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纪黎走出大殿, 远远看见了一个倩影站在前方的朱红廊下,似乎是已经候了许久了。
他身子一转,往台阶下走去。
那人追了上来:“小黎, 不跟我说说话吗?”
卫纪黎停下,等到她走近时,才开口:“娘娘要跟我说什么?”
黎云英走得急,在他身后站定后, 发丝与裙摆皆在摇晃, 她仰头看他:“你把他……杀了?”
“怎么?娘娘是要怪罪我吗?”
“呵。”黎云英扬起一个大快人心的笑, 眼眸迸出杀气, “我恨不得把他捅死。”
卫纪黎转过了身来, 冷冰冰地注视着她:“楼主可真是个狠人呐。”
黎云英美目圆睁,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你在说什么?什么楼主?”
“魂断聆的楼主, 是娘娘你吧?”
“一个后宫娘娘,竟然有本事创建这么大一个魂断聆, 娘娘可真是厉害。”
“小黎……”黎云英伸出手去拉他的衣摆,“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起初也一直以为,杜德英就是魂断聆的楼主, 可是后来一想他一个内侍官, 光是凭他伺候在陛下身侧, 就已经不缺银子花了,他为何要去创办一个杀手组织?”
“而且我发现, 他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娘娘宫中一趟。上一次, 有人要买兰陵王的命,一向唯利是图的楼主竟然没接这单生意, 这不得不让我感到好奇, 究竟是什么让楼主连高额报酬都不赚了呢?”
“还有王钦衡, 我们魂断聆本可以不去蹚这趟浑水的,可楼主还是选择了接单,偏要夺了他的命,这样立马就加剧了王郎两家的仇恨,相信娘娘很想看到这样一幕吧。”
黎云英听后很是吃惊:“你竟然都猜到了。没错,魂断聆确实是我一手创办的。当年兄长死后,我颓废了一年,明明知道害死他的人是谁,可是却没有能力为他报仇,所以我创办了魂断聆,养了一批可供我驱使的杀手。”
“我让杜德英帮我掌管魂断聆,楼内大小事务他会定期向我汇报。”
卫纪黎问:“所以,娘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不是……十二绣楼出事后,我以为你死了,直到,我打算从魂断聆内挑选人入朝堂时,那时候,我亲自出了一趟宫,我在众多少年里挑中了你,不为别的,只因为你太像年轻时候的兄长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可是我与兄长从小一同长大,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刻在了我脑子里,我知道你一定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你要入朝的目的,一定是和我一样的。小黎……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只要你想要,它就是你的。”
她的眼里充满了浓烈的恨。
“娘娘当真舍得拱手相让?不为自己儿子谋划?”
她表情冷漠:“这本来就是兄长的,是那个贱人夺走了兄长的一切。”
卫纪黎从她手里扯回衣袍,转身走下台阶:“娘娘,放下执念吧,我爹与我娘会在天上保佑娘娘的。”
她抬起眼睫,珠泪垂落,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仿若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兄长啊……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啊!”
“黎长缨……哥哥……我好想你。”
她脱力般地往地上摔去,一只手从后面接住了她。
“娘娘,当心呐。”杜德英掐着尖细的嗓音说。
她没有看他,仍旧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
“娘娘夙愿终于达成,不开心吗?”
黎云英眼里的泪还在流,杜德英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泪:“娘娘还是忘不了长平侯吗?”
她怅然地道:“那一天啊,我真不该跟他赌气,嫁到这深宫里来……”
“明明我们才是最令人艳羡的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造化弄人。”
“兄长一定是知道我的情意的,否则那天他不会走……”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就好了,我一定不会放他走。”
她转身往回走:“去叫戏班子来吧,本宫又想听戏了。”
*
六月初十,扬州。
沈青杏随着杨平一起去到了扬州城,他们最近要来这边谈一笔小生意,于是沈青杏就跟着一起来了。
这天是外祖父的寿辰,不过,原本准备大办的他,因为哥哥的离世,也不大办了。
但外祖父七十的大寿,亲朋好友们还是会前来送上贺礼,沈青杏今日就是来送贺礼的。
她没有走正门,也没有让人通报,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去看看外祖父。
她轻车熟路地去到了外祖父的房间,见里面无人,才推开门走进去。
“外翁,阿杏来看你了。”她听说他因为哥哥的死,身体也变得不好了。
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她来,浑浊的眼珠子亮了,伸出布满褶皱的手:“阿杏……是阿杏呐!”
沈青杏朝着床边走过去:“外翁,我是阿杏!”
“阿杏,外翁刚刚梦见你哥哥了……”
沈青杏扑进他的怀里,悲痛大哭:“外翁,呜呜……”
“您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哥哥会难过的。”
……
她在这里陪外祖父说了会儿话,当她从房间里再出来时,双眸通红,听到不远处传来章见晨与章幼蕊的声音,她立即擦干了泪,闪身走上了长廊,然后从后门离开了章府。
一走出后门,她就瞥见街道对面站着一个人。
她身形剧震,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杨平在门旁等她,见她出来,走过来说:“又哭了?”
沈青杏却没有回他的话。
“喂,哭了就哭了呗。那咱们现在就回去了?”
他见沈青杏在发呆,往她望着的方向看去:“你怎么了?被鬼附身了?”
结果却看见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内的高挑男子。
杨平一刹那间就感受到了杀气,好浓烈的杀气。
他将沈青杏护在身后:“我们走。”
扬州城内有他们的宅子,每次过来跑生意的时候会住一下,现在他们就是要回去那里。
走了一段距离后,沈青杏回过头去,没看见有人追上来,心想难道是她自己想多了吗?
看到个戴斗篷穿黑衣的就把他当成卫纪黎。
他现在可是在长安当他的长平侯世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听说连陛下都被他软禁了,现在的他,可是大权在握,无人敢逆。
杨平看她频频回头,问:“放心,那人没追来,像那种裹那么严实的,多半是杀手,看到就躲远点。”
沈青杏点了点头,心想多半不是卫纪黎了,若真是他,为何没有追上来呢?
想起上次他那阴鸷的模样,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回到房间后,刚准备宽衣解带,就被一人从后面抱住了。来人凛冽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浑身一颤。
“听说你跟你夫君掰了,跟我吧。”
“???”
她转过身,一掌向他胸膛袭去。
那人侧身一闪,顺带还将刚才他翻进来的窗户关上了。
“小娘子性子还是这么烈。”
沈青杏听他变换了音色,还在跟她演戏,于是就陪着他演了,颇为嫌弃地说:“为什么要跟你?你又不行。”
“我哪儿不行了?”他向前一步。
“啧,朝天阙那晚,你不就是不行么?一下雨就不行的废物,比我那个前夫还不如呢。”
他一听,面色大变:“什么叫比他还不如?他就那么差?”
沈青杏努努嘴,昂首道:“是啊!差劲极了!不然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他掰?”
他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像拎小兔子一样,拎到了床上去:“咱们试试,我肯定比他好。”
“啊??喂!!”她抬起脚去踢他,“铩雨!我为什么要跟你啊?跟着你居无定所的,还要东躲西藏,我才不要!”
“我有钱,你喜欢哪儿,我们就把宅子买在哪儿。官府的人抓不到我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为何不行?难不成,你看上外面那个男的呢?”
他说的是杨平。
“那男的是谁?你不会是跟他成亲了吧?”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厉起来。
“那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你起开,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你敢喊,我就把院子里那些人全杀光。”他威胁道。
“你……”沈青杏生气地别过脸,“你这么喜欢杀人,去娶一个死尸啊,跟你多配啊!”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把你变成死尸?”
“……”
沈青杏无语,问:“堂堂铩雨大侠怎么在这扬州城呢?”
“去给人送了份寿礼。”
送寿礼?
给她外祖父送吗?
他竟然还记得她当时与他说的话。
“那你送完还不快走?”
长安城现在可一日都离不了他啊。
“你答应跟我,我就走。”
“你发什么神经呐?”
他道:“对,我看上你了,就要娶你。你要是不从,院子里那些人我就全杀光。”
沈青杏累得瘫倒在床上,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哪样。
卫纪黎凑过来,贴着她的耳朵问:“你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心里还念着你那个前夫君?”
“我愿意!”她仰起头,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隔着面纱去亲他的脸,“我愿意极了。”
死家伙。你要跟我演,我就好好陪你玩玩。
卫纪黎身体一震:“当真?”
她双手推开他,佯怒道:“废什么话?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行!我当然行!”
他取出一条黑色系带,绑在了她的眼睛上。
“为什么要绑我的眼睛?我要看你!”沈青杏大声抗议,“你是长得有多丑,还不能让我看?”
他低声诱哄:“下次,下次肯定给你看……”
“哼!那你也没有下次了。”
“为何?”他抬头问。
“我跟你这就是露水情缘,难不成你还想天天来找我?”
他很认真地说:“嗯。我想天天来找你。”
他好似揭下了头上的斗篷,俯下身来,捧着她的脖子,轻轻地吻她的雪肤,像个虔诚的信徒。
“痒……”
他的唇往上移了些,来到她的樱桃小口,问:“这里可以吗?”
沈青杏没有回答他。
他慢慢贴上来,带着点试探,就好像很怕惊醒这一场美梦一般,不敢重半分。
少女的手不受控制地攀上了他的腰,心道:原来她自己是这样的想他啊。
想到思念已经深深刻入了骨髓中。
“你那个夫君不好,我以后肯定会比他好。”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好?”
“他都能让你想要休夫,肯定是不好。”
“休夫?”沈青杏说,“不是哟,是和离。”
他闷闷地说:“反正都一样,就是你不要他了。”
“嗯。我不要他了。找个太监都比他强。”
“你说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发疯把她吓了一跳,她感受到一截微凉的手指,失声大叫:“你干嘛啊?”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以作安抚:“对不起……我温柔些……”
过了会儿,他又问:“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他连太监都不如?”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至少太监喜欢的是女子嘛,他连这一点都比不上太监……”
卫纪黎突然在她腰上咬了一口,痛得她面色大白,怒骂:“你这次又干嘛?再这样你就走!”
他发丝凌乱,模样可怖,道:“想在你的身上留下我的印记,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他重复着:“是女人。明白吗?唯一的。”
沈青杏闻言怔忡了好久,然后低低啜泣了起来:“你欺负我……”
“明天不许再来了!”
他低叹了一声,沿着她的肌肤安抚地吻过:“我哪里舍得欺负你?”
“不要再亲了,好痒。”
“我就是太想你了……太想了……”他到后面时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跟我走吧。我想把你藏起来。”
“不要!我还有事要做!你不能带我走,不然,我会恨你的!”
“你有什么事要做?我帮你。”
“不告诉你……反正我不走。”
他贴着她的耳朵问:“我问你,现在还觉得我不行吗?有没有比你那个夫君厉害好几倍?”
沈青杏被他的话逗笑了,夸赞道:“对。你比他不知厉害了好几倍!真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转给他听。”
他脸黑了下去,谈不上有多高兴。
后来,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语气可怜得像是小狗:“你不要他了……你真的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