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晟落下了台, 但比试还未结束。乘袅把人踹下之后,就没再管了。如今她和乘风手中共有两面擂旗,想要抢旗的敌人又不止这一个。
但有夜明晟的前车之鉴, 众人都越发谨慎。
乘袅此回上台, 虽未露全力, 但也算是一举震慑住了其他人。所以接下来的比试,敢来抢擂旗的人不算多, 而且在接连几人都惨败后, 便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前,对外,乘袅都是温柔纯善的模样, 虽令人尊重,却少有人敬畏。哪怕知道她武力不低, 仍然有很多人难免以貌取人。
而今再看着女子脸上的清甜的笑容,皆是心头凌然, 背脊生寒, 无人再敢轻视。
季烆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那道靓丽的丽影,心潮剧烈起伏。
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外人或许觉得惊讶, 但他觉得很熟悉。
熟悉之余, 却又隐生不安。
观战台上,文喜与其他人一般也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并无多少惊讶。有那么一刻,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场兽潮中。早在从妖兽嘴里死里逃生的那一刻, 她便清楚殿下有多厉害。
只是……时隔太久, 她竟忘了。
以至于自取其辱。
文喜低下头, 忽然想要离开这里。
台上,乘氏三人意气风发,已成人群中的焦点。尤其是乘袅,更是全场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从今日起,帝女威名必将更上一层。
这是踩着他们夜家上位!
真是好算计。
偏偏光明正大,令他们无可指摘。
夜重光阴着脸令人把夜明晟带走。想到此时其他人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父子,他就无颜再留下来,干脆借口给儿子疗伤一起离开了这里。
“父亲,我一定要报仇!”回了府,夜明晟便恶狠狠地说道,“乘袅如此羞辱我,这笔账绝不能这般算了!”
除了脸上的伤,再受了一番惊吓,事实上,夜明晟并未受多重的伤。但夜明晟并不觉得高兴,更不会感谢乘袅手下留情。今日一战,让他脸面丢尽,所有人都记得他为了活命下跪求饶的耻辱模样。
他认定乘袅是故意为之!
若不扳回一局,从此后他还怎么在外行走?又怎么可能夺下夜家少主之位?
夜重光心里亦是如此想。
他好不容易突破至合体期,压过了兄长夜重阳,眼见着得了老祖青睐,很快便要得到家主之位,如何能甘心半途而废?
夜重光神情冷厉:“那丫头不好对付。你今日已输给了她,论实力,你不是他的对手。”
之前一场九九雷劫的确让他对乘袅生了一分警惕,但到底只是一个小小元婴,还不至于让他惧怕,自然便未曾太过放在心上。
他想过乘袅比同级修士厉害,但私心里他不认为乘袅能赢过自己儿子。便是乘风,他都没看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岂料竟是他看走了眼。
想到此,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容清雪的嘲讽,夜重光心里就又恨又妒。
“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此次是我轻敌才让乘袅侥幸赢了一回,但也仅此而已,再不可能有第二回了。”夜明晟的脸上了药,但伤口很深,愈合很慢,并未恢复本来的模样,此刻他神情凶狠,越显狰狞。
只要想到斗战台上遭受的耻辱,夜明晟便心气难平,恨不得把乘袅碎尸万段!
“她实力的确出乎意料,同一个大境界下能够越级而战。”夜明晟面色阴深,咬牙道,“可若我突破至化神呢?”
夜明晟唇角冷冷勾起:“她一个元婴,难道能打赢化神修士不成?”
同一个大境界下,越级而战不算太难。便如季烆,即便只是元婴初期,但论战力,却是公认的元婴第一人。
毕竟小境界的差距不算特别明显。
可元婴对上化神,除非是无暇剑君和季烆那般的人物,否则基本没有赢的可能。
夜重光心头一跳道:“你想要再用那法子?”
不等夜明晟回答,他眉头紧皱道:“不行,半年之内不能连续使用,否则后患无穷。”
夜明晟道:“无非是损失的精血多一些罢了,父亲不用担心,偌大的夜家,上千同族,难道还无法弥补我损失的精血?”
说到此,他眼中满是冷戾:“那些旁支庶支扒着我们嫡支吸了这么多年的血,也该偿还一二。”
夜重光抿着唇没说话,却也没反驳。
他与儿子的想法无甚不同。
见此,夜明晟继续道:“父亲,今日之辱我必须亲手还回去,否则你我如何再在夜家,在天下立足?老祖已经对我们生了不满。”
岂止是老祖,此事传开,之前支持他们的族人怕是都会犹豫。
夜重光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想要的从不仅仅只是夜家的家主少主之位,而是那把高立于万万人之上的龙椅。
夜明晟道:“我若能突破至化神,乘袅算什么东西?那时,便是她跪在我面前求饶了!”
这是元婴期的比试,化神修士当然不能参加。
但那得来的秘法能帮助他把表面修为压制在元婴期,这秘法极其精妙,便是大乘修士也看不破。
思索良久,夜重光终是点了头:“去吧,为父为你护法。待你出关,一雪前耻!”
夜明晟高兴的笑了。
想到很快便能把乘袅踩在脚底下肆意折磨,他便心潮澎拜,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当即便去了静室闭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西落,天色渐黑,随着一声重鼓声响,比试终于结束。
此刻,台上只剩下了十数人,十面擂旗已被瓜分完毕。乘袅和乘风各拿了一面,昆仑拿了两面,四大世家和云霄宗也各抢到了一面。
最令人意外的是,最后一面竟落在了一个散修手中。
至此,十方擂主已定,只等明日的正式挑战。天色黑沉,比试结束后,各方势力各自离开。
乘袅也随着曾祖一同回了宫。
族中上下都很是高兴,尤其是乘进等年轻子女,皆喜气洋洋,眉目间都是自豪和骄傲。
回去的路上,都围在乘袅身边,叽叽喳喳得好不热闹。
直到回了宫,耳根才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
能拿到两面擂旗虽好,但这只是开始,能不能守住才是最重要的。乘宿心中忧虑,但并未出言打击孩子们的豪情,反而夸赞了几句。
至少此刻,于如今的乘氏而言,拿到两面擂旗便是高兴之事,他自然不能说丧气之语。
“你们今日表现得都极好。”看着并肩而立的兄妹,乘宿笑着道,“亲人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
乘袅跟着笑了笑。
乘风不言。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两人明面上都没有说反驳的话。到底是难得高兴的时刻,他们也不想扫兴。
因明日便会开始正式的守擂挑战,所以并未大肆庆祝。乘宿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乘风和乘袅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是该养精蓄锐。
乘袅与乘风一同出了院子,虽在斗战台上兄妹合作,在外人眼中齐心协力,但仅此而已,他们没有更多的交流。
面对外敌他们会一致对外,不代表矛盾解除。
正如此刻,沉默着出了乘宿的寝宫,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寝殿。
回到扶凤殿,乘袅并未休息,而是拿出了传音石。灵力启动之后,很快传音石另一头便传来了夜露白的声音。
“你那边如何?”乘袅直接问道。
夜露白声音里微带着疲惫,回道:“夜明晟回来之后,便闭关了。夜重光在为他护法。一切如你所料。”
乘袅唇角微勾,轻笑道:“看来你堂叔堂兄今日真的很生气啊,怕是恨死我了吧。”
那头,夜露白叹气:“不止他们,现在夜家上下不少人都对你不满。”
乘袅今日打得是夜明晟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了夜家的脸?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比试嘛,当然有输有赢。况且,我对你堂兄还留了情,除了伤了他的脸,可没重伤他。”乘袅挑眉,“倒是我族子弟,好些人被他所伤。”
夜露白沉默不言。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停顿,自然而然笑问道:“那夜少主呢,可曾怪我伤了你堂兄的脸面?”
“殿下不用试探我。”夜露白苦笑一声道,“我与夜明晟也是敌人。今日之前,族中至少有半数的长老和族人倒向了他们。”
他父亲受伤闭关,夜重光却接连突破,明显是剑指家主之位。
偏偏夜重光父子修为快速提升,远远高于他们父子,真争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算起来,我还要谢谢殿下。”
若非乘袅今日击败夜明晟,想来大比结束后,夜家少主之位也要换人了。
乘袅笑了一声,没接这话,只道:“你那边可曾找到线索?”
一个草包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成为天才?除非忽然开窍。
不是没有修士接连进阶,但夜重光父子明显不是。
夜露白摇头道:“他们行事很谨慎,目前没找到破绽。”
乘袅轻点着桌面,忽然道:“你们夜家族中子女近一年来伤亡的数量如何?”她想到了渡雷劫时那巨影传给她的秘技。
“……殿下何意?”夜露白不傻,相反极其聪慧,不用乘袅点明,瞬时便反应了过来,“您是认为夜重光父子进阶如此快是用同族的命换的?”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乘袅笑了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猜测而已。”
但夜露白明白这猜测或许是真的。
不,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是真!
比起乘袅,他自然更了解夜重光父子,知道这两人野心勃勃,更清楚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品性。
若能快速进阶,想来他们不介意是用同族的命去换。
夜露白心头发沉:“多谢殿下提醒,我立刻回去查。”夜重光父子最是看重身份血脉,他们或许不敢动嫡支,但说不得会朝旁支庶支下手。
而且夜家绵延万年,光是嫡支便有数千人,旁支庶支更是数不胜数。平常死几个,除了亲人好友,根本无人注意。
乘袅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淡淡忧愁:“我也要努力修炼,做足准备才行了。估摸过几日你堂兄出关,修为定会更上一层楼,便要来找我报今日之仇了。”
这也是为何她今日没有对夜明晟下重手的原因之一。斗法时,她趁机探查了夜明晟的身体,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劲,无论怎么看,夜明晟的修为似乎都是自己修来的。
夜明晟已是元婴后期,再突破,便是化神。
无论是何精妙的功法,都不可能不劳而获,要么付出足够的代价,要么必有后患。
夜明晟,便是她放下的饵。
那头,沉默几息,夜露白道:“殿下今日也令我刮目相看。以您之能,便是夜明晟当真突破至化神,也不是您的对手。”
乘袅脱口而出:“是剑君教得好。”
虽则有仙力的帮助,但若无蔺霜羿的指点,她不会进步这么快。
不提起这人便好,一提起他,乘袅心里竟生了想念。哪怕现在天色已黑,情人咒失效,她竟还是有些想念那个男人。
她从不为难自己。
所以结束了与夜露白的商谈后,乘袅便拿出联系蔺霜羿的传音石,给他传了音。
“剑君,您在吗?”
等了一会儿,那头才传来了男人清冷的声音:“我在,何事?”语气有些刻意的冷淡。
“我想您了。”这些话,乘袅说得越发顺口,“今日您突然离开,我好几个时辰没看到您了。”
佛珠又烫了一下。
正如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因着女子的这句话不受控制的快了一拍,但很快便平静下来。
蔺霜羿闭了闭眼,压下了那股波动。
她当时满眼都是季烆,若真在意他的离开,为何没跟上来?
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轻快:“剑君您今日为何中途离开?我今日也上场了,我把夜明晟踹下台去了,还拿到了一面擂旗。可惜,您都没看见。”
说到这,她似有些低落,片刻,才说:“剑君,您明日能来吗?”
蔺霜羿听出了她话里的期盼。
她想要他去。
但只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鸳鸯佩,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喑哑问:“乘袅,若解不开情人咒……”
话未说完,他已然缓缓收紧了双手,把那对鸳鸯佩紧握在手心。
只要用一点力,这对鸳鸯佩便会化为齑粉。
——只要一点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