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野谨记薛渡的交代, 第二天前往空回谷救人的时候,眼神冷酷, 杀伐果断,就连和他的师父也绝不多说一句话,扔下解药后,立刻返回逍遥宫。
昆仑派的这些个长辈也听说邵野杀了逍遥宫三个魔王的消息,他们原本对此事是持怀疑态度的,如今见他修为大涨,稍一出手就解决了逍遥宫里的最后一个魔王, 对此事便不得不信了。
守一长老暗自琢磨,看来他的大徒弟在逍遥宫确实是有了一番惊人的奇遇啊。
就是突然变得这么高冷, 他还有点不习惯, 难道是修了无情道?
不能吧, 他也能修无情道吗?
如今逍遥宫四大魔王皆被诛灭, 此事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被关在鬼牢里的昆仑派弟子们也听说了一二。
宋鹤鸣对着楚问机一脸骄傲道:“看吧,我早说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楚问机确实没想到邵野居然能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看来之前的确是自己误解他了。
随即他转头,对着宋鹤鸣忧心忡忡道:“你说那魔尊得知大师兄杀了他四个得力干将, 会作何反应。”
宋鹤鸣脸上喜悦的表情顿时也被担忧覆盖,他们早就猜测魔尊是在借刀杀人, 用他大师兄的手给自己干脏活,如今他大师兄为他杀了四大魔王, 而他为了平息逍遥宫内其他魔修的愤怒, 让他们彻底为他所用, 怕也不会饶了他的大师兄。
所以趁着这次邵野来给他送鸡腿, 宋鹤鸣一脸严肃地问他:“大师兄,魔尊最近有对你做过什么可疑的事吗?”
可疑的事?
在他身上咬了一堆牙印出来算是可疑的事吗?每天白天在未央殿睡觉都要抱着他算是可疑的事吗?
宋鹤鸣问完后,就紧张地等待邵野的回答,想为他好好分析一下魔尊的意图,结果却是看着他大师兄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情窦初开的羞赧。
宋鹤鸣:“?”
他刚才跟他大师兄是问的魔尊没错吧?他现在这副荡漾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邵野红着脸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好像完全陷入他自己的世界了,宋鹤鸣叫了他一声:“大师兄?”
邵野回过神儿来,他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宋鹤鸣道:“没有,尊上怎么可能对我做可疑的事情呢?小师弟你千万别多想了。”
宋鹤鸣无语,他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啊!
即使知道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宋鹤鸣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贴在邵野的耳边问他:“大师兄,逍遥宫里是不是有人对你用了美人计?”
邵野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了,他一把将宋鹤鸣推远,叫道:“什么、什么美人计!那能叫美人计吗?小师弟你不要乱说!下次不给你带鸡腿了!”
宋鹤鸣:“……”
大师兄你这个样子好像恼羞成怒啊。
邵野留下鸡腿人就跑了,宋鹤鸣隐约觉得自己从他的背影中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够撬开他大师兄的心扉。
若那姑娘是个魔修的话,但愿她从此后能够弃恶从善,多行好事,他们昆仑山倒也不是完全容不得她。
宋鹤鸣叹气,所以他大师兄如今到底在逍遥宫内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师父他们怎么还不来救人啊!
邵野在逍遥宫内的生活可比宋鹤鸣他们想象中的快活许多,他们以为的那些针对陷害根本完全没有发生,反而是那些魔修生怕惹得邵野不快,每次遇见他都是躲着他走的,四大魔王他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至于找尊上为他们做主?现在逍遥宫上下谁人不知邵野是尊上心尖尖上的人,敢在尊上面前说他一句坏话,呵呵,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而今四大魔王尽除,逍遥宫只剩下一个魔尊,只是联合来攻打逍遥宫的这些名门正派对这位魔尊了解得并不多,甚至他们至今都不知道这位魔尊长得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既然能任由邵野杀了那四大魔王,甚至到现在都没出面说一句话,想来多半是个不管事的傀儡,这么一想,这些正道人士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又小了许多。
多亏逍遥派出了个好弟子呀!众人纷纷感慨守一长老收了个好徒弟,还在私下猜测说不定日后整个昆仑派都要交到邵野的手上。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眼见着那些个名门正派都要打上门来,魔尊不仅没有给出任何应对之策,还任由邵野在逍遥宫内横行霸道,大部分魔修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跑路了,而小部分则是已经在投敌的路上了。
薛渡有意纵容这一切的发生,邵野整天在未央殿里陪他,也没有发现这些异常。
薛渡还把逍遥宫的地图给了他,让他有空去拿给他的师父。
邵野打开地图仔细一看,惊得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他已经在逍遥宫待过一段时日了,所以对这份地图的真假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他手里的这份地图不仅是真的,而且极为细致,连逍遥宫下面的几条地道都画得清清楚楚。
尊上让他把这份地图送给他师父?他这是生怕那些个名门正派不把他们逍遥宫铲除个干净。
邵野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事不妥,尊上这是想做什么?他握着地图久久没有动作,问薛渡:“尊上,为什么啊?”
“没什么,”薛渡侧头看向窗外那一片草木衰败的光景,他笑着对邵野说,“你只管去做就好了,本座还会害你不成?”
邵野根本不担心尊上会害他,他担心这样做会对尊上自己不利。
他成为逍遥宫的大护法截止到今日,尊上从没有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当中。但如果一定要让他从师门和尊上之间选择一个的话,他会选择尊上,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薛渡对他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去吧,不过是一张地图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只是会让他的护法在正道中的威望更上一层,从此后他便是人人敬仰的正道翘楚,他有九头魔龙护身,又多了八百年的修为,薛渡想,就算自己不在他身边,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真的吗?他想,他真的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吗?
“真的吗?”邵野问他。
薛渡点头:“自然是真的,本座骗过护法你吗?”
邵野有些不安地带着地图离开,昏暗的寝殿内,薛渡一人静静坐在榻上,他的睫毛上顷刻间挂满冰冷霜雪。
他体内的那股混沌魔气与剧毒彻底融合,若是服下血菩提,或许能够多支撑几日,却也实在没有必要。
他曾想过要带着整个世界一起走向灭亡,可是邵野来了,他就舍不得了,他舍不得带他一起死,也舍不得留给他一个炼狱般的人间。
那就这样吧。
薛渡已经选好了自己最终的埋骨之地,与其等着他走火入魔后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来,不如早早从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在几大门派攻上逍遥山的这一日,薛渡再次把邵野支开,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他带着鬼牢里的那些昆仑派弟子从最下面的地道离开。
邵野被他忽悠得迷迷糊糊,还是没忘记问他:“那尊上你呢?”
“本座在这里等你回来。”薛渡道。
邵野有些担忧地问:“尊上你一个人吗?”
薛渡笑道:“没事,他们加在一起也不会是本座的对手。”
邵野信了他的话,提着剑去鬼牢救人,只是待他带着他的那些师弟师妹们来到地道入口时,他的心脏没来由地停了一拍,随后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宋鹤鸣察觉到他的异常,转过头来,见他脸色煞白,忙问:“大师兄你怎么了?”
难道是那魔尊在他大师兄身上下毒了?
“你们先走,我要回去,”邵野转过身,把后面的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
然后,他像是一阵风眨眼间就从宋鹤鸣等人的眼前离开,逍遥宫内的杀伐声响破天际,高楼倾塌,烈火焚烧,无数的魔修四处奔逃,发出声声哀嚎。
听着那些声音,邵野心中愈发不安。
尊上在等他吗?
尊上到底想做什么?
邵野直觉是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他想快点,快点,再快一点。
终于,他回到未央殿前,伸手推开门,殿内一片死寂,那只不久前在尊上手里把玩的杯盏此时正静静落在茶盘上,他没有见到薛渡的身影。
他没有等他。
邵野转过身,准备去其他的地方寻找他的尊上,便见一群魔修围在四周,他们早就看这个护法不顺眼了,若不是他,逍遥宫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此时正好魔尊不在,该是他的死期。
邵野心中焦急,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只抽出腰间长剑,对着数十魔修冷冷吐出两个字:“找死!”
他的剑又快又狠,杀得毫不留情,鲜红的血溅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横扫而过的凛冽剑光仿佛将整个昏沉的天地都照亮。
邵野这样杀了一路,终于从一个魔修的嘴里逼问出他看到魔尊去了后山的不老崖。
秋风瑟瑟,夹杂着冰凉的雨丝,邵野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就往不老崖而去,然等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只看到他师父守一长老一个人站在这里。
守一长老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是他念叨了一路大徒弟,还挺高兴,满脸笑容:“小野你来啦?”
“尊上呢?”邵野面无表情问他,黝黑的眼睛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他手里雪白的剑身还在向下淌血。
守一长老有点被他的样子吓住,他这个徒弟不会真的去修无情道了吧?
只是这尊上是从何叫起啊?
守一长老想了一下,才小心地问:“你说的尊上不会是逍遥宫的魔尊吧?他刚才从这里跳下——”
他话没说完,就看自己这个被道友们夸了一路前途无量的大徒弟纵身一跃,从不老崖跳下,守一长老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团炽热的空气。
他整个人都要吓傻了,这不老崖下面可是被称作“死地”的神冢啊!是只能进不能出的神冢啊!他就这么跳下去了?他不要命了吗!
守一长老脑子一团乱麻,本来那魔尊跟他说了句他有个好徒弟后,自己跳下不老崖后就够让他莫名其妙的,现在他的大徒弟居然也跟着跳了。
干嘛呢?殉情呢?
不是修的无情道吗?
守一长老正费解呢,身后又传来他小徒弟的大叫:“师父,你怎么把大师兄给推下去了!”
守一长老:“……”
他冤枉啊!他推邵野做什么?是邵野主动跳下去的!
不老崖下,炽热的岩浆围绕着一座如同小岛一般的巨大坟冢缓慢地流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数不清的游魂在上面飞舞着,发出凄厉的哭嚎。
薛渡躺在一片碎石上面,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异响,他睁开眼,然后就见邵野站在一块残破的石碑下面,他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只一瞬间,薛渡便想明白事情的经过,他语气中带着叹息道:“笨蛋,跟本座一起下来做什么?”
邵野走过来,在他的身边蹲下身,问他:“我是尊上的护法,不跟着尊上还能去哪儿呢?”
薛渡轻声道:“我不做魔尊了,那些魔修不会再听我的话了,你也不用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回去做昆仑派的大师兄,正道敬仰你,魔道畏惧你,你想要的一切都有了,不好吗?”
“不好。”邵野想也没想,直接否认。
怎么会好呢?
“哪里不好?”薛渡问他。
“哪里都不好。”邵野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他不知道尊上为什么要把自己丢下,但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把自己丢下的。
“是还不够吗?”薛渡问他,只要邵野点一下头,他让整个修真界都向他臣服,奉他为主,也无不可。
邵野垂下头,他说:“那些根本不重要,我跟在尊上身边,其实也不是为了它们。”
薛渡问:“那是为了什么?”
邵野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对上薛渡疑惑的目光,他眼睛有些湿润,他认真地说:“我觉得,尊上很需要我。”
灼热的风浪扑面而来,碎石堆上的白骨依旧静静地沉睡,残缺的石碑高高矗立,千万年不曾倒下。
薛渡抬起手,他冰冷的指尖抚过邵野微微泛红的眼角,半晌后,他轻声说:“是,我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