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茜这番话, 贾文宇第一个不信。
“原小姐若是真对虞梦惊有情,方才怎么会那么决绝地出了戏。”
“是啊,就算有, 那也应该是入戏后情绪代入的表现。按这么说, 咱在戏内还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出戏后不还是啥也没有。”
看他们一脸不信的样子, 戴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们多争。
晏孤尘落后一步:“戴老师,您说的不无道理。正是基于您这样的考虑,司天监才做出了相应的预案, 我想,应当不会再重复上一次的悲剧。”
程月华的担心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 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司天监们特意请来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团队, 对每位意外入戏的名角进行心理疏导。前两天出戏后,原晴之也同分配给她的心理医生小姐姐聊过这个话题。
“不......我倒不担心原妹妹,她比你们所有人想象地都要理智坚毅。”
戴茜低头固定了一下吊针的位置:“不过,上一次的悲剧指的是?”
“啊......这个。”
晏孤尘刚想开口解释, 便看见负责后勤的人员从后台一路小跑过来。
他们提着胶桶, 神色惊慌:“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方才我们去张贴戏祭大典的红纸, 发现上面的名字变了!”
“什么,名字变了?!”几位名角面面相觑。
“对。”负责人员拿出一张红纸:“这是事发之前, 我们就提前草拟好的红纸。”
一般唱戏的规矩是会在戏台旁的布告处, 用红纸黑墨的毛笔, 写出本场参演的人员。早在司天监拿出利用戏祭大典和五行八卦站位, 封印《夜行记》时,后勤部就得到通知,连夜赶制了一批布告,张贴在青城古街各处。
按照原定的计划,三位名角将作为男女主角联袂出演戏祭大典。
“可现在,红纸上的名字却自己变了......”
众人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戏祭大典的红纸上标着女主角的栏目,已然从【戴茜】变成了【原晴之】。而男主角,则从【元项明】和【霍星岩】变成了【虞梦惊】。
两拨人的对话并没有特意避险,于是正在附近忙活的人都看到了这幕。
看着红纸上自动变更的黑字,人们有些发怵。
“戏内的遗迹出现在现实还有点说法,但这又算什么?”
“不清楚啊,难道虞梦惊就已经成功染指现实了?”
“不会吧,那我们岂不是都得完蛋!”
“诸位不必惊慌。”
见人心惶惶,晏孤尘连忙出来安定大局:“你们难道忘了,戏楼里钦定的戏祭仪式的女主角正是严梨和虞梦惊,戏内的纸傀们不是都张贴过告示了吗?”
“而这些自动变更的红纸,归根结底,不过是戏曲和现实融合进一步加深的预兆。只要明天戏祭大典顺利,把夜行记重新封印回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司天监监正的话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当即要惊慌失措的人们安下心来。
“您说的对。”
“没错,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明天的戏祭大典。”
见状,贾文宇也上前一步,同自家监正一唱一和:“放心吧,三位名角齐聚,咱们一定不会辜负小原姐希望的!”
一通组合拳下来,把大家伙都忽悠瘸了后,元项明这才走到晏孤尘身旁。
他低声道:“那张红纸上写着的是原晴之,不是严梨。”
“是啊。”晏孤尘同样回以低声:“我刚才已经让文宇去拿原典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一段肯定出现在了新增的第十卷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几人一同前往后台临时搭建的会议室。
伴随着第三次入戏的结束,三位名角全部成功出戏,现场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对明天戏祭大典的准备。工作人员们在周围搭建起雨棚,用绳索挂起天灯,司天监成员们则拿着罗盘四处勘察,做最后的定轨工作。
会议室大门并没关紧,能够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
“现在是红纸的问题吗?完全不是!”
“没错,整个青城古街范围里出现的变化,还远远不止这些。”
“刚才还有戏班子的伙计说他们布置河道时,在古街中央那条人造河流的水面上看见了摘星楼的倒影,目击者高达五人。要知道,按照天气预报的情况,明天整个青城都会笼罩在暴雨里。原小姐当初给我们的提示还不够多吗,水是连接现实和戏曲的媒介!”
“我敢保证,明天若是真下了雨,肯定会出大事。”
会议桌前,程月华神情凝重。他双手搭在桌前,一副沉思的模样。
三位名角和司天监监正的到来打断了现场的讨论。
见无人说话,程月华便干脆抛出结论:“《戏楼》中途停止了更新,没有打上‘全剧终’的标识。我们推测,它仍在持续推进。”
《夜行记》新增的第十卷《入戏惊梦》便是这样的情况。现实每推进一步,《入戏惊梦》上边就会出现一行新的剧情,最新一句刚好停留在原晴之离开青城古街。
有了这么个前车之鉴,推测《戏楼》仍未完结,倒也不无依据。
晏孤尘捕捉到这句话里最关键的信息:“可之前两次出戏,不管是邪祟还是诡宅,都在半个小时内完成了变更和书写,怎么这一次会如此突然?”
“我们就是在讨论这个。”程月华叹气:“如果仅仅只是停止更新,还没有什么大不了。偏偏戏内的第二日是戏祭仪式,现实中的明天是戏祭大典,这其中肯定存在关联。”
“难道戏内外的时间线在《戏楼》结束后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一致?”
“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如果猜测属实,明天戏祭大典开始后,戏曲恐怕会直接和现实——空间重叠。”
......
黑色商务车里,原晴之倚靠着车窗,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此时正值下午高峰时间段,打工人们结束了忙碌的一天,从窄小的办公格里离开,走出公司大门。学校下课铃敲响,学生们背着书包,欢天喜地地回家。宽阔的路面被归家心切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铁盒子们只能艰难爬行。
“原小姐,前面有些堵,可能还得麻烦您再稍等片刻。”
“好,没事,不着急。”
青城古街在城北,梨园在城南,就算坐车,一趟下来不堵也得四十分钟。原晴之早就做好了放空自己的准备。
离开了青城古街后,她反而更沉默了。
无声地握着手中的玲珑骰子,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好在一切的旅途,都总会有终点。
在比原定计划拖延了半个小时后,商务车稳稳地停在了那座古色古香的梨园门口。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方华灯初上。
望着梨园里亮着的灯火,没由来的,原晴之蓦然鼻子一酸。
她快步走进去,扬高了声音,故作雀跃:“林妈,我回来了!”
院内登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原晴之几乎都能想象出老婆婆急急忙忙放下菜刀,挪开面前的簸箕,匆匆忙忙绕过那些水桶和扁担等杂物,匆匆跑出来的模样。
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想象,眼眶就有了湿润的感觉。
片刻后,林如花穿着围裙的身影便从那温暖的灯火里出现。
“小姐,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同婆婆我说一声。”
“嘿嘿,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嘛。”原晴之挠挠头,将方才上涌的泪意憋了回去。
好在现在天色转暗,她又站在外头,低垂的夜幕很好地遮掩了现在的表情,不至于要花费口舌做出解释。
“哎哟,这算什么惊喜。既然能回来,那小姐肯定是将事情办完了。要是早点说,婆婆我还可以做一桌丰盛的饭菜,迎接庆功嘛。”
跑得太匆忙,林如花只来得及用挂在外边的抹布擦擦手:“小姐吃了晚饭吗?”
“......忘了。”
“我就知道。”林如花冷哼一声:“这三天还是我打电话去司天监那边,让他们监督你好好吃饭,不准熬夜。”
原晴之回以一个讨好的笑容。
“行了行了,小姐想吃什么,醪糟丸子,珍珠米球,还是昨天刚包的饺子?”
跟在林如花背后,原晴之大声嚷嚷:“都要都要!”
美美地吃了一顿林妈做的饭,顺带将这两天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在亲近的人面前,原晴之向来报喜不报忧,于是重点就落在了那五千万上。
“嘿嘿,林妈,这回是真发达咯,等明天钱到账了,我们就去下馆子!”
“好好好。”
暖暖的饭食驱散了许多心头阴霾。
但饶是如此,在夜色已晚,哄着林妈去睡后,原晴之还是独身一人来到了梨园藏书阁的区域。这里曾经经历过大火,墙壁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原晴之每次心情不好时,都喜欢一个人坐在墙角,看着窗台上落下的月亮。
月光清冷如水,静谧沉吟。
只有独身一人时,她才能稍稍卸下脸上苍白脆弱的笑容。
很多事情,虽然原晴之不说,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比如在青城古街时,她就清楚司天监们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没能说出的话,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根源是什么。所以,为了让大家安心,她故意表现出很洒脱的样子,说着虞梦惊的坏话,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都安心。
即使自己的心,早已百孔千疮,疲惫不堪。
“哐当。”黑夜中,木门开合的声音清晰又明显。
原晴之一惊,瞬间从地上站起。
“别担心,别担心,小姐,是老婆子我。”
一个本该睡下的身影提着灯笼,佝偻着背一,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林妈,你怎么会......”
看着少女脸上犹然未干的泪痕,林如花叹气:“小姐,怎么说,咱也跟了您这么多年。难道连您的真心欢笑和强打精神都看不出来吗?”
“在院子里那会,看到回来小姐后,我就猜,您肯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明明都那么难过了,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来哄我开心。”
不说还好,一说,原晴之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老人将灯笼放下。
她拍打着原晴之的后背,低声安慰:“有什么委屈事,尽管同我说吧。”
“老婆子我一把快入土的年纪,什么都只会带到棺材里,口风包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