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人生中第一次走进派出所, 感觉还挺新奇的。他之前车祸的时候也录过口供,不过那时候是民警到医院里来,在病床旁边给他录的。
如今正儿八经坐在派出所里向民警一字一句地复述当时的情况, 林朝感觉特别奇妙。
“所以,当时到底是谁先……”给他录口供的民警说。
“打篮球难免会有身体碰撞。”林朝说, “我朋友只是力气比较大, 所以一不小心把人撞出去了。”
民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林朝神色平静, 眼神里似有些无奈, 他摇头道:“我朋友就这样,没办法。刚才那个小姑娘视频里不是也录到了嘛,我让他别放水, 他就说不放水肯定会把我撞飞……”
他侧过头看了眼沈临风。
因为是小事,而且派出所人力有限, 林朝和沈临风没有被单独拉进去录口供。
沈临风一听就明白了。虽然是那群混混挑衅在前,但是先动手的确实是他——他妈的能不动吗?篮球都砸到林朝头上来了。那球力道非常大,要是真的砸中后脑勺后果不敢设想。那种情况下沈临风要是不冲上去干死这帮傻逼他就不是个男人!
从法律角度来讲, 沈临风先动手确实有问题。林朝这是在帮他。
林朝这么一解释, 民警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抬头瞟了沈临风一眼。
沈临风立刻道:“我不是故意的。打球时候没控制住,冲太快了就……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民警没说什么, 只是抿着嘴唇低下头, 继续在键盘上输入。过了会儿说:“行,情况我了解了。你们在这儿坐会儿吧。”
林朝叙述起事情经过, 思路非常清晰, 因此他们这边录口供很快就结束了。
不远处的狼尾少年却还磨磨蹭蹭, 才刚开始。主要原因就是这家伙不配合, 民警跟他要身份证, 他说没带。问他名字,他又死咬着不肯说。
民警严肃地训斥了他半天,狼尾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民警愣了下,怒道,“说真名!”
“这就是真名!”狼尾少年也怒了。
民警严厉地瞪着他,狼尾少年不甘示弱,胸膛起伏着也恶狠狠地瞪回去。忽然另外一个民警抱着文件夹路过,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这小子又来了。”
“二进宫啊?”录口供的民警说。
“何止!”抱文件夹的民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两个民警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录口供的民警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一脸狐疑地看了狼尾少年一眼,终于把手指重新放上键盘。
“哪个边?”
林朝听到那民警说,“边牧的‘边’吗?”
狼尾少年:“……”
民警一拍桌子:“别浪费时间!快说!”
狼尾少年咬牙切齿:“是。”
民警:“那哪个牧。牧,牧……呃,边牧的牧吗?”
“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狼尾少年顿时火了,一踹桌子站起来。
“边牧!”抱文件夹的民警厉声呵斥,“老实点!别逼我给你上手铐!”
一听到手铐两个字,狼尾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这么一闹,整个派出所大厅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来办事的,录口供的,全都忍着笑意朝他望过来。
“边牧?真的叫边牧啊?”
“边牧的边,边牧的牧,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个边牧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哈哈哈哈……”
窸窸窣窣的笑意在派出所里蔓延。就连沈临风都忍不住道:“他爸妈怎么想的,怎么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可能妈妈姓牧吧。”林朝随口道。
“啊?还有这种姓?”
“嗯。”林朝略一回忆,说,“春秋时候周武王有个兄弟叫康叔,被封于牧,他的子孙就以牧为姓,后来这一支在弘农发扬壮大,逐渐成为了当地望族。这件事就被记载进了史书。”
“靠,你连这个都知道……”沈临风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理科的吗?!”
“在学校听讲座听到的。”林朝笑着说。
沈临风还想问是哪个讲座,一旁的民警忽然说:“你们清华是不是这种讲座很多啊?”
“是的。”
“学生证拿好。”民警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把证件递还给他——林朝没带身份证,只好拿学生证登记。民警眼看着他把学生证收起来,脸上是淡淡的憧憬与遗憾,笑了笑说,“我那时候也想考清华来着,可惜高考考砸了。”
刚才那个抱文件夹的民警这时候路过正好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抽出文件夹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下:“考砸了才来警察学院啊!”
“哈哈哈哈不然呢!”民警哈哈大笑道,“难道是我不喜欢清北吗!”
这一番玩笑话让气氛变得很轻松。林朝低头笑了笑,心想清北果然是全国人民的白月光。他沾学校的光已经不知道沾多少次了,真是惭愧。
不远处的另一个民警忽然厉声呵斥道:“边牧!你磨磨唧唧的干嘛呢!别浪费时间了!赶紧交代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边牧浑身一震,呆呆地从那个清瘦白净的男生身上收回目光。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听到他的名字以后没有嘲笑他,而是猜到他妈妈姓牧。
牧这个名字太小众了,就连边牧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这个姓居然还有这么悠久的历史。
——而且那个男生居然是清华的……难怪这么有文化……
不知怎么,边牧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边却又忽然一阵躁动。
“哎我去!”有个办完事的大叔路过,不小心撞了桌子一下。桌上那杯热茶被打翻,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浇到清华学霸的腿上。
“林朝!”边上的男生立马急了,伸手去抹他裤子上的水。
“没事。”学霸笑了下,又转过头低声对那男生说了句什么。男生皱着眉头,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大叔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问:“孩子你没事吧?要不要上医院看看,万一烫伤了叔叔给你出医药费。”
“我没事,真的。”学霸礼貌地说。
那大叔还有些不放心,好说歹说要他上医院看看。学霸叹了口气,忽然弯腰撩起自己的裤腿。
“我这是假肢。”学霸笑着说,“真的没事的叔叔。”
——假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边牧也一下子睁大眼睛。
假、假肢?!怎么可能?!他刚才不是还打篮球吗!
边牧脑子里一下子回放起那学霸在篮球场上的英姿。那个灵活的身影,那个跳起来几乎能摸到篮板的男生,怎么可能是用假肢在打篮球?这太不可思议了!
边牧人都麻了。他只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大叔和民警们显然也都惊呆了。特别是正在给他录口供的这个民警,简直是怒发冲冠。
“混小子!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民警用黑色水笔狠狠敲击着桌子,“欺负残疾人啊你!”
边牧一咬牙,低头狠狠在自己大腿上锤了下。
他妈的!他哪知道那学霸是个残疾啊!
靠!他妈的,真的是……他妈的……
边牧没文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断地在心里他妈的。
半个小时后。
一切事情处理完毕。民警拿着林朝和沈临风的口供,去问那狼尾少年当时到底是打架还是打篮球,狼尾少年回答说:打球。
两边都不承认当时在打架,于是这事儿就过去了。
林朝和沈临风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刚才那看门的那大爷满头是汗急匆匆跑来。边牧被带上警车的时候他本来想一起来的,但是跟单位请假时好像遇到了麻烦。这会儿估计是好不容易找到人顶班,这才从岗位上脱身出来。
大爷一看到他俩就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小伙子,刚才是那小子不对。你们……”
林朝知道这慈眉善目的大爷不是坏人,便把双方调解完毕的事情告诉了他。大爷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沈临风忽然问:“师傅,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他啊……唉。”大爷似乎想起什么,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同情,他叹息着摇摇头,“他不是我的谁。这孩子爹妈死得早,小学时候就没人管他了。他就天天来我们这儿打篮球,快十年了吧……有时候也帮我打扫打扫场地,帮我赶赶那些占着场地跳广场舞扰民的老阿姨什么的……”
大爷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哽咽道,“这孩子本性不坏的,他就是……就是……”
林朝下意识地在心里一算。十年。刚才好像听民警说那混混今年十七,还没成年。
那差不多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妈就不在了。
“他妈妈是不是姓牧?”沈临风问。
大爷一愣,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靠,居然是真的。”沈临风嘟囔了句,“难怪不改名……”
大爷还想追问,沈临风却不耐烦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师傅你赶紧进去接他吧。这小子说话特别冲,别又在里面跟警察吵起来。那就麻烦了。”
大爷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赶紧扭头跑进派出所。
沈临风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朝却若有所思,抬起头看了沈临风一眼。
“干嘛?”沈临风看他表情不对,有些炸毛地问,“你不会开始同情他了吧!别这样啊!他父母双亡跟他拿球砸你是两码事!他主动挑事儿就是他……”
“不是,我是在想,你刚刚为什么会问师傅跟他是什么关系?”林朝问,“怎么想到问这个的?”
“就……好奇嘛。”沈临风咳了一声,“因为那个师傅看上去不像他爷爷伯伯什么的,但是那个混混还挺听他话的。而且警察把混混带走的时候,师傅看上去特别着急。我就有点好奇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哦。”林朝点点头。
“怎么了?”沈临风紧张起来,“你又为什么问我这个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你心思还挺细腻的。”
“啊?”
林朝笑了下,说:“走吧回去吧。”
沈临风还处在刚刚那句“心思细腻”里没回过神来。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是夸他吗?林朝怎么突然跟他说这个啊?
不过刚才那小子……小学时候就没了爹妈,确实蛮可怜的。难怪那个大爷那么照顾他。
正这么想着呢,后面突然传来气势汹汹的一声吼:“喂!站住!”
沈临风还记得这个声音,这不就是那牧羊犬小混混吗。沈临风立马转过身去,恶狠狠地吼道:“干什么!我警告你别……”话音未落他忽然愣住了。
只见那狼尾少年手里捏着一支玫瑰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朝,快步朝林朝走来。
“我叫边牧!你叫什么!”狼尾少年死盯着林朝,恶声恶气地说,“老子看上你了!你微.信呢?快加老子微.信!老子要跟你搞基!”
沈临风:“……”
林朝:“……”
沈临风顿时抓狂了,冲上去一把揪掉了他的玫瑰花花苞。
——他妈的可怜个屁!这个王八蛋居然想加林朝微.信!!这个王八蛋当着他的面要跟他的林朝搞基!!!他妈了个巴子的可怜个屁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