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 说什么呢。”林如花不赞同地道:“小姐才二十几岁,未来的人生还那么长,怎么就能吊死在一颗树上。这种话, 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就算不能和现在喜欢的人在一起, 以后总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嘛。”
对此,原晴之只是笑笑, 并不接话。
她挪开视线, 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好了,林妈,这就是我为什么难过的原因,说出来果然感觉好受多了。”
看林如花一副欲言又止, 还有话要说的模样,原晴之又道:“林妈不用再劝我啦。这件事情,我已经做出选择了,现在不管说什么, 都没法再对既定的事实进行更改。”
“况且, 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不是吗?更何况我现在还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句话, 直接将林如花的劝导堵回肚子里。
长者叹了口气:“既然小姐都这么说, 婆婆我就不多嘴了。”
不管怎么说,她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能够开心快乐,获得自己的幸福。
“会的, 林妈,一定会的。”原晴之笑着, 许下了善意的谎言。
一老一少又安静地坐了一会, 这时, 原晴之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林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和师哥聊了一下关于这个玲珑骰子的事。”
她展开手,从手腕上将小巧的骰子给拿了出来。
后者正静静地躺在手心,五面素白,一面则镶嵌着鲜艳欲滴的红豆。
“您当初交给我时,说这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但师哥却说,您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线索,可以方便告诉我吗?”
望着这颗玲珑骰子,林如花想了一会:“有的有的。”
“唉,瞧我这把老骨头,放久了总会生锈,竟然把这重要事给忘了!”
说着,她便颤巍巍地起身,开始在藏书阁里翻找起来。
“林妈,您在找什么,我同您一起吧。”见状,原晴之也跟着起身。
“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是您姑姑柳文燕故去前,特地吩咐咱收起来的。”
林如花搬来一张矮凳,絮絮叨叨:“文燕小姐还说,若是您真听了她的话,一辈子不唱戏,这日记本,便不必拿给小姐看。但若是您唱了戏,便必须找出来给您,让您好好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还好小姐今天提起来了,若是再过两年,老婆子老年痴呆,便彻底忘咯!”
“您说什么呢,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再过十年都不会有事的。”
两人一起开灯翻找,很快,原晴之便在三层书架的角落,看见了林妈描述的日记本。
她伸长了手,将那书本拿下。
“咳咳,咳咳咳......”
上边浮动的灰尘要原晴之忍不住咳嗽起来,拿远了些许。
不过想想,距离她姑姑去世已经有十几年,这日记本放在这里,十几年没动过,会累积灰尘倒也正常。
柳文燕是原晴之记忆里见到的唯一一个柳家人。
那场梨园大火中,她离戏台稍微远一点,所以不像其他人一样当场毙命,而是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全身重度烧伤,那种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所以在病床上挣扎了大半年后,柳文燕还是撒手离世。
原晴之对她最多的记忆,便是站在病床前,总被这位姑姑扯着手,声嘶力竭地叮嘱。
“天生戏骨,就是天生戏骨这个害人的东西,问青才会分不清戏与现实。”
“晴之,晴之,你必须答应姑姑,这辈子不准唱戏!”
直到姑姑下葬前,她最后留下的话,仍旧是那句——“不可以唱戏。”
过去的原晴之虽然不理解,但她还是听了话,按部就班地开始自己的人生,虽然从小到大对戏曲都十分感兴趣,文艺汇演的时候偶尔上去唱一两嗓子,可到底谨记叮嘱,没有真正开台唱过。
除了这次。
司天监以重金托付,委托她入戏救人。
抚摸着这本极具年代感的,尘封了十几年的日记,原晴之隐约有一种预感。
为什么玲珑骰子会在入戏后消失,为什么姑姑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父亲会在烧起火的戏台上意外去世,为什么她从不记得妈妈的面容......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本日记中得到解答。
怀着沉重又有些希冀的心情,原晴之翻开了第一页。
【3月11日 晴】
今天梨园的班子搭建起来了,身为当之无愧的台柱,问青唱满了全场。
前来捧场的老板存心想考验考验他,也好奇天生戏骨的赫赫威名,便点了折他从未唱过的《梨花白》。名字报出来的刹那,满座哗然。毕竟这篇是《夜行记》里早已被业内公认遗失的原典,不想其实是被这位老板祖上珍藏了,今天才算拿出来。
老板还同问青打了个赌,若是他能在一炷香内读完戏本,完整地唱下来,那这篇《梨花白》原典便赠予他所有。
结果打赌自然是问青赢了,没有半点意外。
我弟弟在戏曲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只要看过一遍的戏本,就仿佛印在他脑袋里,怎么也摘不出来。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成就戏曲人一辈子触不可及的大宗师名头。
这么多年来,诸如此类的打赌,一年没有十次也有九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亢奋。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从五岁学戏开始,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唱完后,问青从戏台上飞奔下来,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开心地和我说。
“姐姐,我终于遇到我的梦中情人了!”
我十分好奇,把今天挨个同他一起唱戏的姑娘名字挨个点了一遍。可问青却逐个摇头,告诉我都不是的同时还神秘兮兮的让我别问,等他和梦中情人熟一点,再来告诉我。
我只冷笑,说等你把弟媳带到我眼前再说这话。
就他这种缺根筋的笨蛋,怎么可能讨到老婆,就算有也是个妻管严。
原晴之刚读完,林如花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这应当是三十年前,梨园刚组建时的事。”
“虽然柳家是戏曲世家,但中间有几代下海经商去了,直到老爷这代才重新拾起戏曲,扫开院落内的古戏台。”
“这么久之前的事?”原晴之大吃一惊。
她本来以为柳文燕的日记只有寥寥几句,没想到却是横跨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难怪在日记里,姑姑写父亲才二十几岁。
这么想着,原晴之又往后翻了一页。
【4月2日雨】
今天下大雨,晒的稻谷忘了收,全部湿透了。
这几日没写日记,因为戏班子刚重新成立,到处都有需要忙的地方,实在没有空闲,今天才稍微有时间拿起笔。
自从上次问青和我说过之后,这段时间他总是神秘兮兮的。先是和其他认识的老板们一起去淘古玩,买了好几篇戏曲原典,一问,都是《夜行记》里的篇章。前两日有婆子起夜,结果看见院内戏台灯火通明,这家伙竟然独身一人在上边唱独角戏。
我第二日便问他:你犯的什么病?
这小子竟然还嘿嘿笑着,一边挠头一边说自己和未来老婆幽会。
完了,我想。问青终于唱戏唱到走火入魔,把脑子唱傻了。
看到这,原晴之忍不住抿唇狂笑。
“真没想到,父亲年轻时是这种性格。”
不过谐谑之余,她心底又隐约生起些不安。
无他,实在是姑姑日记里对父亲的这些描述太过熟悉,又是独身一人唱戏,又是疯狂搜集戏曲原典,要原晴之不可遏制地往那个最不可能的结果想去。
很快,她的想法就在随后几篇日记中得到了验证。
【11月23日阴】
今天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第一场戏已经唱完了。
戏园逐步走上正轨,问青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场场几乎都爆满,戏票根本收不过来。就是他最近看起来总有些神思不属,虽说不影响唱戏,但到底有些让我担心。
今天得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谈谈才行。
【11月25日晴】
前两天同问青的谈话果然有效,他告诉我,自己的确是为情所困,才心不在焉。
好在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在考虑了一天过后,总算愿意带我去见见他的那个神秘的梦中情人。只不过在去见之前,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有关于天生戏骨的秘密。
问青说,他其实从小就可以进入到戏里去。同里面的人物身临其境地交谈,目睹他们的离合悲欢,参与他们的故事,最后再悄然离场。
这在戏曲中,被称之为“入戏”,是无数伶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在此之前,我当然听说过入戏,也知道入戏是戏伶追求的目标,甚至知道问青几乎能做到场场入戏。但我的确不知道,入戏竟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能够进入戏内世界。
很难描述亲眼看见周围一切天旋地转,场景尽数变换时的感受,就在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次奇幻的经历时,问青开口了。
他拉着我,走到戏楼的一旁:“姐姐,你看见下面那位正在跳舞的女子了吗?”
我点点头。
那位舞姬正立在整栋戏楼中央,身着霓裳羽衣,舞姿翩若惊鸿,美轮美奂,仿佛仙子下凡。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灵动,引得这栋楼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问青嘿嘿一笑:“姐姐,这便是我的梦中情人,命中注定的老婆。”
“姐姐一定听说过她,她便是《夜行记》里大名鼎鼎的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