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杏脑子一直乱哄哄的, 她随着众人离开了李府。
卫纪黎没走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后面换了凌风去背卫明霄,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院落里。
卫纪黎与卫明霄二人吸入了太多烟雾, 所以情况很糟糕, 还好黎扬灵会医术,一日后, 卫纪黎便醒转了过来。
他睁开眼时, 没在屋子里看到沈青杏,立刻坐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她呢?”
凌风追着他出来:“夫人在院子里熬药呢。”
他大步穿过长廊,衣袂带风, 走到了院子里,一把将地上的人捞起来,狠狠抱入了怀中。
沈青杏讶然,手里扇火的扇子落了下去, 凌风见状, 很有自知之明地转身走了。
“你醒了?”
卫纪黎用力抱紧她:“轻轻, 我太高兴了。你能相信我,我真的太高兴了。”
沈青杏拿出那张纸条来:“可你真的与南越在联系。”
“此事, 确是真的。”
“我想知道……当初我中毒的解药, 是南越人给你的吗?”
卫纪黎点了点头。
“他们设计给我下毒,怎么会平白给你解药?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
“此事,日后再告诉你。”
“所以, 是我害你受他们威胁了吗?”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子。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那图尔娜……与你是青梅竹马么?”
卫纪黎一愣,解释:“当年母亲曾收养过她, 她与我们同住在绣楼中, 她比我大五岁, 我不懂你说的青梅竹马是何意,我对她只有恨,如果她能早点提醒我们,那么多人就不会死。”
沈青杏垂下了眼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哥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我说过,会实现你的愿望。你信我吗?信我就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信……”她泪盈于睫,靠在了他胸膛,“黎司檐,我只能信你了。”
*
一间屋子里,两个人正在斗嘴。
“切,你不是挺能耐的么?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黎扬灵负责为大家治伤,当然也就包括了受伤的林七雪。
他为了拿到解锁的钥匙,与朱裘身边的各大高手肉搏,此刻一身的伤。
“那些人都是江湖上很有名的高手,你去试试,看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黎扬灵正在为他上药的手力道一重,疼得他哇哇叫,“你公报私仇啊!轻点儿!轻点儿!”
“私仇?请问我与林公子有哪门子的私仇?”
林七雪赌气地道:“也对,咱们两人之间半点关系都没有。”
“是呀!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几个字,从黎扬灵的齿缝里蹦出来,“你这伤啊,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给你重新请个大夫。”
“喂!”林七雪怒瞪着她。
“瞪我作甚?”
“扶我起来,我要去见我师父。”
“就你这样还想起来?”黎扬灵不答应,“你先躺一两天再说。”
“我现在就要去。”林七雪坚持,他自己撑着床板坐起来。
“你伤口要裂开了!”黎扬灵作为一个医者,简直要被他气死。
“裂开也要去。”林七雪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黎扬灵暗自咒骂了一声,还是扶着他去了。
卫明霄在旁边不远的房间内,此刻的他还在昏睡中,卫纪黎与沈青杏守在他的床边。
林七雪又要哭了,黎扬灵意外发现他竟然是个小哭包。
“我师父他的腿……”
她说:“我检查过了,已经没办法根治了。他的身上还有毒,我已经请人帮忙配解药了。”
她把人扶到卫明霄的床前,林七雪拉着卫明霄的手,低头低低啜泣了起来。
在卫明霄的面前,他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从小就是孤儿,是卫明霄收养了他,比起卫纪黎,他更加依赖师父。
“七雪,怎么又哭了?师父今天又没有罚你站木桩。”
熟悉的声音穿过时空而来,林七雪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已经醒转的男人。
“师父!”
他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
“七雪……别哭了……大家都在看你的笑话呢。”
“我不管,我就要抱着师父!我好不容易盼到师父回来了,还不能让我抱个够吗?”
“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两人分别时,他也才十二岁,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在师父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子。”
黎扬灵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呈现出窘迫来,她怎么就跟这样一个爱哭鬼扯上关系了呢?
卫明霄抬头看向一旁的卫纪黎:“看看你师弟,怎么没像你一样哭?”
“他都是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
卫纪黎:“……”
卫明霄向少年伸出手:“过来。”
卫纪黎上前一步,握住他那只苍老的手:“师父。”
卫明霄脸上慢慢扬起一个笑容:“好孩子,师父一直以为你……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他笑着笑着又流下了一行泪,脑海里又想起了那道在江南故地中的倩影。
“我娘她……已经……”卫纪黎垂下了眼睑。
卫明霄反握住他的那只手,以示安慰:“你娘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见到你的爹了,她很开心。”
卫纪黎点了点头。
“快跟为师说说,你们两个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接下来,说话的人大多是林七雪,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他却没有提卫纪黎被卖进春风楼的事。
这要是被卫明霄知道了,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
“小黎成婚了?”
卫明霄看向一旁的少女。
沈青杏突然被他注视,一时有些局促,卫纪黎回答:“嗯,这是我娘子。沈家的三小姐。”
“沈家?沈振南家里?”卫明霄吃惊。
“嗯。”
卫明霄盯着少女打量,感叹了一声:“没想到你竟然娶了沈家女儿。”
“先前在李府,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卖国?为何那朱顺裕要说你卖国?”
“此事我日后与师父解释。请师父……相信我。”
“傻孩子,师父怎么可能会不信你呢?都怪为师,若不是为师坚持要去泸关,又怎么会害死十二绣楼与明义堂那么多人。”
林七雪道:“师父!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怎么能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呢?这都是那个可恨的允安王,还有那狗皇帝,若不是明义堂雪中送炭,南越早就直入中原了,天下人应当记得我们明义堂,应当记得师父的名字!”
卫纪黎也说:“是啊,师父,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人,我会让天下人都记住师父与明义堂的。”
卫明霄拉着他们二人的手:“师父已经是个废人了,往后,也只想过废人的生活了。”
林七雪大声道:“师父才不是废人,师父是我心中的伟人。”
*
一日后,李府传出朱裘身死的消息,在整个江湖和朝堂上都掀起了一层巨浪。
听说朱裘死状惨烈,头颅被割了下来,挂在了城门上暴晒。
而关于朱裘设计陷害十二绣楼与明义堂的事情,也在街头小巷传播了开。
“明义堂才是当之无愧的无名英雄啊!”
“若没有明义堂,我们这里恐怕都被南越人踏平了。”
“可怜了十二绣楼那些惨死的绣娘,自十二绣楼烧毁后,我就再也没买到过那么令我喜欢的衣裳了。”
“这朱裘真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一时间,茶馆巷弄都被这样的声音所淹没。
沈青杏与卫纪黎重新踏上了二人之旅,他们将卫明霄与林七雪暂时交到了明义堂的人手中,而他们现在要去往的地方是濮阳。
离开之前,黎扬灵死活要跟着他们一起,为了避开耳目,卫纪黎没有答应,连夜偷偷离开了。
“我们来这儿干嘛啊?”沈青杏问。
“游山……玩水。”卫纪黎惬意地回她。
“啊?你不回长安去了?你不去当皇帝了?”
少年拉着她问:“你想当皇后吗?”
少女摇头。
“为何不想?”
她瞪了他一眼:“你想当就去当,不用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他笑着说,“你为何不想啊?皇后可是母仪天下呢。”
沈青杏回他:“后宫太多,我斗不过。”
“哈?”
卫纪黎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见他只笑,不说话。
卫纪黎往后一靠,姿态慵懒:“笑你是个笨蛋。”
“你……”她跳到他身上来,双手掐住他的腮帮子,蛮力极大,“你不是骂我傻子,就是骂我笨蛋,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卫纪黎因她的动作,说话变得不清晰:“娘子,别闹了,待会儿被看到……”
马车直接驶入了一个名叫松月院的院子里,沈青杏却未察。
“看到又怎样?谁认识你我?再说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她眼眸盛起弯弯笑意,“是吧?小梨花?”
“别这样喊……”卫纪黎抬袖去捂她的嘴。
不过还是晚了,马车外面响起一声压低了的咳嗽,像是在故意提醒他们二人注意分寸。
沈青杏听到这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脑子轰然一炸,抬头向被风吹开的车帘外看去,看到了一道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的青色身影。
“哥哥?”
她惊愣了片刻,然后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朝着廊下的人飞奔而去。
“哥哥!你没死?”
她眼球被震惊与喜悦占满,看到哥哥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她喜极而泣,泪水汹涌而出。
“跑慢点儿,别摔着了。”沈月微走过来将她扶稳。
“哥……”沈青杏仰起头,双目盯着他仔细打量,还动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的温度与呼吸,她才相信他是真的活着。
沈月微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阿杏,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到军营时看到躺在棺椁里的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沈月微看了眼对面从马车上下来的锦衣男子:“他没告诉你吗?”
沈青杏回头:“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骗我很好玩吗?”
卫纪黎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原本的计划是将你送去一个地方藏起来,不让你听到外界的声音,这样你就不会知道你哥哥死的事情了,也就不会伤心了。”
“可是,你留下一封和离书跑了,这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沈青杏眨了眨眸:“你们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沈月微接过话:“嗯,这场假死,是我们提前计划好的。”
他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可唯一的变量就是你,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承受不住,当年大哥走了,你摔下水池,脑子这么多年也不见好,哥哥真的很担心你听到那样的消息会再出什么事,所以我们商量好将你送去一个地方住几个月。阿杏,哥哥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样的痛苦。”
“哥……”她扑进他的怀里,“只要你还活着,就什么都好,阿杏不生你的气。”
“还有……”她抽噎着说,“哥哥,其实我的脑子,已经好了。”
“好了?你已经好了?”他声音激动。
“嗯,已经完全好了。”
“那你……与他和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们当时闹矛盾了,现在已经和好了。”
沈月微讶然:“所以,你还打算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她点了点头。
“可是……”沈月微看了眼卫纪黎,欲言又止。
“怎么了?哥哥不同意吗?”
“不是……只是他的身份你都知道了吗?”
“我知道。”
沈青杏还有诸多疑问想问:“哥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计划一场假死啊?”
沈月微拉着她去屋子里:“我们坐下说。”
“这事还要从南越使臣进京说起。”
“他们悄悄找上了卫纪黎,并且还说知道了他的身份,让他答应与他们合作。”
“而合作的第一步,就是要杀了我。”
“卫纪黎答应了他们,然后将此事告诉了我,我们就一起演了一场假死的戏。”
沈青杏问:“可哥哥你身上的伤……还有气息,怎么能够瞒过那些人?”
“我提前吃了假死药。南越人刺来那一剑未中要害,卫纪黎及时将我带走,让医官秘密救治,这样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后来也是他负责安葬事宜,这才偷梁换柱将我运出了长安,送来了这濮阳养伤。”
沈青杏听后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所以阿黎是为我拿解药才答应他们的吗?”
卫纪黎揉了揉她的脸:“傻子,他们既然已经盯上我,就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搭上我,这事与你无关,不许自责。”
“他们为了看到你的诚意,所以让你与他们一同杀害我哥哥,然后你又可以获得这二十万兵权,直指长安。他们如此帮你,待你登上帝位时,又要还他们什么呢?”
卫纪黎答:“他们让我送几座城池给他们做谢礼。”
“什么?!”
沈青杏心中大骇:“可这……不是……”卖国吗?
“这话的前提是我得登基。”
“所以你迟迟不回长安,就是为了不登基吗?”
他笑了一声:“长安城里太子与六皇子现在正是斗得焦灼之时,我回去干什么?让他们慢慢斗,我乐得偷闲。”
沈月微给两人斟了一杯茶,难得打趣了一句:“呐,他以后要是回去当皇帝了,你也要跟着去?”
“不去……要去他自己去……”
“那趁着现在你们二人已经和离,就不要再见面了吧,阿杏,往后你就在这里,陪哥哥养伤吧。”
“不行。”卫纪黎出声打断他。
“为何不行?”
“她得跟着我。一辈子跟着我。”
沈青杏桌子下的手掐了他一爪,用眼神威胁他:怎么跟我哥说话呢?
她道:“你要去办什么事就去吧,我想就在这里,陪着哥哥。”
“那我也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