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枝, 药我给你配出来了，但是副作用很多。你确定真的要试试吗？”
“岑队，我研究了一下, 的确是可以暂时提高你的精神力防御值, 并且有效抑制陷入狂暴状态的可能性。但是也是有可能反噬的，尤其是遇到精神力非常强大的对手。”
“岑哥, 要不还是算了吧, 以后咱们不下有精神力攻击boss的本了。”
“岑队，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岑寻枝，我说了, 药不能再多吃了！你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你想送死吗！”
“小岑，这样太疼了，你会受不了的, 还是缓一段时间吧。”
“岑……”
好吵。
好多人在说话……
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
为什么都在喊自己。
少年头疼欲裂, 慢慢睁开眼。
那些声音忽然消散, 眼前白茫茫一片。
这里是……哪里？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身下连张床, 或者干脆连地面都没有。
这里是全然的空白。
岑寻枝试探着走了几步, 倒没有一脚踏空，每一步都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可是等他低头看去，却又只是虚空。
他忍着剧烈的头痛艰难地想起, 自己应当进了A303副本，正和S级怪物海神桑克斯对峙。
难道这是对方精神力攻击的一种？
不对。
怪物可没有那么好心, 把他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
按照桑克斯那个恶心的东西的性格, 怎么也得把他拖到深海慢慢折磨才对。
岑寻枝下过的副本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又到处走了走，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白。
……太古怪了。
这根本不像主系统能想出来的地图。
倒是很像他忽然穿进了某个异空间……就像当天被拽进来这个永无止境的逃生游戏中一样。
可是，有谁的力量能够胜过主系统呢？
“小mama！”
总算有个熟悉的声音。
岑寻枝看向声源处，小幼崽扬起笑脸，正冲他招手。
少年已然经历过许多狡诈的NPC的洗礼，知晓哪怕看起来再真实，也有可能是幻觉或者伪装，尤其是突然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中。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进行回应。
……这小东西，看起来就和他捡的那小孩儿不太一样。
他的小於有件雪白的、毛茸茸的兔耳朵衣服，大人们经常让幼崽戴上帽子，那上面的兔耳朵装饰软趴趴垂下来，让崽崽看起来很像一只小兔子。
但眼前这个，是货真价实地长了一对兔耳朵。
而且还不是纯白，带着点儿浅灰的花纹。
细软蓬松的毛发一看就是真的。
……这个小於，是只小垂耳兔，而非人类幼崽。
可话又说回来。
他所捡的那个，谁又敢保证就是人类幼崽呢？
男孩见他站在那儿没动弹，主动跑过来拉住他的手。
软软的，暖暖的，倒是和他所认识的那只崽没差。
“小mama，花花开了，去看吧！”
崽崽的眼睛弯弯，像小月牙。
花？
岑寻枝还在疑惑。
这里难道还有除了他们两个——
岑寻枝一怔。
此前雪白的空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极为舒适的碧草青天，漫山遍野的花儿。
少年在逃游见过太多血腥和逼仄，已经快要忘记能叫人放松下来的美景是什么样儿了。
哪怕见到此景，第一反应也是狐疑是不是又是什么新型副本，一会儿会不会有丧尸大军从地底下钻出来。
有真正的兔耳朵的幼崽不知他的提心吊胆，开心地拉着少年的手，嘴里念叨着“花花可多啦”“很好看哒”“小mama一定喜欢”，耳朵随着蹦蹦跳跳的动作上下翻飞。
岑寻枝仍未放下对小於的提防，毕竟忽然看到长出一对毛绒耳朵的孩子，任谁也要愣一下究竟是不是游戏里的新型NPC。
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掉进童话兔子洞的主角。
（这并不意味着他认为自己是穿蓝裙子的爱丽丝。）
然而直到幼崽真的带他进入了那片淡紫色的花海，他也没有从小家伙身上看出来任何的异样。
小兔子天真无邪，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想带他去看一看自己自己亲手照顾的花。
那是一丛紫色的苜蓿花。
如果岑寻枝没有记错，苜蓿应当就是兔子最爱的食物之一。
小兔兔非但没有要吃了他们，反而将它们如珍似宝地饲养起来。
见少年仍站在那儿，已经蹲下来的小孩抬起脸，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邀请道：“小mama，看呀！”
岑寻枝拿他没办法，只好蹲在他旁边。
然而就在此刻，他忽然嗅到一股令他头晕眼花的馨香——明显不是苜蓿的味道。
岑寻枝的大脑警铃大作，难道这个伪装成小於的家伙就是海怪想用虚拟的精神力来攻击他的一部分？
少年正欲做出防御和攻击，却听见小孩儿关切的声音：“小mama，很疼？”
……疼？
岑寻枝怔了怔。
他现在在这个仿佛独立的空间里，明明手脚完好，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为什么要问他疼不疼？
也许是他的神情过于紧绷，幼崽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他。
岑寻枝还处在此前的戒备状态，下意识向后退。
然而原本应当在草坪里的他却突然一脚踩空，滑向深渊——
*
无尽的，无尽的雨水再度唤醒了少年。
岑寻枝再次睁开眼，柔软的蓝天白云不见了，带着芳香的山野和花草也不见了。
目之所见皆是漆黑，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听见仿佛从古代传说中传来的吼声，奋力转过头，看见海怪仍然在抽动着不计其数的触手。
原本平坦的公路已经被它砸成了许多瓣，桑克斯正从地底撬起石板作为自己的武器——
不，它的目标并不是道路。
而是从地壳喷涌而出的滚烫岩浆！
桑克斯沐浴在沸点高达数千度的岩浆中，却自如仿佛在泡温泉。
岩浆顺着它掀开的缝隙喷涌而出，剩余的幸存玩家努力爬向更高处，却还是有许多人瞬间被吞没。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着实震撼了所有人。
然而奇怪的是，岑寻枝不仅仍然被桑克斯的力量控制着停在空中，海怪本人似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不仅没办法伤害他，看起来……好像在与什么对抗。
这很不寻常，鉴于S级怪物在自己的副本中就是随心所欲的神，除非已经被攻击了致命弱点，否则绝不会如此轻易屈从于其他力量。
恐怕海神自己横行霸道副本这么多年，也没遇上过什么敌手。
它既愤怒，又茫然。
桑克斯是纯力量型的怪，换句话说，没什么脑子。
它无法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办法动用逻辑来破局。
唯有无能狂怒，誓要把地底掀翻了来攻击这个明明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下的人类。
岑寻枝同样一时想不出会是怎样的可能性。
那该是怎样超然的力量，才能与一个连主系统都拿它没办法的S级抗衡？
“小mama！”
又是那熟悉的，细弱的呼唤声。
少年艰难地调整自己脖颈能够转动的最大角度，向下看去。
暴雨狂澜中，如同地狱之景的岩浆喷发中，龟裂的大地上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哭喊着逃亡。
除了一只小幼崽。
他安然地盘腿坐在那儿，完全不受周遭骇人环境的影响。
双手托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那样，充满期待也充满信任地看向岑寻枝。
少年想告诉他快逃，快跑。
告诉他不用管自己，活下来才最重要
然而他连使用声带的权力都被接管了。
担心之余，他不禁想，为什么小於这样淡定？
这根本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该有的反应。
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类能拥有的，求生的本能。
不仅是他，桑克斯也注意到了这个宛若bug的存在。
它大力拍动着最有力的、那条用来搬动巴士的触手，朝着小於的方向快速伸出——
岑寻枝瞳孔发颤。
海神触手的力量无异于泰山压顶。别说三岁的孩子，哪怕是他队伍中最强壮、防御值生命力全都拉满的队员，也不见得能正面承受这一下。
然而，那触手在碰触到幼崽之前，生生被逼停。
就像此前岑寻枝无法突破桑克斯的自我防御、刺向它后脑的心脏一样，现在的巨兽，同样完全无法靠近小於。
刚捡到这孩子时，团队给他做了检查。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人类幼崽，连面板上的各项数值也是很符合人类幼崽的柔弱，或者说不堪一击的脆弱。
系统面板是不会骗人的。所有人都没多想，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小孩子。
这个“普通”的小孩，能够将混乱之中的岑寻枝暂时拉进另一个完全独立于主系统空间的地方；
能够察觉到岑寻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伤痛；
能轻松地挡住一个S级怪物的攻击。
甚至，很明显，现在已经反向压制回去了。
如果说之前的海神只是被激怒而忿忿不平，如今，它真切地显出痛苦。
原本触手在胡乱挥舞，可现在，已经到了抽搐的地步。
桑克斯自身尚难报，对岑寻枝的精神控制自然大幅减弱。
少年挣扎着摆脱那看不见的网，双手发抖从背包中找出另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便携降落伞，随时准备迎接又一次坠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怪物反向诱发出精神力——而休斯配的抑制类药物，早就该失效，甚至反噬了。
他瞥向地面上那个仍然镇定如坐在花丛中的小家伙。
难道，全程都是幼崽在为自己保驾护航吗？
少年再度想起那个奇妙的、温和到不合时宜的星球，想起有着真正兔耳朵的小小孩。
小於问，小mama，很疼？
疼。
……为什么疼？
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深陷入精神力狂暴化的漩涡了吗？
如果是那样，谁将他从深渊带回？
——是小於做到的吗？
骤然来袭的失重感打算了岑寻枝的思绪，桑克斯已经彻底无暇顾及他，完全解除了精神力控制。
少年已然提前准备好下降的姿势，此刻如同一只鸟儿轻盈地俯冲。
他闭上眼，感受着风和雨冲刷着自己的眼睑、嘴唇与喉咙。
“小mama，不怕！”
那个原本应当离得还很远的小奶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崽崽会保护你。”
“崽崽，是勇敢的小兔兔！”
“是mama的小卫士哦！”
无论去到哪里。
是刀山还是火海，是天涯还是海角。
都一定，一定会守在你身边！
稚嫩又认真的童音让岑寻枝忍不住发笑。
可他又不会只把它当作玩笑。
这个孩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
也许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为了与他遇见。
所以幼崽讲的每一句话，他都会放在心里。
离地面还有十米，被雨打湿的少年猛地睁开眼。
双瞳如雷光，如闪电，那样明亮，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黑暗。
此刻的海怪被小於的精神力牵制住，以一崽之力完成了十来个大汉都没做到的辅助；这为岑寻枝的攻击提供了最大限度的便利。
少年把长刀插入背在背后的刀鞘中，身形如同一只雨燕般敏捷灵活，攀爬上桑克斯痛苦扭动的身躯。
他再度来到海怪脑后的缝隙附近，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没有轻举妄动。
海怪也是生命体，每一个生命体在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都会爆发出绝望的、超然的力量。
如果他没有做好准备，很有会反过来刺激桑克斯突破小於的钳制，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
另一个让他略有犹豫的是，离桑克斯的心脏越近，他所感受到的、来自怪物强大精神力的影响也越深。
尽管有抑制药物，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脑海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不。
他会控制住它。
绝不能在这种关头，让精神力成为主宰。
想点平和的……温暖的什么。
比如。
某个会抱着他的腰撒娇的小朋友。
会用那双紫灵灵的圆眼睛看着他，眨啊眨。
会甜甜地笑，跟他说，你就是崽崽的小mama呀！
这么想着，那温暖的小手仿佛已经握住了他被雨水淋得冰冷的双手。
稳定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他的灵魂深处，平息了那躁动不安的精神力。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仿佛在很久以前，在另一个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已然重复过千千万万次。
他精神力的缺陷无药可医，病入膏肓。
直到遇见小幼崽。
那是他最好的解药。
岑寻枝闭上眼再睁开，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
他的眼神安然，仿佛已有最坚如磐石的后盾。
少年面向怪物蓬勃跳动的心脏，缓缓举起长刀。
这回，他不会再失手。
*
还活着的人们面板上同时跳出几行字：
【恭喜玩家岑寻枝 击杀S级怪物·海神桑克斯。】
【恭喜玩家岑寻枝 达成完美结局。】
【恭喜所有幸存玩家通关。】
【退出副本一分钟倒计时。】
【59，58，57——】
*
最后的一分钟里，岩浆止息，暴雨已停，世界开始复原。
所有逼真的景象逐渐褪色，很快要化作齑粉全数消散。
人们都在欢呼。
他们将岑寻枝奉若神明不是没有道理的——“逃游没有岑队出不来的副本”，这可不是句空话。
然而从今天起，他们又拥有了另一个小奇迹。
斩神的少年收起被雨水冲刷掉血迹的长刀，踏着神的尸体，一步步回到人间。
他在众人的欢呼声，走向站在尽头的小孩。
男孩还披着他的外套，倒计时中，一切都在重置，被大雨淋湿的痕迹消失不见，小孩自己衣服帽子上的兔耳朵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岑寻枝摁了摁他的头顶，郑重其事：“谢谢你。”
小幼崽笑眯眯：“小mama，勇敢！”
少年弯起嘴角，抱起幼崽，向着所有人宣布：“以后，他就是我们的正式队员了。”
很明显，小於可不是需要大家分神保护的柔弱无依的小崽儿。
以后，他们可都要反过来仰仗他呢。
小家伙抱着少年的脖子，在欢呼声中悄悄道：“小於，是你的队员！”
岑寻枝“嗯”了一声。
幼崽又悄悄地问：“那，小於可以做你的崽崽吗？”
岑寻枝瞥了他一眼：“我考虑下。”
“‘考、虑’？”
“就是想一想的意思。”
“那，考虑好了吗？”
“……没那么快。”
“小mama！”
“……不是说了要考虑吗？还有，不许用这个称呼。”
“小mama~！”
“……”
“小mama，小mama，小mama！”
“……随你吧。”
不管在哪个宇宙，嘴硬心软的监护人，总是抵挡不住崽崽的撒娇呢。
（本篇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