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善恶, 往往并不能提现在外表上，比如孙玲，又或者是孙晓珍。
真相往往比人以为的要残酷许多。
桑彤说完视线一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等待着他的回应,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李健似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用一脸茫然的目光看着桑彤。
“李健, 你不用在这儿跟我们装傻, 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孙玲，你就应该你们的谎言终究有被戳穿的时候。”桑彤看着李健,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
“人是我杀的，关小玲什么事情。”李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桑彤看着李健，其实很难想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在漂流瓶里不断鼓励孙玲的人，积极向上的态度也曾让桑彤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可是……也是他一刀刀的将孙晓珍给捅死了。
“孙玲承认了，说这件事情是你主谋的, 她配合你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不对, 是我威胁她，让她找出所有值钱的东西，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她是无辜的。”李健反驳道。
“所以，你到底想要带走孙玲, 还是想要孙家的钱财？”
“我都要，没有钱我怎么跟孙玲一起生活，对, 钱我要, 孙玲我也要带走。”李健似乎想通了一样, 对着桑彤说道。
“这样,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孙玲的腿好了？”桑彤觉得李健现在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他咬死了杀死孙晓珍的事情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李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忍了忍又把到嘴边的话语给憋了回去。
“其实我在回来的路上还不大理解，为什么你杀了孙晓珍，孙玲还愿意跟你走。不管怎么说，孙晓珍都是孙玲的母亲……”桑彤沉默了片刻，接着道，“直到我在某一刻发现，也许想杀孙晓珍的不是你，而是孙玲呢？”
桑彤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语气多了几分沉重：“你作为你一个什么角色存在呢？英雄？救世主？还是……你所以为的正义使者？”
“我不是什么正义使者，我只是想要救她而已，我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李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再次抬头的时候，李健的眼中带上了浓浓的愤怒与恨意，他道：“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感，你知道那个老女人做了什么吗？小玲的腿根本就不是意外断的，是被那个女人亲手打断的！”
这一次，轮到桑彤一脸错愕的看着李健了。
从怀疑孙玲跟李健合谋开始，桑彤就总是觉得她漏掉了什么线索。
孙玲愿意跟李健走，而且还是在李健没有控制她的情况下，这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单独生活的孙玲人身是自由的，孙晓珍出了事故，她身为女儿难道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报警吗？
但是桑彤在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悠闲的在外面买完东西回来，一点都没有刚刚失去母亲的痛苦，从那一瞬间开始，桑彤就知道，孙玲或许并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一个加害者。
从李健这里，桑彤了解到了部分真相。
不同于老师同学眼中沉默寡言的孙玲，也不是网上积极向上的孙玲，更不是街坊邻居口中文静的孙玲。
而是一个全新的，从未有人知晓的孙玲。
当初汤向阳出了事情，孙晓珍一怒之下就带着孙玲离开了汤家，毕竟汤向阳是因为□□罪进去的，孙晓珍相当厌恶关于汤向阳的一切，她内心仅存的那点心软给了孙玲。
可是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孩子生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一岁多的孙玲又格外的折腾，疲惫不堪的孙晓珍终于是崩溃了，对于汤向阳的恨意也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
童年的孙玲，似乎都是在孙晓珍的打骂中过来的，身上常常有各种打痕，可是她不敢给别人看，因为孙晓珍说她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些伤痕就不要她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孙玲也越来越大，孙晓珍对她的不满也越来越强烈，所以她对孙玲的虐待也更为严重。
“你说那个女人是小玲的妈妈，她配吗？她对小玲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小玲是她的女儿！”李健愤怒的说道。
“所以呢？就是因为孙晓珍虐待孙玲，所以你杀了她？为孙玲报仇？”桑彤问道。
“对！凭什么大人就能虐待孩子，她对小玲做的那些事情，我要一点点的还给她，让她也体会一下流血流泪的痛苦！”李健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
其实桑彤多少是有些理解李健为什么会这么做，他的原生家庭也不是那么的幸福美满，继母的到来让他本就不太好的生活更是过得如履薄冰。
也许，他是将孙玲当成了自己，曾经那个弱小得瑟瑟发抖，不敢反抗的自己。
可是，李健说他是主谋，桑彤不信。
***
“你很恨你的母亲？”看着面前的女孩，叶瑾宸开口询问了一句。
“恨吗？其实也算不上，我很爱她的。”女孩咧嘴朝着叶瑾宸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是你杀了她。”
“不是我，我是无辜的。”孙玲摇了摇头，拒绝了叶瑾宸的说法。
“是李健，他听说我被我妈欺负了，所以来找我了，想要帮我出一口气。”
“那你的气出了吗？”叶瑾宸的声音极为平缓，听不出他话语里的一丁点儿情绪，但是就是能够感受到他整个人似乎都往外冒着冷气，不好相处。
孙玲摇了摇头。
“没有，还不够，远远不够。”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想杀了她？”
这一回，回应叶瑾宸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得让他以为孙玲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孙玲终于再次吐出了声音。
“其实我很爱她的，我记得小时候她会牵着我去商场里买衣服，骑着摇摇马，你知道什么是摇摇马吗？就是一块钱可以坐十分钟的那种，我真的很开心。”
像是在回忆什么幸福快乐的事情一般，孙玲的脸上也出现了一脸甜蜜回忆的模样。
“你知道吗？就算是被她打的胳膊上都是青紫色，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我还是很开心，那是我的妈妈啊！”笑着笑着，孙玲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孙晓珍心情好的时候对她是真的好，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孙玲最快乐的时候，不管提什么要求妈妈好像都会答应。
可是……孙晓珍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的身上常常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知道她想丢掉我，可是又怕被人发现，她其实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孙玲喝了一口温水，语气温和的像叶瑾宸介绍着孙晓珍。
“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可以说的上是很穷，妈妈赚钱很辛苦，我明白的，所以我也会乖乖的。”
“乖乖的讨人喜欢，这样那些人就会对妈妈好，也对我好。”
“可是妈妈把我的腿打断了，她说我喜欢到处跑，打断了就会乖乖的待在家里了。”
孙玲伸了伸自己的腿，自由走路的日子真的太棒了，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能够自由奔跑的样子，她现在做到了。
“妈妈靠着我这一双腿第一次赚钱是在医院里，她那天心情很好，所以带我去了医院，可是我们很穷，没有钱付医药费，然后妈妈学会了网上筹钱。”
那是孙晓珍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能赚钱，是真的能赚钱，将资料填好，通过审核，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好心人的捐款。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最先开始的筹集捐款，到后来的直播卖惨，母女两个人的经济条件总算是好了一些。
“妈妈不让我站起来，她说我的腿要是好了，我们就不能赚钱了。”孙玲又道。
于是，孙晓珍的这一句话，让孙玲坐了多少年的轮椅，萎缩的肌肉根本支撑不了她的行动，可是妈妈不让她起来，那她就不能起来。
妈妈觉得还可以再惨一点，所以剃光了她的头发，说是得了重病，不能留头发，还敲掉了她的乳牙，说她连吃东西都困难，所以那些叔叔阿姨会帮助她们的。
妈妈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信以为真，妈妈说的都是对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啊！
她是妈妈的女儿啊，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待自己！
妈妈不让她站起来，那她就只能自己偷偷的练习，妈妈不让她留头发，所以她买了很多假发。
妈妈不让她去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她杀了妈妈……
孙玲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情绪极为平静，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太浓烈的恨意，也保留了些许不甘。
明明从一开始，她只想跟妈妈一起好好生活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透过薄薄的单向玻璃，桑彤的目光落在了孙玲的身上，明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现在却像是在肉眼可见的枯萎凋谢。
她不敢想象曾经的孙玲究竟经历了什么，从一开始对母爱的渴求，到了最后变成了浓烈的恨意，虽然孙玲的嘴角常常挂着笑容，可是桑彤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就像是突然被沉入了几千米深的冰窟窿一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却觉得自己眼角带着微微的湿润。
孙玲没有说过一个苦字，可是她句句话中都带着无尽的痛苦。
她甚至无法想象被打断腿扔在家里的小孙玲是多么痛苦度过那几天的，也无法想象一个小女孩被自己的母亲剃成光头的样子，更不能猜想孙晓珍是以哪种方式敲掉了孙玲的乳牙。
在直播间里，那个大大方方向着众人展示自己“瘫痪”的双腿，光秃秃头顶的女孩，是那么的阳光自信开朗，可是她的身后却是那个死死盯着她的孙晓珍，她的亲生母亲……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本来只是想要逃走的，所以我让李健哥哥来接我了，他一定可以带我逃离那里的，逃到没有妈妈的地方。”
逃到那个自由的，温暖的世界。
只是如今，坐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孙玲明白，她的梦想怕是要落空了，其实也不算，她还是享受了短暂的几天快乐。
妈妈的爱，她等了十五年，现在她不要了。
“李健说，这件事情是他一个人做的，这是真的吗？”叶瑾宸最后一次问孙玲。
此前他也询问过无数次，孙玲给出的回答都是她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这一切都是李健做的。
可是这一次她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女孩笑着开口。
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将桑彤眼中的热意驱散了不少，在某个瞬间，她有了流泪的冲动，胸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让她悲痛不已。
不止是桑彤，八组的每一个成员，在知道真相之后，心情都是沉重的。
被虐待了十多年，绷紧了十多年的弦这一次终于断了。
孙玲其实已经习惯了被孙晓珍虐待，习惯了被她当成赚钱工具人，可是她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怎么会不痛苦。
直到她遇到了李健，李健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生命里的一道光，让她在黑暗中终于摸索到了一点光亮，有了前进的方向。
只是这个方向，他们最终还是走错了。
李健将对继母的恨意一同发泄在了孙晓珍的身上，孙晓珍身上一共十八刀，两刀是李健捅的，第一刀和第二刀，后面的十六刀都是孙玲补的。
用孙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十六年来她受到的痛苦，也是该让孙晓珍尝一尝了。
刚刚度过新年的喜庆气氛，因为孙玲的这个案子，变得沉重不已。
最终，许然还是在孙玲的住所里搜到了孙晓珍的牙齿，整齐的一排，镶嵌在泥塑里。
牙是李健帮她拔的，也得让母亲体会一下她当初被敲掉乳牙的感觉不是吗？
虽然李健那边还不承认孙玲是主谋，可是乐奇文还是在茫茫社交软件之中找到了两个人的消息记录。
李健跟孙玲，一开始就冲着杀死孙晓珍而去的。
而乐奇文也查到了孙晓珍这些年借着孙玲的名义，在网络上骗了不少的捐款，这些钱大多数都是被她拿去打麻将输掉了，甚至还欠下了五十万的债。
“到底是什么样的厌恶，才让孙晓珍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女儿？”乐奇文难以理解。
“动物界也有不少杀死幼崽的情况发生，父母虐待子女，子女虐待父母的情况也常有发生，只能说人性是复杂的。”桑彤开口。
她无法理解孙晓珍的行为，也无法支持孙玲的做法，发生这样的情况，她们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要是孙玲选择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这些事情了？桑彤甚至都不能保证。
李健松口是在孙玲跟他见了一面之后，两个人其实见面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对面坐了几分钟，随后孙玲就站了起来。
走出房门的时候，孙玲缓缓的道了句：“谢谢你。”
这句话，孙玲是带着笑意说的。
等到孙玲离开之后，李健捂着脸哭了，嚎啕大哭的那种哭，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未来即将面对的人生，还是因为孙玲，又或者是为曾经的自己。
兜兜转转这么一圈，没想到她们最初想要找的人也变成了最后想要找的人。
汤向阳中途来过一次，他想要见孙玲一面，但是被孙玲拒绝了。
迟来了十六年的探望与关心，现在又算什么呢？
人总该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负责的，在孙玲看来，汤向阳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她几乎没有挺孙晓珍提醒过，也从来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消息，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又有什么用，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亲情于她而言，显得多余了一些。
听说李健的父亲在接收到消息之后就再没有回音了，李健的母亲那边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桑彤这些天在整理材料，忙的昏天黑地的，差不多都是跟乐奇文一起统计孙晓珍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利用孙玲捞钱的证据。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这么讨厌孩子，当初为什么又要生下来呢？”乐奇文弄得有些暴躁了，把鼠标扔在了一遍，有些烦闷的说道。
其实也未必是讨厌孩子，桑彤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说出口。
按照孙玲的说法，孙晓珍曾经也是爱她的，只是后来越来越扭曲，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
人总是会变得，也许曾经的孙晓珍是爱孩子的，可是后来丈夫做了脏事，她备受打击，带着孙玲离开了汤家，母女两个人想要讨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被生活折磨的人想要找另外的宣泄口，相对较为弱势的孙玲就变成了最好的目标。
是岁汤向阳的恨意，也是对乱糟糟生活的讨厌，还有累赘的厌烦等等，所有的东西交织在了一起，成为了现在的孙晓珍。
只是她怕是也没有想过，孙玲有一天会拿着利刃刺进她的身躯。
“诶，我听说最先开始是你猜测孙玲的腿能站起来的，你怎么这么神呢！”乐奇文好奇的问了一句。
“因为她的轮椅在院子里啊。”桑彤找了个理由。“凶手没有推走她的轮椅，甚至都没有推着她走到院门口，这不太合理。就算是要带走她，少两步推到院门口不是更合适？”
其实是梦境无数次的提醒了她，孙玲一直都想要站起来，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而且她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那她的腿很可能好了。
“而且她的血迹出现在了二楼，起先我以为孙玲是被凶手带上了二楼，但是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孩爬楼不是那么容易的。”
要是孙玲昏迷了，凶手完全没必要把她带到二楼，要是孙玲是清醒的那就更加不容易了，可是……要是孙玲自己爬上去的呢？
她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血迹，装作自己也受害的样子，她是真的有想好了才实施的犯罪，并不是李健所谓的激情杀人。
所以他们的话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怀疑，凶手有可能是孙玲？”乐奇文瞪大了双眼，这也太厉害了吧。
“没有，最先开始怀疑孙玲的是队长。”桑彤把视线投向了叶瑾宸，此时的叶瑾宸正低着头在办公，其实不出门的日子，他好像一直都挺忙的。
“队长告诉我说孙玲的血迹不是喷溅上去的，而是抹上去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不过那都已经过去好多天了，队长十有八九第一天在现场就发现了问题。”桑彤非常诚恳的对乐奇文说道。
“难怪队长一直都坚信孙玲还活着……”乐奇文点了点头，不愧是他的偶像，就是厉害。
桑彤看着自己三言两语就带偏了话头，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上次因为那个卖卡的在地铁站的事情就差点被乐奇文怀疑，折腾的她现在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所以，林晨那天听到的三轮车的声音就是李健骑摩托的声音咯？”
“差不多吧。”桑彤都点点头。
也正是因为这个线索，差点让许然给跑偏了，在八仙水库找了那么久，结果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说许然还落水了，这么冷的天，直接就给折腾感冒了，这会儿跑去医院挂点滴去了。
桑彤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给了许然一点祝福……她猜的也没错，李健确实骑的摩托回的Z市，只是没有带孙玲而已。
除此之外，孙晓珍还不止借了一个人的银行卡，林旭只是大冤种中的一个，她怕被人发现自己捞钱的事情，所以钱都是分开放的，放在别人的户头查也查不到她，到时候死不承认就可以了。
其中一张卡还是管斌的，他因为赌博的事情现在正被关着，桑彤狠狠的批评了他借银行卡的这件事情，管斌也老老实实的应好，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也只有被罚款的时候才知道哭了，跟林旭一样……
“桑彤，快点，队长请吃饭你怎么还不积极！”乐奇文在远处催了一声。
“诶，来了来了！”桑彤应了一声，快步的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