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风今天的情绪简直像在坐过山车。
他第一天来当林朝的护工,还没从亲手抱过林朝的激动里冷静下来,居然迎面就撞见了王阿姨。
脑袋里立刻浮现出昨天上林朝家应聘护工前,他在楼下小花园里与王阿姨对峙的一幕。
身上现金已经用完了,他啪地甩出一张信用卡,高高在上冷漠倨傲地说:“帮我做事。”
王阿姨抱着孙子,狐疑地看着他:“你谁啊你。”
沈临风烦躁道:“别问。你只要收下这笔钱,然后按我说的做。”
王阿姨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沈临风心想算了,这个带孙子的大妈估计也没有pos机。他还是先去银行取点现金再说。
正想转身离开时,大妈却忽然叫住了他。
“哎!你是不是小林的同学啊!成年礼那天送他回来的那个——”
成年礼三个字,把回忆中的沈临风再次拉进了更久远的回忆里。
那是高三时候的夏天。
临近高考,所有人压力都很大。学校为了鼓舞大家,也为了纪念这段奋力拼搏的青春时光,按照惯例为所有高三学生举办成人礼。
那是整个高三唯一一天不需要做卷子,不需要记住高考倒计时的日子。
那一天他喝了酒,林朝也喝了酒。
那天他送林朝回家,在小花园里那个长椅上一起坐了很久很久。
……沈临风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居然有个大妈站在楼上,边嗑瓜子边姨母笑地看他!
沈临风感觉自己矜贵高冷的人设有点绷不住了。他努力维持着表情,说:“不该问的别多问,你只需要帮我……”
王阿姨:“你是不是喜欢小林啊?”
沈临风当场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得整个人都崩人设了。
“你怎么知道?!”沈临风脱口而出。
王阿姨:“我本来是瞎说的,不过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肯定是说对了。”
说着就捂住嘴开怀大笑起来。
沈临风:“……”
这个带孙子的大妈,竟然恐怖如斯!
不管怎么样,既然……既然对方都知道他的底细了,那事情应该好办了。
沈临风硬着头皮提出了要求,并且表示价格随便她开,只要她肯帮忙。
令沈临风意外的是,王阿姨听说他想去当林朝的护工以后,非但不肯收钱,甚至还主动帮他出起了主意。
“你这样直接上门不行的呀!”王阿姨语重心长道,“你是他高中同学,他肯定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想小林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孩子,看到高中同学要来帮他,虽然是出于好意,但他心里肯定难受啊!毕竟你这又高又帅的,脖子以下全是腿,他看了不得受刺激呀?”
沈临风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心想我也没有脖子以下全是腿吧。
这不还有胸肌呢嘛。
总之王阿姨的意思是,最好把脸挡住,让林朝认不出他。
“但我天天戴个口罩也不行。”沈临风陷入思考,“拿什么借口好呢?要不就说我们医院有规定?”
“不行不行,你的设定不是已经从医院里辞职了吗?这样,我教你!你就说你是个社恐,平常不戴口罩不敢见人!口罩就是你的心理屏障,他万一问起来你就跟他道歉!说你变成这样你也不想的!你就站在道德高地上,让他不好意思让你摘口罩!这样不就行了吗!”王阿姨热心地说。
沈临风大受震撼,忍不住问:“阿姨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没有没有,我就一退休大妈。”王阿姨谦虚摆手,“我这都是小说里看的。”
沈临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婴儿车里放着一本书:
《漂亮社恐和他的消防员老公》。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过王阿姨的建议很有道理。沈临风决定采纳。
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在小区里撞见了王阿姨,而且是当着林朝的面!
一想起昨天在王阿姨面前承认自己对林朝的心意……沈临风尴尬得简直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幸好王阿姨认出他了,也很配合地陪他演了场戏。
沈临风本以为这一关过去了,万万没想到,林朝一转头又问起了口罩的事。
幸好这一点他也早有准备!
他拿出王阿姨教给他的那套说辞,当场双手抱头作蘑菇状,硬着头皮演起了社恐。
甚至因为太过紧张而浑身发抖,生怕自己演技拙劣被林朝看穿。
——这样其实很不好。
这是撒谎,是欺骗。
沈临风心底隐约有个声音,在不断咆哮,不断对他说——
为什么不告诉林朝真相?
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说三年前我就喜欢你,我想照顾你,我想陪着你?
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听到林朝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是不是身边有人威胁你的安全?如果是的话,你就……”
沈临风浑身一震,错愕地抬起头。
那一刻他对上林朝的视线。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慌乱,有不安。有恐惧。
有一种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苍白无力感。
三年前的那个人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好像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三年后,他却坐在轮椅上。遇到危险的时候连逃跑都做不到,只能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报警。
他连一丁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要是真的遇到坏人,他都没法反抗。
沈临风几乎崩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用力抱紧林朝的冲动。
他咬着后槽牙,听到自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下次感觉有危险的话,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报警。”
沈临风紧紧握着拳头。他看着林朝盖在腿上的毯子突兀塌陷下去的那一块,指甲用力嵌进肉里。
“警察来得太慢了。”
沈临风感到头晕目眩。阳光太刺眼,他咬牙吞下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真有人要害你的话,你来不及的。”
沈临风不确定自己说这种话会不会刺激到他。
林朝听后,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更多的反应。
两个人继续在小区里散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儿,林朝说想回去了。沈临风推着轮椅回到楼梯口。
俯身去抱他的时候,沈临风感觉到林朝有点躲闪。似乎在抗拒他的接触。
……他们还没有签约。大概明天他就会接到姜敏娟的电话,通知他以后不用来了吧。
不,或许是今晚。今晚就会被拒绝。
这场戏演得太拙劣了。沈临风自己都觉得自己演技糟糕。
林朝不信任他。林朝或许更愿意要那个经验丰富的好人护工。
沈临风自嘲地笑了笑,把林朝抱回楼上,又轻轻放回到轮椅里。
“你要不先回去吧。”
回到家以后,林朝对他说,“我妈今天会提前下班。”
沈临风看了眼手机,说:“再等一会儿,马上到了。”
林朝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
叮咚。有人按门铃,与此同时沈临风的手机铃声响起。
沈临风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好,放门口就行。”
他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门外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纸袋子,上面印着外卖平台的图案。
林朝愣了下,问:“你点外卖了?”
沈临风边进屋边拆包装,说:“这是给你的。”
他把那东西交给林朝,然后就向林朝道别,离开了林家。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没忍住回头朝楼上又看了一眼。心底里抱着一丁点期望,想再看看林朝的脸。
然而窗边空无一人。
沈临风自嘲地笑了下。手机嗡地震动了下,他拿出来一看,是王阿姨发来的信息。
“怎么样啊?他信你了吧!阿姨教你的这招不错吧?[得意]jpg”
口罩还闷在脸上,天有点热,口罩都被他呼出的热气打湿了。
沈临风心里一阵酸涩。他一把扯下口罩,扔进路边垃圾桶里。正想给王阿姨回个消息,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喂,兄弟,你让我查的事情查到了……”
沈临风神色一凛,眼里骤然爆发出一股狠厉。
“我马上到。”沈临风说。一边联系李叔让他安排私人飞机立刻飞北京,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泰小区。
夜晚。
姜敏娟今天并没有提前下班。当她拎着菜回到家时,看到林朝依旧孤零零地独自一人在家,不由诧异地问那个护工去哪里了。
林朝笑了笑,只说让他先回去了。白天的事情一点都没提。
林朝今天下了楼。虽然是被人抱下去的,运动量并不大,但好歹是晒到了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起伏太大的关系,林朝感觉有点疲惫,晚上很早就睡了。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他听到几乎震破耳膜的鸣笛声,反应过来的时候渣土车已经近在眼前。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他的身体也仿佛凝固了。根本来不及躲,他已经被车撞倒,眼睁睁看着巨大的轮胎从他腿上碾了过去。
车子碾过去的时候其实不痛,还来不及痛。
他甚至不知道车子碾压到的是他的哪里。等到好几排车轮碾过去,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压迫感过去,阳光重新照到他的脸上。
他才开始感觉到痛。
让人发疯的,让人恨不得当场死掉的痛。
“妈妈……妈妈……!”
林朝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几乎撑着床面跳起来。
他浑身发抖,睡衣被冷汗浸透。心脏狠狠撞击着胸膛,肋骨快被撞碎。
他的意识仍旧浸泡在恐惧里,他清楚记得那一刻的剧痛,痛到他不断哭喊着叫妈妈。
林朝感到牙齿哆嗦,后槽牙不断碰撞。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真的在痛。他能清楚分辨出那种疼是来自膝盖,小腿,脚后跟。来自他被巨大车轮碾压成肉泥的两条腿。
被当成医疗垃圾扔进黄色垃圾袋里的腿。
他的腿。
被截肢后遗留的幻肢痛。
幻肢痛会在截肢手术之后,伴随患者一生。
这是医生曾经告诉过他,他也在无数文献以及截肢患者自述中看到的话。
林朝咬紧牙关,闭眼忍耐着每晚如期而至的剧痛。
那种烧灼碾压感,就好像他的双腿仍在。他的神经还无法接受肢体被截断的事实。
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腿,他的身体却以为他的腿还在。
冷汗涔涔而下。林朝不愿意再吃止痛药了。吃得太多会影响肝脏,况且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比刚开始要好得太多。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床单。
原本平整的床单被攥出褶皱。胸口剧烈起伏,他闭着眼睛努力不断深呼吸。
忽然间,手指抓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哔哔!哔哔!哔哔!”
尖锐爆鸣声在深夜里炸响!
林朝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睁开眼去。只见红蓝警报灯光疯狂闪烁,那个被他无意间攥进手里的东西正在发出尖锐爆鸣音。
“怎么了宝贝!”姜敏娟穿着睡衣惊慌失措地跑来。
林朝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关。
母子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吓了一跳,两人一通忙活,总算找到了关闭按钮。
“这是怎么回事呀?”姜敏娟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担忧地看着满身冷汗的儿子。
林朝还处在恍惚和震惊之中。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颗小巧圆润的“蛋”。
这是那个怎么看都可疑的“男护士”临走前留给他的东西。
一个多功能报警器。直接按下按钮,会发出刚才那样的光声二重警报。
还可以连接手机,设置紧急联系人和紧急拨打110。只要拉掉拉环,就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报警。
“朝朝?朝朝你怎么啦?”姜敏娟心疼地给儿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像没那么疼了……”林朝茫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