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段时间, 达洛加终于摸清了埃里克的行动规律——每过两天,他就会去地面上买东西。
不知为什么,这魔鬼最近特别热衷打扮自己, 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重样过。
达洛加越想越不安, 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埃里克的任何变化都让他深感不安。
在波斯,埃里克既是无所不能的神祇, 也是无恶不作的卑鄙之徒。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懂那么多东西,博学得可怕,再冷僻的知识也略知一二。
如果仅仅是这样,埃里克作为一个极其难得的天才,不会让国王如此忌惮,也不会让波斯人这么恐惧不安。
埃里克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层出不穷的杀人手法。
达洛加甚至怀疑, 埃里克之所以发明酷刑室,并不是因为国王的命令,而是因为他享受杀人。
在马赞德兰王宫, 埃里克从不急于处死那些死刑犯,而是先让他们逃跑, 找到藏身之处,自以为能逃出生天, 再根据他们留下的踪迹,一一找到并绞死。
埃里克有着非同凡响的智慧,冷血无情,享受狩猎的过程, 而且视人命如草芥……这样一个人, 不是魔鬼, 是什么?
达洛加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 自从放走埃里克后,他就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总担心埃里克对其他人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每当发生意外,或是出了什么人命攸关的大事,他第一反应都是——可能是埃里克犯下的罪行。⑴
如果他无法救下那位被劫持的女子……达洛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都是因为他放走了那个魔鬼,才会让她陷入这样可怕的境地。
这天,达洛加趁埃里克去地面上买东西时,在酷刑室里大喊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可惜,酷刑室的隔音效果极好,无论他怎么求救,声音都无法传出去。
达洛加也想过往外面扔东西,但酷刑室设计得严丝合缝,简直如铁桶一样密不透风,即使他费尽心机攒下了一些瓷勺,也完全扔不出去。
达洛加万万没想到,最后是那位女子先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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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薄莉闲着无聊,几乎把湖滨公寓逛了个遍。
让她没想到的是,埃里克居然一直养着恺撒——马戏团那匹脾气古怪的阿拉伯白马。
三年过去,恺撒古怪的脾气有增无减,见到她就呲牙,像宠坏的狗似的,让人很想给它一巴掌。
薄莉毫不犹豫地换上埃里克的大衣,果不其然,再过去时,恺撒就老实了,一个劲儿埋头吃草,假装无事发生。
除去马厩,薄莉还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储藏室,里面居然全是她的东西。
——她穿过的衣裙,戴过的帽子,骑过的马鞍,用过的餐具,甚至还有她翻过两次的书。
这么说的话,新奥尔良的衣柜里,不过是一些仿制品。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很难不去想象,埃里克曾用这些东西做过什么。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做,她也想看他用这些东西做一些……肮脏不洁的事情。
遗憾的是,埃里克还没有从地面回来,她只能在脑子里想想。
这时,薄莉忽然有些好奇,原作的酷刑室在哪儿。
埃里克肯定不让她参观酷刑室,她只能自己去找酷刑室的位置。
幸好,埃里克估计忘了,很久以前,他曾跟她详细描述过酷刑室里的机关。
那时,他不知是为了恐吓她,还是看穿了她的癖好,竟在她的耳边,一五一十说出了建造酷刑室的过程,包括如何折磨死刑犯,如何打开机关。
对埃里克来说,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
对薄莉来说,却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毫不费力地就记起了打开酷刑室的方法。
于是,她一路敲敲打打,居然就这样打开了酷刑室。
活板暗门开启的那一刻,薄莉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里面还关了个人。
她盯着达洛加看了片刻,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应该是原作里的波斯人。
原作里,这波斯人的品格相当高尚,不仅从国王手下救了埃里克一命,还一直关注埃里克的行踪,想要救下被他折磨的人。
要不是他好心襄助,克里斯蒂娜和劳尔也不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薄莉稍作思考,就猜出了达洛加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他不会以为她被埃里克劫持了,想要救她……才被埃里克关在酷刑室吧?
薄莉迟疑出声:“……达洛加?”
达洛加一脸震惊:“您知道我?”
他顾不上薄莉为什么知道他曾经的职业——达洛加,在波斯是警察总督的意思——上前一步,抓住薄莉的手腕:“不管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当务之急是逃离这里。那魔鬼马上就要回来了!”
薄莉看着达洛加攥住她的手,有一种触发剧情的不真实感。
她没有挣扎,想跟剧情NPC多说会儿话:“你是来救我的吗?”
“那魔鬼跟你说过我?”达洛加一边走一边纳闷,“怪事,我还以为他会让那些日子烂在肚子里!”
薄莉好奇地问:“那些日子?”
达洛加没头苍蝇似的跑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开始鬼打墙,干脆停下脚步,看向薄莉:“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曾为波斯国王效力?”
达洛加这么问,是为了揭穿埃里克的谎言。只要薄莉说“没有”,他就立刻把埃里克的过往全盘托出。
谁知,薄莉居然点了点头:“说过。”
达洛加噎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最擅长的不是魔术,也不是音乐和建筑,而是杀人?”
薄莉诚恳地说:“也说过。”
达洛加不信:“他真的都说过?那你见过他面具下的样子吗?”
薄莉忍笑:“……他跟我在一起时,很少戴面具,怎么了?”
达洛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这些话,是从埃里克的口中说出,达洛加会认为他疯了,得了妄想症。
可是,薄莉的眼睛干净清亮,面带浅浅微笑,丝毫没有疯癫的迹象。
是埃里克的催眠能力又上一层楼,还是眼前的女子……真的爱上了那个魔鬼?
如果是前者的话,埃里克完全可以把他也催眠了,没必要一直把他关在酷刑室里。
事到如今,达洛加不得不信了埃里克的话。
或许,他真的没有劫持眼前的女子。
想到这里,达洛加松开薄莉的手腕,退后一步,重新打量她。
她穿着一条白色波纹绸长裙,裙腰系着一条浅绿色的缎带,如同银白山巅上一抹若隐若现的新绿。
她相貌清丽,手指也异常好看,骨节浑圆而柔软,指甲干净而粉嫩,皮肤像白瓷花瓶一样洁白细腻。
只有从未受过虐待的人,才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也就是这时,达洛加发现,薄莉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约流露出几分戏谑。
达洛加喃喃说:“……你真的没有被埃里克催眠?”
真的,太奇怪了。
薄莉是如此美丽,居然会爱上埃里克那样丑陋且可怕的魔鬼。
最让他不敢置信的是,薄莉见过埃里克面具下的真容。
要知道,那可是连亲生父母都无法面对的恐怖长相……薄莉居然可以每天面对而不害怕。
达洛加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这已经超出“美人与野兽”的范畴,完全是“美人与骷髅”。
达洛加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是自愿跟他在一起?”
薄莉想了想,说:“几句话解释不清,要不你留下来吃午饭吧。”
达洛加听见这话,差点吓得瘫坐在地上。
薄莉没有经过埃里克的允许,就打开酷刑室,把他放了出来……还让他留下来,跟埃里克一起吃午饭?
即使埃里克对薄莉迷恋至极,看到她放出酷刑室里的犯人,估计也会狠狠折磨她一番。
威胁要炸毁歌剧院的场面,说不定会再次出现。
达洛加不知道薄莉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也许,她受埃里克的折磨太久,早就不想活了,才会提出如此可怕的建议。
他正要再劝两句,就在这时,只听“咔嗒”一声响,湖滨寓所的房门被打开了。
埃里克从地面回来了。
有那么一刻,达洛加就像吞了一条又冷又湿的毛巾,胃部直直往下坠。
恐惧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牙齿打颤,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气氛紧绷且僵滞。
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儿,埃里克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一身深灰色大衣,衣摆垂至膝盖,里面是白衬衫,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
看到达洛加,他停顿了几秒钟,才扯掉手上的黑色皮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
皮手套又薄又韧,扯掉的一瞬间,绷在指骨上的褶皱,如同一道道森寒的刀刃,折射出浓烈的杀意。
“达洛加,”埃里克的语气却十分平静,“你为什么在这里?”
达洛加心脏狂跳,正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薄莉忽然走过去,扣住埃里克的手掌,亲了一口他的手指:“我放他出来的。”
埃里克垂眼看向薄莉。
达洛加看得心底发凉。
埃里克这个眼神绝对算不上温柔,似乎下一刻,就会拔出刀子割断薄莉的咽喉。
薄莉却毫不畏惧,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庞:“有意见?”
几秒钟过去,埃里克居然垂下头,用鼻尖抵住她的颈侧,妥协似的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没有。”
在达洛加看来,这一幕堪称奇特而怪异。
埃里克的身高完全超出正常人的范畴,高大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然而,他却埋首于薄莉的颈侧,一举一动都充满依赖,仿佛对她唯命是从。
薄莉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说:“那就去做饭吧。”
埃里克抬起眼,看了达洛加一眼。
达洛加后颈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吃埃里克做的饭。
之前在酷刑室,埃里克每天给他准备的,也是面包和土豆,比监狱的伙食还要难以下咽。
达洛加连忙说:“你们吃,你们吃,我不饿。”
埃里克果然没有给他准备午餐。
午餐吃的是海鳌虾和明虾。
为了照顾薄莉的饮食习惯,埃里克没有做成法式刺身,而是去壳,剥出虾肉,用刀子剖成两半,在虾肉表面蘸上黄油,佐以胡椒和百里香,在炭上烤熟,最后挤上几滴柠檬汁,端到薄莉的面前。
达洛加这辈子都想不到,埃里克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细致处理食材。
倒不是说薄莉不值得这样对待,而是因为在此之前,不管女人还是男人,在埃里克的眼里,都是可以随意屠宰的牲畜。
他的手是杀人的手,刀是杀人的刀,却因为爱情……开始洗手作羹汤了?
达洛加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极了,简直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面。
谁知,埃里克下厨,并不是最荒谬的场面。
薄莉早上吃得太多,还喝了一杯意式咖啡,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海鳌虾就饱了。
于是,她把剩下的虾,推到了埃里克的面前。
埃里克似乎习惯了吃她剩下的食物,没有任何异议,全部吃了下去。
薄莉撑着腮,看他吃饭,看了一会儿,似乎又饿了,直接凑过去,吃掉了他餐叉上的虾。
埃里克看她。
薄莉说:“秀色可餐,看饿了。”
达洛加:“……”
再给他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出“秀色可餐”跟埃里克有什么关系。
埃里克垂下眼,没有说话,呼吸却急促了一些,耳根也显出几分微红色。
薄莉看得心痒,考虑到达洛加在场,才没有亲上去。
吃过午餐,埃里克收拾餐盘,转身去厨房洗碗。
达洛加总算知道,薄莉的手为什么保养得那么漂亮了。
薄莉转头看向达洛加,笑问:“这下,你相信我们是夫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