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 唤醒道具丢失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该再出现。
因为充分吸取上一回的乌龙经验教训,这回在入戏前, 三人以最严谨的态度, 检查了自己的入戏道具。元项明重新选择了一个现实道具,戴茜也带上女儿送的项链。
按理来说,应当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但谁也没想到,这回出岔子的,竟然会是拿着玲珑骰子, 已经平平稳稳入了两回戏的原晴之。
好在后者对于入戏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接受性,即使发现玲珑骰子消失不见,瞳孔骤缩的同时, 也能将面前的戏接着演下去。
“怎么了?”正在一旁收拾的戏童好奇地抬头。
“没事儿,刚才有些走神,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原晴之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视线飞快地从铜镜里掠过。
方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稚气的脸, 身上穿着简单的藕粉色粗布长裙。两边的头发别在耳后,眼睛又大又无辜, 看起来无比乖巧。
这次扮演的她扮演的角色严梨,确实是人如其面相一般安静的性格。不是武五那样的阿谀奉承,没有雷柔的胆大痴情,反而相当内敛听话。
的确是入戏了。
原晴之闭了闭眼。
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的入戏道具, 为什么会忽然消失。
如果说上一部戏师哥的师家玉佩是因为《诡宅》延续着《邪祟》的时间线, 被虞梦惊提前截留, 再加上同一时空下不能存在两份相同的真品所以消失,那么她呢?
玲珑骰子是通过姑姑之手,最后转交给她的,素未谋面的母亲的遗物。
而根据这些年零零散散拼凑出来的说法,母亲早在父亲出事前就已经去世。但不管怎么说,玲珑骰子都是客观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在戏里?难道对入戏道具的约束,还不止他们摸到的那条规则吗?
原晴之脑子里的思绪纷乱如麻,勉强陪着戏童收拾好物什后,她拿起旁边的布包,从客栈里走了出去。
外边天色铅灰,阴阴沉沉。
现在还是早晨,便已经如此,看来今天不会有好天气。
伴随着时间推移,客栈门口,停留的马车和黄包车越来越多,而且其中不少穿着粗布长褂麻衫,手中提着木箱,脚步匆匆的人来来往往。
原晴之只是稍稍驻足,便听见他们风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得赶快点了,参与戏祭仪式的人数不胜数,别到时候排在后边,门都进不去。”
“这可是一场数十年难得的,有全天下戏伶参与的盛会,当真要人迫不及待。”
“摘星楼的号召力果真恐怖,这才放出风声多久,便让这么多人进京。”
“毕竟是天下第一楼,谁不想得到那位青眼?”
......
“这些全是准备去摘星楼,参与戏祭仪式选拔的伶人吗?”原晴之问。
“是啊。”戏童熟练地爬上马车,将木箱放好,拍了拍手:“前段时间摘星楼放出消息后,几条街附近的客栈登时人满为患,堵得水泄不通。这时候正是休戏期,去摘星楼不可能为了看戏,当然只有参与仪式选拔的优伶们了。”
京城西边这块地,是全天下所有优伶们心中当之无愧的圣地。
不因为其他,只因这里坐落着天下第一戏楼——摘星楼。
这栋楼并非从古至今就是戏曲圣地,而是在许多年前,更换了一位神秘的新楼主后,才成为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楼”。这样说,更能体现这个人带来的分量。
“看这阵仗,恐怕全天下的戏伶都来了。”戏童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摘星楼主。简简单单,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能引得这么大阵仗。”
戏童是客栈的下仆,白天在客栈当帮手,晚上到附近的戏园里学戏。身在京城,所以更加清楚,摘星楼在如今的戏曲界中,是种怎样举足轻重的超然地位。
但像他这样连戏都没正式登台唱过的童生,不论是一睹当下各派名角的风采,还是参与进此次戏祭仪式男角女角的选拔,都是决计没有资格的。连摘星楼都去不了,所以言语间不免染上几分艳羡。
原晴之不置可否。
她没有回话,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
如今刚入戏,连《戏楼》第一折都算不上,只能算先导剧情。她得找机会和师哥戴姐汇合,并且将自己目前眼下遭遇的困境传递出去,好寻找玲珑骰子的下落。
“说起来,今年有什么厉害人物参加?”
发愣间,又是一个新的戏班子从客栈中出来。一群人聚在一起,顺口聊到:“听昨晚酒馆小厮的说法,十大名角至少来了五个。”
“才五个?”有人诧异:“如此盛典,不该都来吗?”
“话可不能这般说,早年那另外五位不是也来过嘛,只是灰溜溜地走了。现如今,他们恐怕连名角的帽子都不保了,戏祭仪式过后,恐怕得变成五大名角。”
说到这,知晓内情的人纷纷笑了。
早年间,摘星楼刚刚建立时,曾有几位名角自视甚高,前来挑擂。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赢,反而溃不成军,连夜夹着尾巴逃走。
“其中有位名角还失了道心,回去后疯魔般刺穿了自己的嗓子,说再不唱戏呢。”
“最可笑的是,他们连摘星楼主的面都没见着。人家不过是随便让楼里的戏伶唱了两句,就要他们自惭形秽。”
“哎,天下十大名角,至少有九个在楼主口中一文不值,还有一个算连上戏台给庆神祭祀资格都没有的纯废物。想得到他的亲眼,难如登天。”
“回到先前的话题,除了那五位名角外,我倒是知晓还有些厉害角色。”
“谁?”
“那位以戏舞闻名的天下第一舞姬,据说这回也会来。”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伶娘?!”
“她这两年不是鲜少现身于人前,专注钻研舞技吗?”
“是如此,但毕竟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戏祭仪式啊,谁不希望选上或者得到摘星楼主亲自指点呢?”
“确实,那可是现如今公认的,戏曲界唯一已知的巅峰。就连伶娘这种成名已久的前辈也没忍住,这回应当可以看到不少老家伙出山了。”
就在他们从原晴之身边走出去的功夫,忽然有人匆匆从马车中出来。
他一身灰色长褂,头发束起,是十分普通的戏人装束。
“小梨!”看见自家妹妹,严青脸上一直挂着的忧愁终于好上些许。
“怎么了,哥?”原晴之一看,便知道这位便是他们此次入戏需要拯救的角色,扮演《戏楼》男主严青的霍星岩,也是最后一位仍被困在戏里的名角。
她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按照原剧本,这时候来找她的,应该是师哥扮演的角色才对,怎么一下子就碰到男主了。
“出大事了,你跟我来。”
沿路有不少人认出了霍星岩,纷纷打招呼:“这不是严老师吗,今天刚到的京城?”
对此,霍星岩只是勉强笑笑。
他匆匆说着,走进客栈,径直走上二楼一个空房间。
刚进去,霍星岩就道:“小梨,伶娘不见了!”
“啊?!”原晴之懵了:“怎么可能?!”
伶娘可是这部戏的女主角,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是真的。”霍星岩看起来比她还不敢置信,他眼圈乌黑,面容颓废,一副痛失所爱,但又不得不认下这个结果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晴之的表情登时严肃起来。
倒也不怪她没办法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是这回入戏,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以至于要人措手不及的地步。
“我也不清楚。”霍星岩脸上满是茫然:“在我发现的时候,她人就已经不见了。不止如此,我们戏班子里的人也失踪了大半,只剩阿鸣和阿倩。”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用词并非是“今天早上”这样明确的时间点,而是“在我发现的时候”。这意味着,很可能在霍星岩入戏前,伶娘就已经不见。
这一切变化太过突然,以至于要原晴之感到目眩头晕。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
《戏楼》的背景是一群天下各地的戏伶,聚集到京城最出名的摘星楼中,为即将到来的戏祭仪式准备选拔的故事。
这部戏中的男女主严青和伶娘是一对恩爱夫妻,因为伶娘的出身,两人当初在一起时并不被严家所接受,于是他们放下世俗私奔,严青舍弃荣华富贵,伶娘金盆洗手,不再对外开台唱戏,只为和真爱长相厮守。
但作为天下第一舞姬,伶娘对舞有着天然的追逐本能。她十分希望自己的舞技更进一步。所以在摘星楼放出选拔戏祭仪式男女角的消息后,她决定同自己的爱人一起携手出山,同时还带上了这些年组建的戏班子。后边经历了一连串在戏楼里发生的故事,找到不少蛛丝马迹,夫妻两逐渐意识到戏楼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高洁不染尘埃,反倒是身为戏楼主人的虞梦惊,正在暗戳戳借用戏祭仪式,筹备一场十分可怕的祭祀......所以在发现后,他们便带着戏班子逃出戏楼,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也是为什么这部戏存活率高的缘故,因为他们没有像传统恐怖片主角那样非要正面挑衅大Boss,而是从心地选择了开溜。
撇开原因不谈,现在伶娘不见了,就连这些年组建的戏班子也失踪了绝大部分,这出戏又该怎么演下去?!
‘冷静,冷静。’原晴之在心里默念。
现在连戏曲开篇都算不上,伶娘便不见,那变数只可能发生在《戏楼》的上一部戏里。可原晴之记得清楚,虽然《夜行记》是按照时间轴来的,但偏偏《戏楼》面前那几部戏,是已知公认的残缺篇幅,下落不明。以至于根本没办法让她弄清楚,在上部戏里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伶娘失踪。
甚至就连追问霍星岩也没有用,因为他到底不是真正的严青,只是个入戏者。
原晴之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甚至有一个瞬间,她想要直接放弃,重演。
但是不行。上回逆转戏曲时,医务人员就说过,让她最好不要再随意动用这样的手段,否则对身体会有损伤。
更别说如今她还没同师哥戴姐碰头,唤醒道具又不在手上,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就只能继续演。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算强行出戏,也不会对眼下情况产生丝毫改变。
无数思绪在她脑海中盘桓,奇异的是,或许真的是这两天经历太多大风大浪,即便面对这样的困境,她也能很快平复心绪,思索解决的办法。
首先,伶娘的失踪,其实并不在原晴之最关注的范围内,毕竟正如程月华说的那样,戏中人无论生死,都不是戏外人可以插手的范畴。话语虽然薄凉,但事实确实如此。戏中人有戏中人的阳关道,戏外人有戏外人的独木桥。
她唯一需要关心的,是在保证自己能出戏的前提下,将霍星岩从这部戏里带出去。
已知想要把人带出戏,必须在这部戏演完的最后刹那,用唤醒道具离开。
所以——
‘这出戏无论如何也要演下去。并且,演到最后。’
这么想着,原晴之拍了拍霍星岩的肩:“哥,你不要丧气。无论如何这次戏祭仪式选拔,我们必须得去。”
她眼里满是沉淀下来的坚定,一往无前:“接下来......就由我来伪装成伶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