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谷雨, 天气依旧没有回暖多少,站在城墙上负责瞭望的战士外面还裹着皮子。
庚登上城墙,对着不远处的人调侃:“怎么?又来城墙看鸟了?”
申放下望远镜, 懒洋洋靠在城墙上, “我看云不行吗?”
庚站到他旁边, 轻笑:“对自己诚实点!”
“我吗?”
“不然说我?”
仰头看着天,正好一朵云飘过, 遮住了头顶的日头。“晚上去我那吧, 昨儿我从祭司家讨了两坛梨子酒。”
庚起身,摆摆手,“不了, 晚上家里有人等。”
申没说话,只对着南边的远山长长出了口气。“走吧, 开会了!”
议事厅里,厉轻叩桌面, “夏日交换集会的事就按刚商议的推进, 时间定在夏至后的七日。七日内来往交换的部落不得入延越,全部安置在南巡防城周围。”
之所以定在夏至,因为夏至是比较好分辨的一日, 此时北斗七星的斗柄正好指向正南方。如此就算现在的部落还没有日晷无法分辨节气, 也能凭借这一点准确掌握交换集会的时间。
“丘,你带五十人通知附近两日能到达的部落。按祭司说的,每个部落发一小包粗盐, 东西我会让人准备好,明日启程。”
“是。”
“祭司, 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厉侧头问常念。
“丘你通知他们时特地交代一下, 可用部落特有食物作为交换。如果是植物要新鲜的, 如果是动物要活的。并且告诉他们,这些东西能换到更多的盐。现在延越的作物和牲畜种类太少,我们没时间出去寻找,最方便的就是叫他们带过来。”常念叮嘱道。
“好的,祭司。”
回去的路上,厉发现小狐狸忧心忡忡的,伸手将他皱起的眉心抚平,“怎么了?”
常念拉了拉他的袖口,担心道:“近日我看阿娅有生产的迹象。”
厉将他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拿开,放到手心里。“之前不是说瑶姨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吗?”
“照推测是这样,但昨日阿娅说她肚子发紧,这应该是宫缩,如果宫缩规律的话,怕就是要生了。”他担心母亲会早产,以现有的条件来说,如果孩子早产还是会有早夭的风险。
“走,先回家,这几日你待在家里守着瑶姨,别处有我。你不是说医术才是你最拿手的吗?有你在,瑶姨一定会没事的。”厉对医学这块并不太懂,但他相信他的小狐狸。
常念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向厉,“嗯,阿娅一定会平安生下弟弟。之前的日子也只是推测,不能算是特别精准,没准她现在已经满三十七周,足月了。”
“念,我一直都在,陪着你和瑶姨。”
常念回握住厉,从他的掌心里汲取勇气。
家里主屋后面除了他和鹤的工作间之外还有一个空屋,屋子的窗户与别处的支隔窗不同,是毫无遮挡的半落地式大窗,以便获取更充足的光线。
不仅是落地窗,屋内还设有银镜。延越上次带回来的银矿并不算多,但屋内却奢侈的放了三面银镜,也是为了聚光之用。
此处正是常念准备的手术室。虽然消毒只能靠酒精,但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已经算是极限。除此之外,他还用百炼钢做了一套手术用的工具,这里建立之初就是因着母亲,如果生产期间有何意外,还能立即实行剖腹产。
除了无菌的环境,外科手术最重要的就是麻醉和消炎,麻药是将曼陀罗花与天仙花中的莨菪碱复配做出的口服麻醉剂。现在没有猴子和小白鼠,他用兔子、羊和野猪都做过实验,才掌握了体重和计量的关系。
至于术后恢复,酒精擦拭消炎,再口服大蒜素和中药,内服外敷基本能解决术后炎症问题。想当初华佗准备外科手术时,还没有他如今的条件,更何况之前服刑的役人因为争抢食物发生争斗,造成一人小臂骨折,正好趁着那次他实践了从医生涯中的第一次外科手术。
那次无论是术中麻药的表现,还是术后伤口的恢复,都让常念十分满意。
如此一想,他心中也有了底气。
今天是野来原水的第五日,关于射箭的技巧教的差不多了,剩下就要靠他们自己苦练。
“伏甄首领,我计划明日启程回部落,感谢您这些天的招待。”
伏苓在一边不满地嘟嘴,“这么着急干吗?在原水多待几日,还是说延越有你想见的人啊?”
说到“想见的人”这几字时,她还特地加了重音。
伏甄拍了她的脑袋一下,“不准胡闹,说正事呢。”
这几日与伏苓相处,野了解她是小孩子心性,只是越是心思单纯的人说的话越是一针见血。
“没事,临走时首领交代,这里的事办完让我速回部落。”
当时伏甄也听见了,所以并未再做挽留,只说:“我这里有些东西麻烦你们带给首领和祭司,顺便替我转达一声,加入延越的事原水会好好考虑。”
厉派野来原水,自然不只是为了教习射箭。野本身就是后来加入的外族人,加之朝部落的前车之鉴,更能让伏甄看清事实。
而同为外族融入的人之所以选野没有选庚,是因为野和常念有相像的地方,比如说很容易待人以诚,伏甄似乎更喜欢让这样性格的人接近,厉便顺水推舟派了野。
“提到加入延越,我自己有几句话想与您说,您觉得我是说客也好,是发自真心也好,但我总觉得说出来妥当。您也知道我是来自朝部落,遭遇便不祥说,毕竟附近部落都已经知晓。如原水一样,我也担心过加入之后部落的融合问题,但以当时的情况我并没有其他选择,要么看着族人饿死冻死,要么碰碰运气。”
提到朝部落,野眼中难掩悲伤。
“后来我们到了延越,即使有了帐子住发了吃穿,可族人还是惶惶不安。毕竟朝剩下的大多都是妇孺,这些女人要么未寻伴侣要么失去了伴侣。而延越的情况您也知道,那时未婚娶的战士更多,但从始至终首领和祭司都没强制分配过,才让族人一点点放心。除此之外,您从姓上就能发现我们的不同,朝部落姓牧,庚之前是来自吴娅族,所以他和他的族人姓容,我们现在是延越人,但并没有人要求我们忘记自己的出身和部落。祭司说兼容并济、多民族发展才是延越未来的路。”
说道这野停顿了下,伏苓拿出一颗奶糖,放到他手心里,并未说话。
过了会儿,他又继续说:“按说朝部落人数占比不多,议事厅中完全不必有我的位置,但首领和祭司还是执意带上我,他们说延越要多元一体,所以需要听到每一族姓的声音,如果伏甄首领来延越,您也不必担心两族观念的问题,因为祭司说过,延越允许合而不同。”
合而不同?伏甄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野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刚刚的话有些多,还望您不嫌我啰唆。原水很好,我不希望他变成第二个朝部落。”
伏甄明白,拍了下野的肩:“你放心,我伏甄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今晚给大伙准备了篝火晚会,虽然没有祭司的梨子酒,但也希望大家能尽兴。”
“谢谢伏甄首领招待。”
伏苓轻哼了一声,“你们瞎客气啥?野,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祭司他都没见过。”
事情说完,野没多留,随着伏苓出去了。
月色微凝,没有篝火的地方好似黑夜能将一切消融,但在原水的一个小山谷前,悬着许多绿色萤火,像是泼墨的丹青中跳跃着碧青色。
眼前的一幕太美了,野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伏苓找了块石头坐下,托腮说:“我们叫它流萤。”
野伸手去触摸,竟有一只不畏惧地落在了他的指尖,“流萤?好听。”
“野,姐姐还在犹豫,不仅是因为担心,还因为这里是我们长大的地方。这里有夜晚的流萤,有春日的芸薹,还有秋天的麦子,要怎么轻易说离开呢?我......不想离开啊!”
伏苓抱着自己,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野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并未说话。
第二日野要出发时,伏苓拉着他说:“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昨日和你提起芸薹,它味道不错,而且芸薹的花很漂亮,瑶姨喜欢漂亮的东西,我多摘些你帮我带回去。祭司教过,将它的根和土一块带走就不会枯死。”
野点头,“好,一会到了我随你去。”
过了辰时,就连伏苓说的芸薹花都采好了,野是真的要离开。伏甄刚送人走了几步,就有原水战士匆匆来报,部落南边来了许多外族人,粗粗预估起码七八百人。
原水现在所有族人加在一起才五百,对方一次出动这么多战士,必定来者不善!那是为了人还是麦子?但无论如何都要迅速撤离,如若正面对上,即使有延越的人在,也无法看护下所有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