他就垂下眼睛,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递给她一张乐谱。
薄莉有些莫名,接过来一看,是一首歌的乐谱。
她在心里哼了两句,发现这应该是某部歌剧里的一首咏叹调,整首歌音域偏高,不太适合她的声线。
薄莉问:“怎么了?”
埃里克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唱给我听。”
薄莉更加莫名:“我?”
大晚上的,唱这个干什么。
“除了你,还有谁。”他说。
薄莉一顿,愈发觉得他很不对劲。
埃里克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除非……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儿。
他的语气那么冷,那么冲,她的口吻也不再温和:“我不会唱歌剧,唱不了这个。”
他问:“那你会唱什么。”
如果说,他之前那句话只是让她有些不适,这句话隐约透出的轻蔑意味,直接激怒了她。
薄莉简直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站起来:“已经很晚了,你爱睡不睡。”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原以为他会握住她的手,跟她道歉,解释自己态度不好的原因。
谁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薄莉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乐器室。
直到乐器室的门被关上,埃里克才勉强可以顺畅呼吸。
……薄莉太危险了。
他完全无法抗拒她的靠近。
她似乎对他有着致命的影响力——见不到她时,他整个人烦躁得快要杀人,甚至无法正常弹琴。
见到她以后,她对他的影响力,又让他深感不安——所有烦躁的情绪居然瞬间烟消云散。
影响强到这种程度,简直像套在脖颈上的缰绳一般,限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完全是本能地与之对抗。
也就是这时,他发现,以前的自己虽然写过很多示爱的曲子,却很少写需要唱的歌曲。
这说明,薄莉很有可能不会唱歌,或者说,不善于唱歌。
也许,他听一下她的歌声,就会清醒过来。
然而当她真的离开乐器室时,他的内心居然泛起灼烧似的——愧疚之情。
他为什么会感到愧疚?
这已经是他对庸才最温和的态度,这具身体却仍然觉得不该这样对她。
以前的他未免有些色令智昏。
埃里克脸上没什么表情,那种难以形容的剧痛却一直淤积在心口,挥之不去。
·
薄莉回到卧室后,就冷静了下来。
她一向情绪稳定,很少真的大动肝火,不然也不会跟埃里克在一起。
她倒了一杯冷水,喝了两口,慢慢从愤怒不解中抽离了出来。
首先,必须确定的是,埃里克对她的态度很不对劲。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言行举止还是从前的风格——为什么唯独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回想起他昨天晚上用刀子把她叫醒,今天中午她回来时,他戴着面具,毫无征兆地把她推到墙上……以及,刚刚弹琴时,他的手上居然戴着黑色皮手套,衬衫的扣子也扣得严丝合缝。
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只有故意勾-引她时,才会戴上黑色皮手套。
而且,往往是把她摔到床上后,才会当着她的面,居高临下地戴上黑色皮手套。
所以,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像以前一样戴面具和手套?
这时,薄莉想起,他们刚回到现代时,埃里克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巴黎歌剧院等她回来。
她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不会失忆了吧?
如果是失忆的话,那这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
比如,他为什么会在半夜戴上面具,又为什么会用刀子抵住她的脸颊,叫醒她;
第二天,她起床时,又为什么会找不到他;
以及,他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粗暴,被她亲吻后,又为什么会用那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原来是因为失忆了啊。
薄莉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他的态度那么冷漠,毕竟他们刚见面时,他完全是一头不通人性的野兽。
那时,他对她的粗暴动作,也远远不止攥她手腕,或者用力推她——他不止一次差点真的杀死她。
埃里克又变回了最初的危险模样,薄莉隐隐觉得有些……刺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乐观了,但她第一反应确实是——他就这么喜欢她,以至于失去记忆,变回最初的埃里克,也舍不得对她下重手?
这么想着,薄莉忽然有点儿想去逗弄埃里克。
但想到他那句话,她还是决定先跟他冷战两天。
什么叫“那你会唱什么”?
他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她靠歌声取悦他,反倒是他不择手段引-诱她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