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 她又搬回了东梨院,在她的强烈抗议下, 才保住了院子里的那几棵梨树。
卫纪黎也没有再早出晚归,虽然他仍旧很忙,但是晚上却会回来陪她吃饭。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天,陛下会在这一日登上城楼,带领百官为新年祈福,城中的百姓呢,也会在这一天纷纷挤到城楼下, 去瞻仰圣人的天姿。
卫纪黎今日要保卫圣驾的安全,所以只有等到陛下下了城楼后, 他才能来找她。
临出门时, 凌风走来了府门口, 垂首道:“大人派属下来保护夫人。”
虽然他心里对她有诸多不满意, 但是现在木已成舟, 大人已经与她成了亲,他也得把她当作主子来对待。
沈青杏只带了书云一人, 她没有坐马车, 而是步行前往朱雀大街。
今日是一年一次的除夕佳节,街道上灯笼高挂, 行人如织,百姓们全都跑了出来看热闹, 行在这样喜庆的气氛中,她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
寒风萧瑟, 她裹紧了些身上的红色大氅, 问道:“大人他现在是已经出皇宫了吗?”
“是, 刚出皇宫大人就派我过来接夫人了。”
三人在街道上行了一会儿, 凌风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沈青杏盯着他:“你要说什么?”
他张张嘴,说:“你……也要懂得节制一些!”
“嗯?”
“虽然你与大人新婚燕尔,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老缠着他啊,你知不知道大人他……”
“他什么?”沈青杏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明所以地问。
凌风窘迫地回道:“他总是说腰疼!”
沈青杏眼睛怔住,双颊郝然:“不是……”那样的!
她没法跟他解释,总不能说卫纪黎腰疼是被她用鞭子抽的吧。
旁边的书云闻言,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底下去。
沈青杏郁闷地摆摆袖,往前大步走去了。
城楼下,已经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了,摩肩接踵的人群堵在街道上,而对面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上,一抹明黄的身影正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走上城楼。
远远地,隔着点点璀璨灯火,沈青杏看到了跟随在陛下身后的英俊少年郎。
他今日披了一件墨色飞鹤大氅,身材挺拔,玉树临风,头上一支白玉簪衬得他多了几分温润如玉,减少了些往日的那股肃杀感。
她的视线追随着少年而移动,而他周遭的人群都仿若自动消失了一般,她只能看得见他。
直到她差点被路人绊倒,才收回视线。
“小姐,小心点。”书云搀扶着她。
此处人潮拥挤,稍不留神就会被撞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千呼万唤的呐喊响起,她也跟着人群跪拜了下去,如此声浪,隐有排山倒海之势。
“平身!”
“今日乃除夕佳节,朕与万民同乐!”
沈青杏站起来,抬头向城墙上望去,昭平帝站在最中央,双臂抬起,面容慈祥,是世人眼中的仁君模样。
他的身侧,太子、六皇子随同而立,而太子的目光,好像落到了她这里来。
朱雀大街上涌满了百姓,她挤在浩浩汤汤的人群里,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吧。
她眼球转动,朝着他身侧望去,哥哥也站在城楼上,与卫纪黎站在一起,两人好像两株芝兰玉树,她不知怎的,脑海里涌出两个字来。
般配。
她立即摇了摇头,赶紧把这种荒谬的想法抛出去。
她是疯了吗?跟卫纪黎待得太久,所以被他给同化了?
竟然觉得他与哥哥般配。
“嘣”的一声,夜空上炸响了一朵烟花,花瓣绚烂,光华夺目,随之而来的,是一朵又一朵的七彩烟花在暗夜中盛情绽放。
她被烟花吸引了视线,头往上仰,脸上挂着一个欣喜的笑。
“是烟花!快看烟花!”
人群里的姑娘们都激动地跳了起来,除夕夜在这样欢腾的气氛中,悄然流逝。
沈青杏不自觉地转移了视线,瞟向城墙上的那一抹清瘦墨影,却不想发现,少年并没有看头顶的烟花,而是在看她。
她心跳蓦地漏了一节拍,长安城每年的除夕夜皆是如此,她从小到大看的烟花太多了,以前小时候,都是哥哥抱着她来街道上看的,可即使是看了那么多场烟花,她也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烟花有这样美过。
因为,此刻那炫目多彩的烟花,正在少年身后绽放。
少年立于城楼之上,被烟花落下的星点包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那一场盛大的烟火。
令她看傻了眼。
一幕遥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上一世,她嫁给太子以后,第二年的新年里也来朱雀大街上看过烟花。
那一天,她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她转过头去,恰好就看见了卫纪黎。
当时她本来想过去同他打招呼并道声谢的,自从新婚之夜被他从山匪手中救回来后,她便一直没机会再见他。
她提着裙摆朝他走去,不过,这条道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当她走到那处的时候,发现他早已经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失神,心想也许他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吧。
她耸耸肩,没有再去追。
最后一朵烟花盛放后,火星子在夜空中翩跹飞舞,渐渐落下帷幕,夜晚恢复原本的颜色。
她终于神识回笼,收回了视线,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出现了一阵暴动,似乎有人在往前狂挤,并大声呐喊:“陛下,臣冤枉!”
“臣冤枉啊!”
眼看着那人就要冲到她这里来,她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借着长街上明暗交织的灯光,看清了那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声如洪钟,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在高喊,像是真的有莫大的冤屈一般。
“老臣冒死前来,特请陛下重审束城堤坝塌倒一案!”
“臣是冤枉的,有罪的是工部侍郎王钦衡!”
百姓们纷纷一惊,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暴动的疯子是谁,但是他们却知道王钦衡是谁。
王钦衡是王家的嫡孙,王阁老的掌心宠,京中出了名的贵公子,凭借着家族的荫蔽,当上了工部的侍郎。
王家簪缨世家,家底雄厚,王阁老又是两朝元老,当今陛下的太傅,虽然如今已经致了仕,但是王家在京城的地位仍不可撼动,且不说王家有多少儿孙在朝中为官,就说王家的小女儿王曦瑶,马上就要嫁给太子当太子妃了,这样的身份地位,谁脑袋蠢了,才会与他们家对着干。
城墙上,昭平帝指着下面暴动的人,问:“那是何人?”
丞相郎征回禀道:“是束城的知县,黄淘。”
“他不是畏罪潜逃了吗?朕不是派兵部的人去抓他了吗?怎么他跑到长安来了?这程佑安到底在干些什么事?”
他怒吼道:“去把人给我拿下!”
他话音一落,卫纪黎与沈月微同一时间出动,两人在下城楼时,相视了一眼,随后各自行动。
朱雀大街上,黄淘发了疯地往前跑,不知撞倒了多少百姓。人们为了避开他,纷纷给他让开道,这也方便了缇春司抓人。
缇春司负责今夜陛下出行的安全,所以街道上到处都是潜伏的缇春司侍卫。
抓一个没有武功的黄淘,不是什么难事。
但,就怕有人想杀人灭口。
一枚银色暗器直朝黄淘脑门飞去,黄淘惊恐得睁大了眼,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柄利剑横空出现,将那枚暗器打飞了。
一身玄衣的少年郎来到他身边,将他护在了身后,大喝一声:“拿下!”
随即一群缇春司侍卫围了上来,长刀架在他脖子上,将他擒住。
卫纪黎目光扫向暗器飞来的那个方向,沈月微已经先一步追了过去。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街道上的人全都在乱跑,唯有沈青杏还立在原地,卫纪黎朝她这边掠了一眼,就抓着人往城楼方向走了去。
临走之时,他好像对她说了一句:“等我。”
卫纪黎将人带上了城楼,黄淘跪在地上,对着面前的昭平帝磕头,哭喊道:“陛下!臣是冤枉的!求陛下彻查工部!”
“冤枉?呵!什么人也敢跑到朕面前来喊冤了?你府邸都搜出了你贪污的罪证,你还好意思说冤枉?”
昭平帝不由嗤笑:“还有那些因为此次大洪而死的百姓,以及那些替你掩盖秘密而死的工匠,你怎么不说他们冤枉?”
“老臣真的是冤枉的!此次发大洪,臣也没有想到今年会发这样大的洪水,会淹死那么多的人。”他扑过来要抓昭平帝的龙袍,“老臣真的一分钱没有贪,是工部侍郎王钦衡,今日之祸,都是他害的!”
昭平帝怒踢了他一脚,嫌恶地退后一步,道:“他如何能害你?束城堤坝你是主修人,方案、选址、修建都是你一人策划,还有你府上搜出来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又从何解释?”
“那方案……是王钦衡让我写的啊!那些银子……定也是他派人放到我府上的!”
郎征站了出来,笑道:“你这话可真是好笑!你怎么不说是那王钦衡钻入了你的身体,替你活了三年呢?”
“臣说的句句属实!求陛下彻查!”黄淘重重朝地板上磕了三个头。
昭平帝捏了捏眉心,气得脸色青绿,杜德英赶紧搀扶住他,担忧地道:“陛下又头疼了么?这人也真是讨打,大过年的也惹陛下心烦,要不让纪黎把人拖下去狠狠打一顿,别让他在这儿碍了陛下的眼。”
昭平帝抬起了眸来:“爱卿新婚燕尔,此事还是交给大理寺去办吧。”
“褚赫!”
褚赫立即走上前来:“臣在。”
“把人带下去,好好审问。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冤。”
“是。”
昭平帝被打扰了好心情,转身怒冲冲地下楼:“摆驾,回宫!”
等一众人走远后,褚赫扬起下巴,看向卫纪黎:“卫大人还不快去陪新夫人吗?”
卫纪黎抬起头来,袖中的拳暗自握紧,嘴角含笑:“褚大人说得是。”
褚赫瞧了一眼地上的黄滔:“来人。把人带走。”
章见晨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嘚瑟什么啊?不过是一桩案子而已,就当我们缇春司送给他们大理寺的得了。”
卫纪黎却沉着一双眉,本以为黄淘的案子能落到缇春司手上,但现在却到了大理寺手中,这样事情就变得棘手多了。
*
护送陛下回宫用不着缇春司,殿前司护送即可,所以卫纪黎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他自己的。
沈青杏仍站在原地等候,她看着城楼上的少年下了楼,但是下楼后却不见了踪影。
街上的百姓们因为黄淘被捕,又战战兢兢地返了回来,长街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叫卖声中多了不少关于束城之事的议论声。
“这黄淘也太有能耐了吧,你说他是怎么一路逃过官兵的追捕,从束城逃回长安的?”
“这就不得不提人家的聪明之处了吧?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往其他地方逃,可谁知道他竟敢往长安逃,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当真是冤枉的?”
“冤不冤谁知道呢?人被逼疯了也会咬人的。说不定这是在乱咬呢。”
……
沈青杏听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卫纪黎,他从另外一条街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嗯?他刚刚消失的时间,是去买这玩意儿了吗?
随后,她又瞥见了一抹高挑的身影,哥哥身披一件湖蓝色大氅行在街道上,恰好就在卫纪黎前面不远。
他手里那串糖葫芦,是买给哥哥的吗?
唔。怪有心思的。
他竟然拿追姑娘那一套,去讨哥哥的欢心。
她转过了身,不再看那边。
这天寒地冻的,她冷得用双手来回搓掌心来摩擦生热。
书云道:“小姐,咱们去店里面等吧,外面太冷了,可别冻生病了。”
“好。”
她才走没几步,就被一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臂,那人裹着寒气靠近,吐出的气也冒着白烟:“怎么走了?”
她讶异地抬头,闯入视线的却是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卫纪黎将那串糖葫芦放到了她的手心:“给。”
“给我的?”她有些吃惊。
“你不喜欢吗?还是太冷了?我看好些姑娘都在那儿买,就给你买了一串过来。”
“喜……喜欢的。”
她握着那串糖葫芦,张开口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卫纪黎抓起她的手,就着她的手也咬了一颗山楂含进嘴里。
“你……”沈青杏拧了拧眉,“你既要吃,怎么不多买一串?”
他笑容满面,扬起的嘴唇比那山楂还要艳红,道:“我喜欢吃你剩下的。”
他接着又说:“天太冷了,我只允许你吃两个,剩下的都归我。”
旁边的书云与凌风全部转过了头,不想看见这两人黏得发慌的模样。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脸都冻红了,我帮你揉揉。”他张开两只手心,放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搓。
沈青杏恐慌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大人,你看过烟花吗?”
看过长安的烟花吗?
看过上一世的烟花吗?
“看过的。但,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
她眼睛里盈满了万千柔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因为我真的会忍不住想亲你。”他捧着她的脸弯腰凑近,昳丽的朱唇朝她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