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抗拒, 那是青龙祖爷爷的召唤。”
沈如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靠坐在龙珠之内，透过几乎半透明的龙身, 默默看着下方的建筑。
像是生怕云黎不信似的, 他轻轻拍了拍龙的身体, 以示安抚。
“我知道，”云黎的声音响起, “但我不是信他, 我是信你。”
“有区别吗？”沈如珩失笑, “人家还是你的祖先呢。”
“你不是说过，劝君莫惜金缕衣, 不如惜取眼前人？”云黎的声音含笑。【1】
沈如珩一愣。
“第一，这话肯定不是我说的, 你又一次把我和他弄混了；第二，那句诗的原话是‘满目山河空念远, 不如惜取眼前人’。”【2】
他一巴掌拍在青龙身上：“什么惜取眼前人, 你要惜要娶的都是那个世界的沈如珩, 跟我没关系。还有，这山河你还是要看看的，不然你回不去。”
青龙被骂了一顿, 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压得很低, 龙身却一直在抖动, 震得沈如珩头晕。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觉这人真是有病, 也不知安亚军部怎么想的, 怎么就让这么个人带兵去前线呢？多不靠谱。
两人拌嘴的功夫, “龙珠”已经坠落到了大市场建筑的尖端。
高耸的哥特式建筑之上, 凝缩出无数个尖锐的顶端，这么一砸下去，这颗龙珠怕是马上就要成为一根巨大的棒棒糖。
沈如珩有点担心地摸了摸龙身。
“放心，”那人轻柔地回应了他的动作，“我信你。”
手掌之下，肌肤相连，掌心能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肌肉纹理与脉动。
云黎没有说谎，他现在是真的十分松弛。
时间转瞬即逝，就在龙身即将插上那座最高个高塔顶端时，丰源城大市场的尖塔突然旋转开来。
一条深深的隧道刚好将龙珠容纳其中，两人继续以迅雷之势，往地面砸去。
“诶，你小时候玩过那种非常非常长的滑梯吗？”云黎突然问。
“啊？”沈如珩被他说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已经紧张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连下颌骨都有些发酸。
“玩……过吧！”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知道吗，以前旭霖商厦曾经沿着建筑内的螺旋步道，做了一个超级大的大滑梯，就跟现在咱们滑的这个一样。”
“是吗？”
无尽的黑暗里，沈如珩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还是个十来岁少年的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滑梯入口处，身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通道，身后，一个高大的孩子拦住了所有人。
“喂，不敢滑就下去，旧人类真是怂，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但云黎一瞪眼，他就不敢再说了。
“没事，”那个傻大个转过头来，“你慢慢想要不要滑，想通了再说，有我呢！”
他考虑了三秒钟：“我……还是算了吧。”
少年沮丧地站到了一边，身后队伍里的孩子都露出了渴望的眼神，但云黎依然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动。
“不滑多可惜啊，你不是熬了几个大夜才抢到了滑梯票？”云黎过来揽住他的肩膀，“要不，我们一起滑？”
“可以吗？”沈如珩紧张地眨眨眼，“不是说要一个个。”
“没事啊，”云黎揽着他坐下，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你这么轻，我俩一起都比不上后面那个胖子，你害怕把滑梯压垮了吗？”
风声在耳边呼啸，有人在身后搂着他，两人双腿交缠，正沿着一条螺旋的通道迅速下滑。
不知什么时候，云黎已经恢复了人形，此刻正如小时候那样，抱着他向下滑。
不，是抱着那个沈如珩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涌起一阵失落。
沈如珩回头看了眼云黎。
“你干嘛？”
“啊？”云黎正美美地享受着滑梯的乐趣，笑眯眯地回答，“回忆童年啊，早知道滑滑梯这么好玩，当年就应该多玩两天，还应该给旭霖商厦投点资，让它至少每个月开放一次巨型滑梯。我真是个笨蛋。”
“对，你对自我的认识很清晰。”沈如珩没好气地回答。
他胳膊肘猛地向后一拐，狠狠撞在云黎的胸口：“你滑你的，抱着我做什么，放开！”
“哎哟哎哟，”云黎被撞得呲牙咧嘴，声音里都带着痛意，“你身上就那么点衣服，滑起来还不得磨破皮？这种苦我一个人受也就算了，犯不着两个人等会儿都磨破裤子，光着屁股多难看！”
沈如珩一愣，没有说话。
云黎美滋滋地把他抱紧了点，继续下滑。
“伯伯，你这么走不对吧！”
突然，一声微弱的童音飘入耳廓之中，沈如珩猛然一愣。
他没有多想，伸手就去按通道的墙壁，那个是个本能的刹停的动作。
然后……
他竟然就那么停下了。
沈如珩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还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云黎一脸尴尬的笑容，把手松开。
果然，两人现在还是半魂魄的状态，形随念转，根本不会有什么磨破皮、磨破裤子的破事！
沈如珩瞪了他一眼，却没多计较。
但刚才那声音，像极了霄霄。
他屏气凝神，继续听着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一阵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尼蒙，但位置却往下了不少。
“喂！尼蒙！尼蒙！我在这里！”沈如珩大叫起来。
管道被他的声音震得嗡嗡响，可那边却再也没有动静。
“如珩，他们可能走远了。”云黎搭上他的肩膀，“又或者，他们的路线只有少部分离我们比较近。连你听他们的声音都这么难，他们毫无准备，又有那个胖子和那只猫在，怕是光听自己人说话都来不及。”
沈如珩叹了口气，想想也是，霄霄、尼蒙、胖猫和拉克莱斯，这四个人放在一起，组支乐队都够了。
“走吧，”云黎揽上他的肩，“继续向下，听起来，他们也在往下走。”
沈如珩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来似的，拍掉了云黎的手：“走开，我自己下去。”
再向下的时候，两人都有意识地控制着姿态，但沈如珩接儿子心切，下滑的速度倒是比之前还要快。
之前在蓝眠大陆流浪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尤其是经历了战斗或者艰难的旅程，沈如珩都会到大市场来住几天，休养一番，自然也少不了在市场中探索冒险。
在他的记忆里，唯一能从塔顶直接通到地面的，只有市场中心的那根巨大的石柱。
平日里，大家都一直把它当作是大堂的支撑，也会在上面挂写灯火、广告什么的，没想到，它的里面竟然是空的。
而从他们下落的时间来看，似乎早已穿过了地面，到达了市场以下很深的地方。
“如珩，”云黎的手再次搭上他的肩膀，“下面就是地面了，小心。”
沈如珩收回心神，看向脚下。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蒙蒙的白光，有复杂的光线，如水流般在其中往复流转。
他提高了警惕，控制着身体，轻轻落在法阵的边缘。
那是一个巨大的法阵，繁复的花纹在四周不断流转，光华之中，正中间的位置，盘卧着一条巨大的青龙。
和云黎所变的青龙不同，这条龙给人的感觉十分苍老。
龙须已褪为白色，龙鳞也不再光滑，有些暗淡无光。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条龙的身周，环绕着一层层的黑气。
黑气并不太盛，但却星星点点，如同讨厌的蚊子苍蝇，绕着青龙不断飞舞着。
云黎立刻感同身受，上前一步去驱赶。
黑影倒是胆子不小，见有人来，立刻飞聚到一起，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手，吓唬来人。
“啪！”
还未等云黎出手，青龙的龙尾便拍了下来。
黑影被打成了碎片，躲入了一旁的阴影之中。
青龙抬起了巨大的头颅。
“这又是哪一代的孩子？”他疲惫地抬起眼皮，“长得倒是挺强壮的，你几岁啦？”
突然被问这样的问题，云黎和沈如珩都愣了一愣。
沈如珩一推云黎：“祖爷爷问你话呢！”
云黎看了它一眼，凑上前去：“祖爷爷，我今年二十六啦。”
“哦~~”青龙点了点头，“结婚了没有啊，有没有孩子啊？”
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位老祖先竟然关心的是这种问题。
沈如珩早就憋着笑，这会儿实在憋不住，捂着嘴的手指缝里露出一丝急促的笑意。
云黎回头看了他一眼，几大步走过来，把沈如珩推了过去：“祖爷爷我结婚啦，你看我媳妇俊不俊？”
沈如珩满脸错愕，云黎还在信口开河：“小龙崽也有，不过不是亲生的。他现在不在这儿，等会儿他来了我指给您看哦！”
青龙倒是挺开心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伴侣好看，还有崽，亲不亲生的没关系，咱们青龙族还缺孩子吗？”
云黎得意地朝沈如珩点了点下巴。
老青龙继续感叹着：“我老了，临死前能看到自己的亲亲后代，还能看到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唉，满足啦，满足罗~”
原本还想辩解两句的沈如珩，不由得把话咽了下去。
“说什么呢，您那是要位列仙班了，”云黎的声音依旧热情，“您老还想不想见其他人？时间还够的话，我带他们来见您。”
老青龙却一眼看穿了他：“还带他们来，你自己都出不去，怎么带人来，顽皮！”
他朝着云黎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说完又看向沈如珩：“好孩子，我跟你老公说点家事，你在那边等一下，好不好呀？”
就这么被这祖孙二人定了身份，沈如珩一脸无奈。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退到法阵边缘。
老青龙和云黎的身边升起一片光芒，如同结界，将两人笼罩其中。
云黎笑着搭话：“祖爷爷，您找我什么事啊？”
老青龙抬起浑浊的眸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混小子，这么大年纪了，追个媳妇都追不着，笨不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