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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国子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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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太傅府墨兰苑。

今个是苏烟去学堂的日子。

仲夏时节,天光亮得早,卯时刚过,晨辉刺破黑暗, 在窗外的天际留下一线白。

苏烟没有晚起的习惯, 卯时两刻已收拾妥当。

她会在窗畔温习昨日夫子的讲解, 作上批注或是写上一段自己的见解。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她会去厅堂用早膳,再出府去国子监。

奋笔疾书间,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踩着日辉而来。

是陆行之。

他推开院子里的篱笆门,径直走向苏烟的东厢房。

如意如薇赶紧迎上,喊了声“少爷”,端来净手的铜盆。

他一点不客气,净过手后,坐到八仙桌前, 将褐色的大刀放下, 端起一碗豆浆,夹了根油条开始用早膳。

苏烟放下狼毫笔,从寝卧里出来, 坐到他身侧。

“后厨又没给你备早膳?”

连着整整一月,定国公府的后厨不是腰疼就是腿断, 还有端盘子的时候不慎摔跤扭骨折的,总归有人给定国公和姚夫人做膳,就是没谁伺候早起读书的少爷。

陆行之不解释, 拿出两锭金元宝, “啪”的一声, “砸”在八仙桌上。

“我又不是不缴伙食费?还吃不得你几粒米?”

苏烟瞥向他故作“气势汹汹”的模样, 笑着给他夹了块蒸糕。

她让如意收下金元宝,吩咐道,

“日后早膳多备些,”

“珍珠丸子糯米糕红豆汤之类的,陆哥哥都喜欢;”

“对待钱多的老板,咱不能太吝惜,还是要保证他吃得饱、吃得好。”

陆行之失笑,给她盛了碗桂圆银耳粥,“快吃。哪来这么多话?”

又拿了个水煮蛋,在桌上磕出一道裂痕,剥了外壳,仔细分了蛋白和蛋黄,夹给苏烟。

苏烟吃了蛋白,瞧着碗里的蛋黄,好半天才用筷子搓了一小块。再低头,陆行之已夹走她碗中剩下的蛋黄,就着豆浆塞入口中。

他是武将,食量大,豆浆油条下了肚,还得吃一大碗炸酱面。

若是碰上哪日他胃口好,桌上的早点几乎能被他扫个干净。

眼见他的筷子伸向酥油饼,苏烟赶紧挪开碟子,夹了一张酥油饼给他,将剩下的两张饼用干净的纸裹了,收进布口袋里。

陆行之顿住,“怎的,要带去学堂吃?”

苏烟“嗯”了一声,陆行之就笑,看向她略显丰腴的脸。

十三岁的小姑娘,虽已是少女初长成,但脸上始终还有些未脱的稚嫩和婴儿肥。

陆行之就让她少吃些,吃多了容易发胖。

哪有小姑娘愿被人说“胖”的?尤其是苏烟这种刚到爱美的年纪,时下又以瘦为美。

她鼓着桃腮瞪向他,“要你管!”

“嘿,你这丫头?”陆行之在她头上一顿乱揉,“怎么和哥哥说话的?”

她生气的时候粉颊染着红晕,似晚霞般明艳,远比平日端庄温顺的模样来得俏丽。

她小巧的下巴傲娇地斜向上,露出优雅的、白皙的颈部线条。

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干咳了一声。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裳。你吃完换上。”

那是一套男子的锦袍,比着苏烟的身形做的,和陆行之身上这套用了同样的面料。

深蓝色的窄袖束腰长衫配白色的里衣,是时下贵公子哥们长穿的样式。

苏烟不愿意,“我为何要穿男装?”

爹爹说了,只要她去国子监时穿得大方得体就好,男装女装无所谓。

男儿家的衣袍颜色多深沉,远不及女儿家的鲜I嫩,哪里好看?

......好看?

这是好不好看的事么?

国子监的同窗多是男儿,各个年纪比她大,不是课堂上黏糊糊地望着她、就是课后缠着她作诗。

她年纪小,不懂男儿家蠢蠢I欲I动的心思。

他能不懂?

他很想掰开她的小脑袋,同她讲个透彻,话到嘴边却成了,

“祭酒请了新来的夫子教骑射。你穿女装不方便。”

“可是十天才有一堂课,到了那时再穿也不迟吧?得得得,我换我换,你别扯我头发......弄乱啦!”

等苏烟换好男装,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公子?

陆行之总算看顺眼了些。

不过,她腰间的玉带隐隐衬出尚不明显的小弧度。

小姑娘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某些地方虽不明显,和男孩子终究不同。

陆行之,“把你的腰带松松。束那么紧做什么?”

又将她推至梳妆台前,按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好,取了她头上琳琅的发簪,以手为梳在她头上摆弄着什么。

还不许她睁眼。

老实讲,她不认为一个武将能梳出什么好看的发髻。

他那双手,舞刀弄枪挺好,

给她梳头发?

片刻后,他很满意地让她睁眼,

“不错!我手艺不赖!”

雕花铜镜里,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年郎——

——眉黛和粉脂被他擦去,素面朝天的脸上顶着一个乱糟糟的束发包。

没捆上去的碎发稀稀拉拉的,垂在耳侧,活像一个打架打输了的受气包。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呜呜呜呜,真丑!

*

苏烟被迫顶着陆行之的“手艺”去国子监。

她尝试过反抗,说这样一点不精致,要重新梳个规矩的男子束发。

陆行之不同意,说男儿就是要“糙”!

糙才是男儿的精气神!!

到了国子监,苏烟垂首走进课堂。

一时间,没谁反应过来这是端庄的苏大小姐,还以为是陆行之新收的跟班小弟。

直到人走到第二排第三个位置坐下,同窗们才后知后觉“呀”了一声。

那是才女苏烟的座位。

陈宝儿跑过来,上上I下下打量一通,笑道,

“阿姐,你和陆哥穿的一模一样诶!”

“连发髻都是乱蓬蓬的,一看就没用木梳。用手梳的吧?哈哈哈哈!!”

此话正中苏烟的痛楚。

她抬眸,卷翘的睫尾尚有晶莹的湿润。

陈宝儿顿感不妙,暗骂自己有张乌鸦嘴,忙寻了借口回到自个的位置上。

第一堂课没有夫子教学,学子们自行拿出书册诵读。

有些学子来得晚的,会踩着点进入课堂。

闻兮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祭酒上个月特招的学子,才华横溢、博学多识,是国子监公认的才子,连永康帝也对他甚赞有佳。

不过,由于他是新来的,加之他淡漠的性子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距离感,故而同窗们对他多“望而远之”。

他似乎完全不以为意,每日静静地来、静静地离去。

进课堂的时候,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望向苏烟的方向。

他和苏烟是邻桌。

下一刻,他转身离去,过了半晌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抓得凌乱,和苏烟的束发有得一比。

他坐到苏烟的旁侧,没说任何安慰苏烟的话。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要穿男装?

他拿出书册,像往常一般小声诵读。

苏烟用狼毫笔的笔头搓了搓他的袖摆。

他侧眸,两人相视一笑。

就这样,让苏烟尴尬了一早上的心结,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课堂的最后方,有三张单独拉出来的桌椅,和其他学子们的座位隔了一道“鸿沟”,若是不细看,还以为是给旁听的谁安排的位置。

其实不然,这三张桌椅分别是陆行之、纪沐尘和霍修染的。

没办法,三个混世魔王,不好写字好打架、不好读书好习武,整日不是斗蛐蛐就是用夫子的书册垫桌角,和这般弱不禁风的文人简直格格不入,堪称国子监的异类。

偏生家世背景一个比一个强,全是得罪不起的主,夫子们出于无奈才想了这招。

他们学不学无所谓,只要不影响旁人学习就谢天谢地。

此刻,三个难兄难弟不诵读,翘着二郎腿游手好闲,望向最前方的苏烟和闻兮。

霍修染,“行啊,陆哥,把嫂子打扮成这样!”

看那些癞蛤蟆还敢不敢围着嫂子转!这一个个的,咋没点眼力见?看不出哥三个是为了嫂子才来这受罪的?

纪沐尘,“我倒觉得要防着小白脸,其他人不重要。”

自打嫂子进入学堂,她就没笑过,宝儿姐都哄不笑,那小白脸不过换了个束发,就逗得嫂子喜笑眉开。

“男人的直觉。陆哥,小心你养的童养媳被人半路偷家。”

——敢!

小白脸要是敢对他的小媳妇儿有半点龌I龊的心思,他非打断小白脸的腿!

再说了,烟儿还小,没开窍,哪懂什么情情爱爱?

她对小白脸不过新鲜,就像池子里来了条漂亮的花锦鲤,总得许她看几眼是吧?

等她看腻歪了,依旧会觉得还是缸里的红尾鲤最耐看。

这般想来,陆行之也没那么焦灼,双臂枕到脑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两腿放到桌上,身子往后仰,打算睡个回笼觉。

闭眼前,习惯性地去瞅苏烟。

前排,苏烟从布口袋里拿了出门前包好的酥油饼,大大方方地塞给邻桌的闻兮。

闻兮也不拒绝,伸手去拿。

艹!

敢情那酥油饼不是她要吃,是特意给小白脸带的?

一团火在陆行之的胸腔燃烧,他大跨步走上前,趁着闻兮接酥油饼的空隙,他一把抢过酥油饼,低头咬了一大口。

苏烟,“......”

不是,这饼不是给你的,是给闻......

看陆行之狼吞虎咽的样,苏烟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问他,

“早膳你没吃饱?”

他早膳用了那么多,这么快就饿了?

陆行之不解释,也没有任何打扰旁人、倍感不好意思的自觉性。

他极其自然拽了苏烟的细胳膊,从她的袖里摸了张丝帕,胡乱抹了唇侧的油渍,问苏烟,

“还有一个?”

等苏烟拿了第二个酥油饼出来,他又咬了一大口,再咬、还咬、非要咬!

好吃、好吃、真好吃!!

然后边咬边拿着酥油饼走到课堂的最后方。

他全程没看闻兮一眼、也没同闻兮说过一句话。

苏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打算给闻兮的东西,却被陆行之强行“霸”了去。

闻兮一如既往地笑着,“无妨。”

那温润的眸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

陆行之到了座位上,立马不吃了,扔了手上的酥油饼,对霍修染和纪沐尘说,

“帮忙打个掩护。”

一炷香的功夫后,不知是谁说了句,“秦夫子来了!”,接着又有人小声嘀咕,“陆少爷怎么不在座位上?”

苏烟原本坐得笔直,等着秦夫子来讲学,恍惚间听到后头那句话,习惯性回头去看陆行之的方向。

......该死的,真逃课了!!

苏烟放下手上的书册,急急往外走,被闻兮拦住,

“苏小姐,要上课了。”

苏烟不听,起身出了课堂,在院子里的长廊下遇到迎面而来的秦夫子。

秦夫子看到苏烟先是一愣,随即问她去哪?

苏烟不正面回答夫子的话,只说,“很快,我很快就回来!”

出了国子监往右走,巷道尽头的拐角处,有一个专赌蛐蛐儿的茶楼。

这里人鱼混杂,来来往往的人无穷尽,多是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辈。

有四五十岁啥也不干、成日托着个蛐蛐儿笼子逗赏的中年男子,拿着银票赌哪只蛐蛐儿会成为今日的王;

也有不赌钱只环臂站在旁侧看热闹的,比如陆行之。

有相熟的茶客认出他来,调侃道,

“陆少爷今个不来一局?”

陆行之礼节性地笑笑,没应声。

他半倚在门栏边上,多情的桃花眼斜勾着,看似在赏蛐蛐儿,实则余光一直瞥向国子监的方向。

陡然,一道深蓝色的娇小身影出现在巷尾。

陆行之勾唇,拨开拥挤的人潮,挤到场子的最里侧,随即有小厮高声喊道,

——“都让让,都让让!陆少爷要下注了,要下注了啊!”

陆行之拿出一张银票,在各个草笼子前流连,似在思考哪只蛐蛐儿获胜的概率最大。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几人的说话声——

——“哪来的小公子?模样生得真俊!”

“你眼瞎吧?那是小公子?那是太傅府的大小姐苏烟!”

随即有人喊陆行之,“陆少爷,你家小媳妇儿来捉你啦!”

众人哄笑,早已见怪不怪,陆行之也不急,在最凶猛的蛐蛐儿前下了一注。

在他俯身丢钱的一刹那,耳朵被一只小手儿揪得生疼:

——“陆行之,你讨死是吧?”

“跟我回去上课!”

苏烟简直气坏了。

他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越来越没个学子样了。

从前好歹能熬过上午,下午才翻墙出国子监瞎晃荡,现下好了,还没开课呢,他就忍不住了?

瞧他这一幅全然无所谓的赖皮样,和那街边的混蛋二流子有啥区别!

有啥区别!!

苏烟揪着人出了茶楼,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陆行之不辩解也不生气,懒懒散散地由她拽着走。

等她松了手,他揉了揉发红的耳朵,感叹这丫头下手愈发没个轻重。

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怎的手劲比他娘还大?

回了国子监,台上的秦夫子还没正式讲学,在分发前几日测的考卷。

苏烟上台和秦夫子讲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啥,秦夫子连连点头,当场给陆行之调了座位,让陆行之坐到紧挨着苏烟的后面。

高大懒散的混世小魔王,“不情不愿”地挪了窝。

苏烟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用唇语警告他:

——“莫要闹幺蛾子、好生听课,否则我收拾你!”

陆行之耸肩,抱着厚厚的书册坐到她身后。

夫子的课他是不会听的,撑着下巴半趴在桌上。

六月的金辉正好,穿过敞开的大门照在他小媳妇的肩头上。

金黄色的,刺眼的夺目。

他半眯着眼,以掌为印,测了小白脸和苏烟之间的距离:三只手掌。

他大喇喇地将修长的臂横到苏烟和小白脸中间。

妥了。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能离他的乖乖小媳妇儿——近、些、了,也能正儿八经隔开某些异想天开的人。

呵,

想追他的小媳妇儿?

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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