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郎征坐于高座, 郎钰跪在地板上,听着管家的汇报,说王钦衡已经死在了大牢,郎钰不知作何感受, 有些如释重负, 又有些伤痛难过。
毕竟王郎两家交好多年, 他与王钦衡也是自读书时候就认识的同窗了, 难免有些友谊,听到他死, 他心情复杂。
“这魂断聆果然有些能耐!”座上的郎征猛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
“钰儿,此事已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反省反省,往后要再做出这种事情,为父也不会再管你了!”
“孩儿再也不敢了。”
然而, 他们还没有高兴一天, 事情就出现了变故。
晚上,丞相府门口来了一大群大理寺的人,竟是扬言要来抓郎钰的。
“你们瞎了狗眼了, 可看清楚这里是丞相府,你们要抓人有证据吗?有陛下的口谕吗?”
褚赫亲自前来, 道:“巧了,都有。”
“工部侍郎王钦衡死前留下认罪书,上面写了户部尚书郎大人是如何帮他一起贪污赈灾银的, 现王钦衡死在了大理寺牢房, 陛下震怒, 特命我来捉拿郎大人问审。”
丞相郎钲没有出来, 而是坐在屋子中,由小厮给他汇报外面褚赫所说的话。
他没有想到这个王钦衡竟然在死前就已经写好了认罪书。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落入敌人陷阱的感觉。
褚赫一声令下,侍卫们就冲了进去,不消多时,郎钰就被带了出来。
“我冤枉啊!我冤枉!”
他不停高喊着。
褚赫拱手朝里屋的人行礼:“丞相大人,打扰了,下官这就告退。”
郎钲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郎钰就这样被带入了大理寺牢房,一时间,朝野四震,所有人都会把王钦衡的死与丞相府联系起来,而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必定不能简单收场。
*
大理寺
沈月微坐在褚赫的值房内,耐心地等待着他,半个时辰后,褚赫姗姗来迟。
“清逸,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太忙了。”
“无妨,你忙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罪犯在大理寺被杀,杀手如此猖狂,这简直是在挑衅朝廷的官威,陛下有没有处罚你?”
“陛下勃然大怒,若非是那封认罪书,我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都保不住了。”
“认罪书?那王钦衡不是一直不肯招吗?怎么还写了认罪书?”
褚赫走过来,在桌前坐下:“说来此事还得感谢这封密信。”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件来。
“密信?”
沈月微接过信展开一看,吃惊地看到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有人欲杀王钦衡灭口。”
他抬起头:“这是何人送来的?”
褚赫摇头:“我也不知道。并无落款。是我昨日一早入大理寺时收到的。”
“正是因为此人向我说王钦衡有危险,所以我才立马去见了王钦衡。”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有人要灭他的口,但猜测定是因为他知道什么秘密,所以我以此来炸他,他果然被吓到了。快要入夜时,他请我派人去保护他,只要我保住他的命,他就全招。”
“我立刻让他写下了认罪书,但他仍旧不完全信我,认罪书写好后,他藏在了他的身上不愿意给我,晚上时,刺客果然出现了。”
“王钦衡看到刺客来,才完全相信我没有骗他,他对那名刺客说‘你要是敢杀我,我的认罪书马上就会呈上去!’”
“可是那名刺客却道‘不好意思,我接的任务是杀你。’”
“那名刺客武功高强,即使我派了很多人保护王钦衡,但是他还是被杀了。”
“魂断聆是杀手组织,他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杀人,才不会去管什么认罪书的,如今王钦衡这张认罪书一出,所有人都会联想到是郎家买凶杀人,现在证据确凿,郎钰是跑不掉了。”
沈月微捏着那封信:“这写信之人,究竟会是谁呢?”
褚赫道:“不管他是谁,他都是为民除害。贪墨之罪,无论是谁,都应受罚。”
*
翌日一早,郎丞相就去到了皇宫中,跪在金銮殿前请罪。
此事震动朝野,毕竟那不是旁人,而是当朝丞相。
自陛下登基以来,郎钲已经当了二十年丞相了,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底下不少人都在议论,猜测陛下会怎样处罚郎钰。
“丞相大人这是做甚?”昭平帝站在金銮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郎钲跪得笔直:“臣有罪,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昭平帝将人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丞相大人也是老臣了,这朝堂上离不开丞相呐。”
“陛下……”郎钲汗颜。
“丞相大人回去吧,贪墨之罪不是小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郎钲双手抬起,行了一个大礼:“谢主隆恩!”
*
一日后
束城水坝一案终于审结,黄淘无罪释放了,被释放那天,黄淘向陛下请命,愿去束城重建堤坝。念着他对束城堤坝最为熟悉,昭平帝允了他的请求。
而郎钰,也在同一天被褫夺了户部尚书的官职,被贬去了偏远之地。
离京那天,长安城下起了蒙蒙小雨。
郎钰回头望着这座被烟雨笼罩的长安城,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可他还未走远,就听到后面传来了怒骂,一柄剑朝他刺了来。
“郎钰,你害死我哥哥,偿命来!”
王曦瑶的剑被官差挡了回去,官差冷喝:“大胆,刺杀朝廷重犯,你可知是什么罪?”
王曦瑶被官差的声音唬到,她身子哆嗦了一下,怨恨地看着对面狼狈的男人,郎钰身上穿着灰布长袍,头发凌乱,哪里有曾经那个威风堂堂的户部尚书模样?
郎钰这个时候反倒沉静了不少:“王小姐,不是我害死的你哥哥,是他自己罪有应得。”
王曦瑶大骂:“要不是你找人去杀他,他会死吗?就是你害死的他!亏他还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你,你却这样对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郎钰转身出城,任由她的骂声送入风中。
城外的官道上,还有一队人马同他一路,正是那个无罪释放的黄淘。
两个队伍形成鲜明的对比,郎钰被两名官差押着,头上还戴着枷锁,双脚绑着铁链,而黄淘满面春风地坐在马背上,身旁跟了几个同去束城的工部官员。
“哟,这不是昔日户部尚书吗?”工部里一位官员大声调侃,那人平日就不喜欢郎钰这种靠着爹升官的人,如今郎钰遭殃,他忍不住要奚落两句。
郎钰低着头行路,并未回话。
那人又道:“黄大人,还是你有胆量,冒死来到京城,凭一己之力,就拉下工部户部两位大臣下马,甚至,还让一向交好的郎家与王家成了死敌。”
黄淘亦是九死一生,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真的就这样被放出来了,他刚要接话,就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听闻黄大人无罪释放了,在下特来恭喜。”
众人讶然,往前看去,只见前面的官道上停着一匹棕色骏马,马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男子头戴黑色斗篷,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像是恭候多时了。
“那是……”工部一位官员发出疑问。
黄淘身形剧震,险些从马背上落下去,他抓紧缰绳,稳住声音:“是我的一位朋友。”
“你这朋友挺江湖气的啊。”
“呵呵……”黄淘皮笑肉不笑,双腿都在打颤。
对面的男子又开了口:“黄大人,在下已备上薄酒,就等着为你庆祝了,请吧。”
“我去与朋友喝杯酒,几位大人先行去驿站吧,届时我来追你们。”黄淘同工部几位官员道别,然后驾着马往那边行去。
他行得很慢,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对面的那个男人,一见到他,他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在牢房里,他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战栗感觉。
“快一点,黄大人,菜都要凉了。”前面的人在催他了。
他不得不加快速度,驾着马行到了他的身边。
男人被黑纱笼罩,看不到面容,总觉得像是一只蛰伏的恶鬼,不经意就会朝他扑过来将他咬死。
然而他们还未走远,后面就追来了一大批的杀手,卫纪黎回身冷笑:“来了这么多呢。”
黄淘看见那些黑衣杀手,整个人都不好了,案子都了结了,为什么还要来杀他?而且他不是对那些杀手说过了吗?他们要是杀了他,那个证据立马就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卫纪黎给他解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杀我的。”
“杀你?”
卫纪黎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拽了过来,夹紧马肚,飞驰向前:“驾!”
“黄大人,到了你实现诺言的时候了,告诉我,证据在哪里?”
黄淘回头去看那些杀手,心惊胆战地道:“你先护送我到安全之地,我再告诉你。”
卫纪黎冷声道:“你的要求不要太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那些人来杀你,是怕你先一步抢走东西,可是你要是拿着东西跑了,他们岂不是会把我杀了?”
“看你的意思是,你还想抱着那些东西颐养天年?”
黄淘原本是这个想法的,只要东西在手,就能够保住他的命。
可是半路杀出这么一个人来,偏要抢他的东西。
“黄大人,你莫非是想忘恩负义?我可是助你光明正大地逃出了天牢,现在你却要不给我东西,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给,我给……我没说不给你……”黄淘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你助我,你是如何助我的?”
卫纪黎说:“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去天水河救人,那些朝廷的命官全都会死在那里,没一个人回来给你作证,你能被放出来,全倚仗我。”
箭矢飞射而来,卫纪黎按着他弯腰一避,最后一点耐心已经耗尽,吼道:“快点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拿你挡箭了!”
“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永远得不到证据了。”黄淘大声道。
卫纪黎邪魅一笑:“我可没说要杀你,那些箭只要不入心脏,你就不会死。你想想吧,是现在告诉我,还是等被射成了筛子再告诉我。”
“你……”黄淘恐惧万状,抓紧了他的黑衣袖口,“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这么想知道十二绣楼的事情,你是明义堂的人?明义堂最重义气,你答应我,我告诉你后,你要带我逃出去……”
卫纪黎抽出背后的剑,斩断空中飞来的箭矢,道:“好,我答应你。”
“你们明义堂是正义之堂,当年十二绣楼出事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传言,他们说你们打算造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惹来了朝廷的追杀,这是真的吗?”
“造反?”卫纪黎满脸吃惊。
“你不知道吗?你们没打算造反吗?”
“明衣坊……明义堂……”黄淘恍然大悟,“那遍布江南的明衣坊,实则就是明义堂的分舵点!朝廷派下的人在焚烧十二绣楼后,一直未离去,就是为了引明义堂的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卫纪黎闻言一怔,瞳孔放大:“所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十二绣楼的案子,看似是有人想陷害十二绣楼,实则是为了诛杀十二绣楼背后的明义堂?”
他不敢相信地道:“可是,我们明义堂根本就没有要造反!”
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师父会造反!
“我还听到了更荒唐的猜测,你要听吗?”黄淘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他们说那明义堂造反的原因是,为了拥长平侯世子上位。”
“你说什么?!”卫纪黎大愕。
“那明义堂一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门派,朝廷若有事根本是叫不动他们的,可是长平侯就不一样了,只要长平侯一发话,那明义堂的人立马就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长平侯战死那一年,是明义堂冒死去皇宫中接出了长平侯夫人和小世子,所以他们要拥护小世子上位,也是情理之中。”
“不……不……”卫纪黎摇着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看呐,这就是真的。”
“不……不会……”
师父不会造反。
娘亲她,也不会的。
“怎么不会?换做是你,你不想搏出一条路来吗?当年陛下将长平侯夫人与小世子接入宫中,存的是什么心思,难道你猜不到吗?明义堂的人为何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去接他们,你不明白吗?”
“明义堂的势力遍布整个江南,若是联合兰陵王府,起兵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你,你不会造反吗?”
天空细雨如丝,向着卫纪黎的脸砸落而下,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四年前的那场雨。
他身处于高墙林立的皇宫中,上百名穿着黑金铠甲的禁卫军笔直地站在雨幕中,仿若无情的冷铁。
“报!!!”
“八百里急报!永川失守了,长平侯……战死于永川!”
那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在他头顶炸响,城墙下的禁卫军听到声音,整装待发,像是等候许久的猎人,终于可以捕杀猎物了。
狂风摇曳着檐下的宫灯,阴暗的云将皇宫笼罩,倾盆大雨狂下不止,高大的禁卫军向他与娘亲踏来,那一刻,他头一次对下雨天感到无尽憎恶。
他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些人撕咬成碎块。
他没有一天不想回到长安,回来杀光他们。
他蓦地拽紧了黄淘的胳膊:“告诉我,证据在哪儿?”
“那些我搜集到的证据,全都被我送去了……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黑色羽箭刺穿了他的眉心,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卫纪黎瞳孔剧震,抓紧他坠落的身子:“在哪儿?”
黄淘两只眼睛睁得如铜铃般,里面装满了诧异与不甘,他不相信他今天还是死了。
气绝那一刻,他嘴角忽然扯出了一抹笑。
既然他们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
“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几个字,然后彻底倒了下去。
“黄淘!!!”
卫纪黎用力摇晃他:“醒醒!醒过来!”
可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证据到底在哪儿?!”
卫纪黎发疯一般地大吼,后面的箭雨仍未停息,他一扬手将黄淘的尸体甩向了后面,挡住了那些箭矢。
他睚眦欲裂,忙活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眼看着就要问出来了,可是黄淘竟就这样死了。
那些刺客方才一直都没敢往他身上射箭,就是担心把他射死了,可是为什么又突然射来了这样一支致命的箭呢?
他策马在雨中狂奔,体内的戾气再也压抑不住,这一刻,他只想杀人。
疯狂地杀人。
*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而卫纪黎也在雨里奔了整整一天。
他没有回长安,而是打马向南,去了一个人的府邸。
江南织造总局的织造大人,苏文的府邸。
此时的苏府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还无人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今日,恰是苏府主人苏文纳小妾的日子,苏文心情好,宴请了不少宾客,给足了新夫人排面。
卫纪黎就那样单枪匹马地闯了进去,吓坏了守门的小厮。
“你是何人?”有人指着他惶恐地问。
院子里不少客人向他看了来,那些都是苏文的狐朋狗友,如今他稳坐于江南织造的位置,少不了巴结他的商贾,众人看着这头戴斗篷的黑衣男子,手里仅握着一把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贺喜的。
少年踏雨而来,手中的利剑出了鞘,冷光在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