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杏自那日从山中回来后, 就老是会做那样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恶人在对她行坏事。
她既害怕他的接触，又喜欢他的接触。
她与太子殿下已经开始议亲，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晚的事。
想得越多, 越是不好。
*
一天，她得到了一个小道消息，有屠龙帮的人混入了京南大营，意图刺杀哥哥。
而哥哥此刻正在京南大营当值。
她当即出了门，策马往城外赶去, 她要去提醒哥哥有危险。
待快要靠近京南大营时，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也是策马而来，正准备回城。
“沈小姐？”
卫纪黎面色惊讶。
沈青杏也很吃惊，勒马停下:“卫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城外办公？”
他颔首:“沈小姐怎么天黑了还出城？”
“我去找我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地。
“那我就先去了。”她拱手告辞。
卫纪黎忽然调转马头:“恰好我也有事要找沈将军，我陪你一同去吧。”
“啊？你也找我哥？”
“嗯。”
她道:“大人真辛苦, 这么晚了还在忙碌。”
他与她策马并肩而行, 挑眉问:“沈小姐这是在关心我吗？”
“啊？”
她愣住。
她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怎么就成关心了？
“大人一向忙到这样晚吗？”她问。
他神色淡淡, 回答:“差不多吧。”
她小声嘀咕:“主要原因还是没家室。”
“嗯？”他侧目望来。
“没……没什么。”
两人进入军营后, 营地里的士兵都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沈家三小姐是他们将军的妹妹, 他们自然认得，不过三小姐怎么会和缇春司那个瘟神一起来呢？
“我哥哥呢？”沈青杏找了个士兵问。
“回小姐的话，将军去附近的山上了。”
“去那儿干嘛？”
“有村民举报，在山上发现了矿石，所以将军带人去察看了。”
沈青杏赶紧问:“在哪座山？可否派人给我引路？”
“可以的。末将这就带小姐过去, 小姐找将军是有要紧事吗？”
“嗯。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那人又看向旁边的卫纪黎:“请问卫大人呢？也找将军吗？”
“我随你们一同去。”
那人叫上了几名小兵, 带着他们往营地外走去。
沈青杏心里隐隐担忧着, 哥哥如今去了山上，正是那些人容易下手之时。
营地附近有一座高山，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
“沈小姐，山路不好走，要不你就在山下等吧，我上去找将军。”
她提起裙角往山路上走去:“没事，我可以。”
她等不及了，怕多等一会儿，哥哥就危险一分。
山路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不好走，山路崎岖不平，沿途还长了不少荆棘，她的青色裙子被划破了好几条口子，上面沾满了泥土。
卫纪黎走在她的身后，默默无声的，像是个影子一样。
“怎么回事？那儿怎么有尸体？”
前面探路的士兵惊道。
“不好了，出事了！”
沈青杏走上去看到地上躺着两名士兵的尸体，她登时一慌，看来是真的，那些人已经动手了。
“快，分头去找将军。”
“三小姐，你先和卫大人待一起，我们去找将军。”
顿时，几名士兵就作鸟兽散开了。
沈青杏提步往山上走去:“我也去找。”
卫纪黎跟上她:“你别急，你哥哥没那么容易有事。”
“大人，你知道屠龙帮吗，我先前听到了消息，说屠龙帮的人要来刺杀哥哥。”
“屠龙帮？”卫纪黎眉头一皱，“江湖上的一个暗黑组织，他们为何要刺杀你哥？”
“上次我哥哥去南边送赈灾银，那屠龙帮的人想劫银子，然后被我哥哥给杀了，所以他们就记恨上哥哥了吧。”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这座山很高，山峰陡峭，他们这样盲目地寻找，很难寻到沈月微的人影。
天越来越黑，行路便更加困难，卫纪黎从身上拿出一根火折子，点燃来照路。
他伸出一只手臂来:“沈小姐，不介意的话，扶着我。”
沈青杏犹豫了一下，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去找哥哥，于是就把手放了上去:“谢谢。”
她轻轻抓着他，跟着他往前走，这样就走得快多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雅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很好闻。
他的腕骨很瘦，却又有力，他如此温柔体贴的模样，跟常人所议论的不大一样。
大家都说他很可怕，很难相处，但是她看到的他，却一点也不可怕。
“小姐在想什么？”他轻飘飘地问。
“我……”她答，“我在想大人跟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他轻笑起来:“哪儿不一样？”
“大人没有别人说的那般生人勿近啊。”
他又笑了一声，笑得意味不明。
如果沈青杏知道他就是那个非礼她的歹人，一定会很后悔此刻的发言。
这时，一柄利剑突然出现，朝着两人刺了过来。
卫纪黎抽出长剑，迎了上去，而他另一只手却蓦地抓起了她的手，“跟紧我。”
沈青杏目瞪口呆，他竟然牵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上面有茧，那是常年握剑而形成的，有些痒，有些麻。
屠龙帮的人很快被他打得爬不起来，他剑指向他们逼问:“沈将军呢？”
“不知道……我们也在找他呢。”
沈青杏上前一步问:“我哥哥他有没有事？”
“你哥？原来你是他妹妹啊！他马上就要被我们老大宰了！”
卫纪黎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阻止了他再大放厥词。
鲜血溅了出来，吓了沈青杏一跳，她往后退开，可是她的手还被卫纪黎握着，她试着动了动，想抽出来。
他松开手，大大方方地道歉:“抱歉，方才情急之下，牵了小姐的手。”
“没……没事。”她状若无事地摇摇头，将手藏进了宽大的袖口中。
好在夜色很浓，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不自在。
真是怪哉，她一靠近他，就会想起那个莫名的梦。
想起那深深浅浅的吻。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
他抬起了一只手，看着掌心上面生出的几道紫纹:“我好像中毒了。”
“中毒？方才那两人给你下了毒？”
他拧眉:“你看看你中毒了吗？”
沈青杏抬起手看了看:“没有啊。”
“那就好。”
“？？”
他走到一棵树旁坐下:“这毒蔓延得快，我现在需要封住心脉，防止毒素蔓延到心脏。”
“好。那你封吧。”
“你先别乱走，山里很危险。你放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嗯……”她点了点头，“你封吧，我守着你。”
“会……一直守着我吗？”
他的眼睛明亮似星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微微一愣:“会……会的。”
封心脉时不能被打断，否则很有可能会经脉逆转，七窍流血而亡。
她如果走了，万一屠龙帮的人又来了，那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危险。
他听到她的回答，扬唇笑了。
之后就闭上眼睛开始封锁心脉了。
沈青杏站在一旁守着他，月光下的少年脸色发白，乌发飞扬，美如一幅画。
原来他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她心里担忧着哥哥，回头四望，好在他封心脉没花多少时间，不然她真的会心急如焚的。
她见他睁开了眼眸:“你好啦？”
“嗯。”
她弯着腰去扶他起来，但他因为坐了太久，又中了毒，头晕目眩，竟是朝她身上栽倒了下来。
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靠近，她脑中警铃大作，侧脸避开，才避开了他亲到自己。
救命，她又开始想那个可怕的梦了！
“抱歉啊，我没站稳。”他站直后，对她抱歉地道。
沈青杏听他口吻真挚，便也没再计较了。
“我们快去找哥哥吧。”
但因为他中了毒，走路摇摇晃晃，她只能扶着他往山上走。
她没看到的是，少年嘴角悄悄勾起的一抹笑。
他们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哥哥，他从山上下来，一点事儿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人时很是吃惊。
“阿杏？你怎么在这儿？”
大半夜，孤男寡女，还挨得那样近，谁看了谁不会误会。
“你和卫大人怎么在一起？”
沈青杏连忙丢开手，给他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沈月微狐疑地盯着卫纪黎:“卫大人，你找我什么事？”
“小事，现在想想突然不需要问沈将军了，我中了毒，先回去了。”
*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仲夏，太子府与将军府联姻的事长安城人尽皆知，婚期定在六月初八，大婚前的这段日子，卫纪黎整日泡在酒楼中，不知买了多少醉。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偷偷想她，总是忍不住远远地看一眼她。
得知她要嫁给太子，他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全身发冷。
“大人，你怎么又来喝酒了？”凌风寻了来。
“大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最近怎么了？是大理寺惹你不高兴了吗？”
卫纪黎手里拿出一枚绿色耳珰，在他面前晃了晃，问:“漂亮吗？”
“？？？”
凌风答:“漂亮。”
他将耳珰握在了掌心:“我也觉得漂亮。”
太子大婚的这一天，普天同庆。
卫纪黎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去参加婚礼。
但他，偷偷去看了新娘的花轿。
他隐在人群中，亲眼看到一身红装的新娘被扶上了轿子。
那一刻，他的心里被羡慕与嫉妒占满，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嫉妒过太子。
他强压住内心的贪念，他多么想将她抢走，然后私藏起来。
他目送着花轿走远，然后独自驾着马出了城，这座热闹喜庆的长安城不属于他。
他想逃。
逃得远远的。
远离那些喧嚣，远离那被人艳羡的爱情。
他策马奔出了长安城十里路，却在一座山脚下发现了异常。
那里藏了不少人，像是在接应什么。
他策马穿过，然后在不远的河边停了下来，下马后悄悄返回。
他蹲了一会儿，就看到有大量人驾马而来，那些人是从城中的方向而来的，在一个马背上，有一道火红的影子蓦然闯入视线。
那鲜红的嫁衣在残阳中似血妖冶，艳丽的颜色直中他心房。
太子大婚，守卫重重，可是那么多的匪徒却能够混入城中，可见必有人相助。
看着那马背上的潋滟红影，他双手握紧成拳，青筋暴起，眼神凶恶得像是猛犬。
他跟在那些人后面上了山，手中长剑铮鸣，控制不住狂躁的血液，一口气杀光了山上所有的匪徒。
他救下了少女。
少女眼中充满了惊讶，大概没想到他会是那个来救她的人吧。
他将少女的衣衫拢好，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生怕磕坏了碰碎了。
“没事了。”他安慰她。
但显然他并不会安慰人。
后来，他便不开口了。
他沉默地将她抱下了山，少女在他怀里说着感谢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抱着她离开长安，永远也不回来。
但他最终还是将她送回了太子府。
后来，便很难再见她一面了。
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贪念，只能被封存在密罐里，永远不能见天日。
……
“卖冰糖葫芦咯！”
“卖榴莲酥咯！新鲜的榴莲酥！”
落雨声滴答滴答，江南的小巷里混杂着叫卖声，充满了热闹的气息。
一只乌篷船沿着小河在城中穿行，穿过喧闹的街市，停在了一个码头处。
“小姐，到了。”
乌篷船内走出来一个美丽的姑娘，手里拎着不少东西，道了声谢便要提裙下船。
忽地，一把油纸伞撑在了她的头顶，替她遮住了雨水。
她讶异地抬头，随即展颜一笑：“夫君，你怎么出来了？”
卫纪黎为她撑着伞，拿过她手里的包裹，说：“来接你。”
“哎呀，我不用你接。这下着雨呢，你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够出来？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卫纪黎拢着一件黑色的袍子，面色苍白，因为在雨中站了很久，指尖也很冷。
沈青杏摸了一下他的手，不高兴地说：“你手都这么凉了？快，赶紧回家。”
卫纪黎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被她拉进了怀里暖着，小嘴不停地叨叨：“回去赶紧把银炭烧着，你也赶紧去被窝里躺着，不准再下床，你这么不听话，下次我得把你绑起来才行。”
“娘子。”
卫纪黎忽然唤了她。
“嗯？”
她仰起头看他。
卫纪黎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小啄了一口。
“你去了十天，想你了。”
“哎呀……”沈青杏娇羞地抿唇，“街上呢！”
“家里怎么样？”卫纪黎问。
“哥哥忙着跟公主成亲的事，每天都很忙，还说让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去喝喜酒。”
卫纪黎将她搂入了怀中：“好，下个月跟你一起回去。”
两人一同撑着伞行在雨幕中，往着章府走去，仿佛很多年前，卫纪黎借住在章府那段时间一样。
“今晚吃红烧鲤鱼怎么样？”
“好。”
“再加个狮子头怎么样？”
“都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你就不能反驳我一次么？”少女娇俏地问。
卫纪黎低头看她：“其实，我更想吃你。”
“说什么呢？”少女用拳头砸了他一下，“你伤还没好呢。”
卫纪黎叹了一口气：“那今晚吃素吧。”
“啊？”
少女仰着脸在他下巴处蹭了蹭，哄他：“瞧你这么可怜，给你加一个红烧肉行不？”
“行啊。”
“那我们赶紧回家做菜吧！”
少女拉着他走快了些。
身后的人微微弯起了唇。
等待着今晚的美味大餐。
两人的背影渐渐融入烟雨蒙蒙中……
往后余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