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不要！！！”
“万千将士还在等着你呢！！！”
他的手顿住了，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在那片浓浓烟雾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
那女人浑身裹在黑纱中, 唯有两只眼睛格外深幽, 像是原始丛林中野兽的眼睛，充满了野性。
那个女子扬起黑袖, 低低轻笑，好似在嘲弄着他有多么的愚蠢。
他正要提剑冲上去时，却看到那女子又化为了另外一张脸，那是他当年见过的明义堂堂主卫明霄的脸。
他一张脸溅满了血，双目充满了悔恨，仿佛在说:当年我真不该来救你们。
“堂主……”他脱口而出，却见阴暗中的人突然跃地而起, 朝着他扑了过来。
剑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在夜里绽放，他惊恐的瞳孔中，卫明霄的脸又变成了另外一张宽阔的蛮人脸, 那蛮人手里的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在那蛮人得逞之时，右手举起剑, 也刺入了他的胸口。
“将军！！！”
四周如雷贯耳的声音如潮水漫来，在他倒下之时, 有一人及时出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是卫纪黎提前进来了城中。
“开城门！”
他大喝一声，有人立刻放了信号烟花，守在南门的士兵立即开始了偷袭，将南越守门将全都杀掉, 再将城门打开迎士兵进来。
沈月微喷出一口鲜血, 那是积聚在他胸腔里的怨气, 之后他就无力地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沈将军！”
“沈月微！”
……
*
卫城被夺回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随之一起传出的，还有沈月微身亡的消息。
沈青杏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也吐出一口血来，书云急忙扶住她，“小姐！”
沈青杏推开她，朝着街道上跑去，拉着人就问:“谁说的他死了？谁说的沈将军死了？”
那人回道:“卫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们都这样说，沈将军是在偷袭敌军时不幸遇难的，现在监军大人已经带着他的尸体回长安了。”
“尸体……”
沈青杏听不得尸体这两个字，她浑身发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在太子府听到哥哥身死的消息一样。
那时候，他们也说卫纪黎去给哥哥收尸了。
这一世，又是他为哥哥收尸。
她双手捧着脑袋，接受不了哥哥死去的事实，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救哥哥一命么？
为什么他还是死了？
定是那个话本，它是邪祟之物，都是它诅咒哥哥的。
她要烧了那些话本！
烧光它们！
书云按住她说:“小姐，你冷静一点，这肯定是传消息传错了，二公子怎么可能会死？他之间都把蛮子打回南越去了，现在又怎么会轻易死在南越人手上？”
“是啊，哥哥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栽在南越人手中？我不信！不看到哥哥的尸体，我是不会信的！”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转身就回去，“现在就收拾东西，立刻回京。”
可是她们在回去的路上，却听到了更多的传言，那些话传得越来越逼真，有人甚至说亲眼看到过卫纪黎召集大量大夫去给沈月微问诊，最终那些人都摇着头叹着气出来了。
沈月微身死的事情全国流传，就连在皇宫内的昭平帝听到这个消息，都差点晕倒。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太子亦在大殿上，他也是万分震惊：“沈将军他怎么可能……”
地上跪着一名神情悲恸的士兵:“千真万确，这是卫大人亲自写的折子。”
昭平帝跌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望着大殿外面黑压压的乌云:“你说，这像不像是当年传来长平侯战死的消息一样？”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死，他可是一代战神啊！”
“可是他就那样突然的死了……”
昭平帝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黎长缨……父皇生前那么喜欢你，就连断气的时候，都还念着你的名字……”
“朕恨呐……恨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的欢心……可朕这么努力，却只能靠你施舍不要的东西……”
赵韫听到他竟然开始说胡话了，问道:“倘若长平侯世子还活着，父皇会怎么做？”
“活着？”
昭平帝身体猛抖了一下，又想起了多年前被他囚禁于皇宫中的那个孩子，男孩眼下长着一颗妖孽的红色泪痣，让人一看到就害怕，他漂亮生动得就像是妖物一样。
那天他派了一百名羽林卫去杀他与他母亲，可是还是让他们逃了，他逃走的时候他没看到，只是后来听羽林卫说起那孩子离开时的眼神，瘆人得很，像是要将所有人活生生剥来吃了一样。
“他不可能还活着……”
当年派去江南的羽林卫回来说，所有人都已经烧了，那孩子也死了。
赵韫阴恻恻说:“他活着……他回来报仇了……父皇，你真的没有认出他来吗？”
昭平帝瞳孔放大:“他活着？”
“是啊，陛下若是还不下旨阻拦他的话，他马上就要带着二十万大军杀回来了。”
“你说什么？！”
昭平帝面皮颤抖:“不可能！卫纪黎他怎么可能会是……”
“他脸上根本没有那颗妖痣，况且他是杜德英捡来的孩子。”
“父皇，你猜他为什么叫卫纪黎呢？”
昭平帝随即想到了什么:“那个明义堂的堂主叫卫明霄！”
“卫纪黎……纪黎……纪念黎长缨！”
“朕竟然从未往这儿想过……”
“可他没有那颗泪痣啊。”昭平帝仍在执着这一点，“当年长平侯在京城时，从来都是面具覆脸的，大家都说他俊美，其实很多人都不知他长何模样，朕知道他戴面具的原因，是怕别人看出来他与先帝长得像。”
赵韫说:“泪痣可以剜去，亦或是用其他药粉遮住，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父皇觉得他只是为了区区枢密使的位置吗？”
“若我说啊，那沈月微就是被他杀的，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二十万的兵。”
“什么？”昭平帝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说不是震惊了，而是惊恐，“他要……造反？”
“父皇，还请您尽快下旨，派人去拦截他吧！”
*
沈青杏连着赶了两日的路，甚至晚上都让马车继续赶路。
一天，在她下车买早点的时候，她遇到了两个男人，那两男人一直盯着她瞧，她心里头发毛，于是赶紧溜了。
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抢了车夫的马，直接将她给劫走了。
她被他们用迷烟给迷晕了，再醒来时，是在一座院子里。
她被囚禁了，囚禁她的人每天除了给她送饭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直到三日后，外面才走来了两人。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另外一个年轻些，只有二十来岁。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你是沈家三小姐？”其中一人道。
沈青杏见两人都长得不好惹，弱弱地问:“你们是谁？”
“呵，你二哥死了，真是报应不爽！”
沈青杏一听，情绪立马上来：“我哥他没死！他是不会死的！”
“他死了！等我们找到堂主，让他来送你下黄泉去陪你哥哥。”
“你们是……明义堂的人？”沈青杏身体一颤，凤凰山的可怕记忆再次袭来，那个山匪的可怖面孔在眼前出现，她害怕得往后退，“你们搞错了……我哥哥他没有抢你们的功劳，当年之事是你们堂主让他不要说出来的。”
“你不是傻子吗？”一人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就是真相！我哥哥是被你们误解的！你们不要再记恨他了！”
这两人没有凤凰山的那个土匪一般不可理喻，“此事得找到堂主后才知道，光凭你一张嘴说，谁信啊？再说你哥现在都死了，死无对证，就更没有可信度了。”
“你们抓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人露出笑容:“你是那奸臣的媳妇，你说抓你来做什么？”
“我们已经和离了！！！”
“那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抓着你用处多得去了。”
后来，沈青杏才发现这院子里全是昔日明义堂的人，原来明义堂还有这么多人活着啊，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卫纪黎就是他们堂主的徒弟。
“你们抓我来，是想让卫纪黎帮你们洗刷十二绣楼的冤屈，你们放心，他肯定会帮你们的。”
“你知道？”其中一个较年轻的管事，名叫杨平，他听她这样说，感到很吃惊。
“卫纪黎他现在走到哪里了？既然要他帮忙，就赶紧趁他没回京之前去拦截他啊。”
那人还是不太敢相信她:“此事你不必关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你们带我去吧！”她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带你？呵，你想逃？”
“我不逃，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哥哥……”
“你哥哥已经死了，你看了他也不可能起死复生。”
“让我去看看……我求你了！”
杨平瘪瘪嘴，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好。我可以带你去看，不过你要是敢逃……”
“我不逃，我只是想看看我哥哥。”
“那行，那一切听我的。”
*
四日后
天气阴郁，长空中乌云滚滚，太阳躲在层云中，不敢露出头来。
车队缓缓行入清平镇，听说卫纪黎的军队目前就驻扎在这镇子外面，远远眺望过去，像是龙潭中沉睡的庞大野兽。
那个叫杨平的管事真的带她来了，不过他为了防止她逃走，点住了她身上几大穴道。
她现在不仅不能动，还不能讲话，只能充当一个挂件，被他拎着走。
“看见了吗？那里就是你哥哥的棺椁。”他的手指向一个帐篷，帐外插着白色的灵幡，上面写着一个黑色的奠字。
她看到那个字的时候，悲从心起，清泪从眼角往下滚落。
“喂，你别哭啊，我最烦姑娘家哭了。”
杨平吼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憋住汹涌往外的泪水。
杨平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他天生长得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每次拎她也没轻没重，不管她磕了还是撞了。
他们此行总共带来了二十几个人，现在全都蛰伏在密林中，扬州城内出现的符号他们也发现了，那是他们堂主常常使用的联络符。
“六叔，咱们现在去吗？”他转头问旁边一人。
那男人就是之前和他一起去绑沈青杏的人，他名叫杨从，曾是明义堂六堂主。
当年十二绣楼出事，堂里的人全部赶去江南各地救人，却不想朝廷的人躲在暗处埋伏，他与六叔当年远在北方办事，得知消息再赶去时已经晚了，有人拼死逃出送信，告知有埋伏，所以他们这一行人才保住了命。
他们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在扬州看到那个联络符。
他们一下子有了希望，燃烧出了要寻找堂主的斗志，所以他们掳走了沈青杏，想用她来要挟卫纪黎为他们找人，为十二绣楼翻案。
“再等一等。”杨从道。
远处军营中点着火把，灯火点点，像是星河铺在了大地上，山河寂静，唯有草木浮动的沙沙之声回荡。
他们等了两刻钟时间，暗黑的大地中升起了一团灿亮火光，随即有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而且着火的还是卫纪黎所在的主帐，随后又见营地里的士兵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人偷袭吗？”杨平惊讶。
杨从仔细看了看，说:“看两方穿着，都是一样的啊。”
那些偷袭之人，穿的可都是甲胄，夜色又暗，一时间他们也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搞不懂了。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是内乱！那些人要杀卫纪黎！”
“走！快进去！”
他们趁乱跑进了营地里，里面交战得很是激烈，进去后，所有人都朝着主帐奔去，杨平想起来自己答应过沈青杏，于是脚步一拐，“六叔，你们去找那狗官，我带她走这边。”
沈青杏被他带去了一间帐篷，帐篷门口的士兵被他轻易放倒。一入内，她就看见了一具檀木棺椁，她心脏一紧，突然间有点害怕打开它了。
要是哥哥真的在里面，她该怎么办？
杨平没有给她多犹豫的机会，他用手直接推开了棺盖，然后将她拎到了棺椁边：“好好看看吧，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哥哥？”
沈青杏朝着幽暗的棺椁中看去，真的看见了哥哥躺在里面，她再也收不住眼里的泪，轰然涌了出来，无声地喊道:“哥哥……”
里面的青年穿着干净的寿衣，面容苍白安详，唇色有些发紫，像是已经躺了很久很久一样。
她泪下如雨，一串又一串的眼珠子滴落到沈月微的手背上，她的哥哥还是像上一世一样死了，又躺进了冰凉的棺材里。
她的心脏像是撕开了一道巨口，悲伤的河流淌过，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为什么她都没嫁给太子，哥哥还是死了呢？
他这一次不是死在太子的阴谋中，而是死在了南越人的手下。
难道他就真的活不过这一年吗？
为什么？
就因为那本书吗？
哥哥是因为书上的命运，所以就注定要在今年死去吗？
“哥哥……不要……”
她用力抽噎着，很想伸手触碰一下他的脸，可是她现在动不了。
外面杀声震天，那些声音好像从时空隧道里穿来，像极了上一世太子谋反时的声音。
“看到了吧，你哥真的死了。”杨平怨恨沈月微至极，嘴角上扬，“沈月微真的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