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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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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书公馆。

“大小姐回来了, ”佣人帮王蔓按摩着肩膀,笑道,“想必还是惦记您的生日。”

王蔓“嗯”了一声,继续翻阅那文件。

她本身就不喜欢过生日, 更讨厌大张旗鼓地过生日。一直以来, 她从不在家办什么生日宴会, 也不让那些合作伙伴、下属借生日的由头巴结自己。

她的话向来有分量,所有人都很听劝,偏偏这个孙女不听。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个日子, 每年这时候非要回来住上那么一两天,还要买个草莓蛋糕来。王蔓以前从来不爱吃这些甜东西,但每年都被迫地吃, 好像自己也慢慢习惯了这甜美绵软的味道。

品尝在唇齿之间时,总能听到女孩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让她也能从这繁重的杂事之中松快下来几秒。

不过, 今天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好像带着点儿怒火。

步子快, 换鞋动静大,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像是扔个炸药包, 人跟着跳进来,沙发弹了两弹。王蔓闻声抬起头来, 平静发问:“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她抱着双臂,闷闷地说。

王蔓没说话, 重新安静地低下头,翻阅手中厚厚的文件。

过了好一会儿, 殷容又闷声道:“奶奶, 明天……明天可能要有同学来家里。”

王蔓慢吞吞地:“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男同学。”

王蔓很平淡:“哦。”

殷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在心里暗恨沈明雾那无敌诚恳的“拜托拜托”, 现在只能磕磕巴巴地解释:“他、他生病了,本来我想喊陈医生来家里看下……”

说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是,校医院里面没医生吗?云城那么多医院没医生吗?为什么要找家里的私人医生给他看呢?

真是奇怪。

但她坐在车上,看到他身影渐渐变小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一种“把他带回家”的奇妙冲动——在那冲动之下,她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现在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喊他上车的理由根本完全不够充分,不够正当,只能迅速跳过这个部分,继续说下去:“……反正都说好了!然后他都到门口了,突然说明天早上来,跑了。真是有毛病!”

女孩越说越来火,她怒气冲冲地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给他,道:“我叫他不要来了。我看他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哎,”王蔓用眼神制止她,悠悠道,“都说好的事情了,不要动不动就反悔。”

奶奶的命令向来不容置喙。

殷容气哼哼地把手机一撂。

-

上午九点整,沈明雾笔直地站在了云书公馆门口。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少年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抬手按响了门铃。

佣人前来开的门。

她笑意盈盈地上前,道:“大小姐的同学是吗?”

沈明雾在心中舒口气,感谢靠谱的殷大小姐放他一马。

他礼貌地颔首,道:“对的,我叫沈明雾。您好。”

佣人笑笑:“请跟我来吧。”

沈明雾走过弯折的石子路,走过玫瑰与藤蔓编织的长廊,走过纷繁美丽的花园,走过潺潺流淌的景观喷泉,在这短短一路上,他明白了他和她之间长长的距离。

但他背脊仍然笔直,眼神仍然坚定,稳步踏实地向前走着。

皮鞋踩在地上是坚实的触感,手上的礼品袋簌簌作响,十八岁的沈明雾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比高考时都还要紧张。

殷容刚刚起床不久。

十八岁的年纪,天掉下来睡一觉也能忘一大半。她还没醒神,简单洗漱了下,头发没梳,衣服没换,穿一件猫猫头卡通睡裙,懒懒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突然听到奶奶道:“容容,你同学来了。”

“……啊?”

她抬眼往门口望去的时候,呼吸都顿了一拍。

沈明雾穿一身相当正式的西装——她还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打扮,也不知道他肩膀原来是那么平直,腰线的位置是那么恰到好处,腿竟然是那么长。

他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礼貌地向王蔓问了好。王蔓也很和蔼,语调温柔地请他快进来,让他像来自己家一样,不要太拘束客气。

佣人将他带来的礼品袋放在一旁,殷容火眼金睛瞅见了上面的logo,心一颤,连招呼都没打,问出来的话好奇怪:“你哪里来的钱?”

佣人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垂下眸来。

刚刚还融洽的场合顿时无比安静,沈明雾和殷容面面相觑着,两人都有些发怔。

王蔓蹙起眉:“容容。”

“没事,奶奶。”沈明雾立即反应过来,他笑容明亮,和殷容解释道,“当然是我自己赚的。合法途径,你放心。”

气氛软和一瞬。

但殷容不接招。

“你自己赚的?”她才不相信,道,“你在图书馆一个月才……”

“殷容!”王蔓耐心告罄,小名也不叫了,她在后面推殷容一把,语带警告之意,“换件衣服去。”

“……哦。”殷容后知后觉自己穿的猫猫头裙子过于卡通,不像待客之道。她瞥一眼沈明雾,意思是这事儿还没说完,对方含笑地对她点头,意思是他明白。

女孩轻哼一声,穿着拖鞋吧嗒吧嗒走掉,沈明雾恭恭敬敬地再次向王蔓问了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容容的男同学来我们家。”王蔓笑着请他坐,问,“你叫什么名字?”

……

殷容在衣帽间里晃晃悠悠。

她刚刚就瞥沈明雾那么一眼,一不小心就把他穿西装带着笑的模样印在了脑海里,导致挑衣服挑了好一会儿。

唔,给奶奶过生日呢,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不能太随意了。

嗯,这条裙子太正式了,是平日里参加晚宴穿的,感觉不至于;

这条又好像太随意了,没比身上那件猫猫头睡裙好多少……

等她换好衣服,又顺手涂个唇膏,还随随便便地卷了两下头发,等重新从走廊探出脑袋时,沙发上只剩王蔓一人。

王蔓瞄她一眼,凉凉道:“我以为你又去睡回笼觉了呢。”

“哪有……”她别过耳边碎发,眼睛骨碌碌转,四处看看,问,“……人呢?”

“去厨房了。”王蔓道,她好像觉得有些有趣,微微笑了笑,“我没拦住,他说要做几个菜给我庆生呢。”

殷容“啊”了一声。

不是吧这人……做菜给奶奶庆生?

奶奶什么好菜没吃过啊?

“他做菜……我都没吃过,估计手艺够呛。”殷容撇撇嘴,道,“您也别太期待了。”

王蔓望她一眼,用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重新低头,看回手中文件——

那是刚刚沈明雾给她的。

里面详细有写他之前在事业方面的一些不够成熟的尝试,也写了他目前正探索学习的领域,还有对未来相当详细务实的规划。

王蔓识人无数,一眼能看出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她刚刚其实并没有多问,只问了他的名字而已。但她知道他是林氏集团的双生子之一,许是话语之中有些许流露,被沈明雾捕捉到,他便坦坦荡荡地主动承认了,并且很明确地表明自己未来并不会继承林氏集团。

他很从容,不卑不亢,也很直截了当地向王蔓坦白了自己的家境。包括他外婆的病情,母亲的工作现状,还有他的成长经历,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与殷容有着云泥之别。

他说他第一次见到殷容还是在母亲工作的雪绒日化的工厂里,那时候他才几岁,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她是殷氏集团的大小姐,也知道王蔓是殷氏集团的掌权人。

他说殷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很清楚。他一直记得他和她之间的差距,所以才会一步步向上攀升,直到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当然也希望未来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他很认真地说他是真心地喜欢殷容,也坦诚自己只是她无数的追求者之一。他把自己准备的像简历一样的文件递给了王蔓,说目前事业方面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最后他笑着说其实话语都是苍白的,他今天真的很开心能有机会来到这里给王蔓庆生,也希望王蔓给他个机会,先让他做几个菜试试。

说着,把生日礼物也递到了王蔓手里。他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去了厨房。

王蔓先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里面竟然是一张保存完好的邮票。

四四方方的黑白小画纸,边缘呈锯齿状,上面是卷发女人对镜梳妆的剪影,桌上的铁罐小盒格外抢眼。

上面清晰地写了“雪绒膏”三个字。

王蔓想起来,那时候老殷刚和她结了婚,他以她为灵感特别设计了一套邮票,还有相应的雪绒膏礼盒套装,瞬间在全国一售而空。

那是雪绒膏正风靡全国的年代。

那是他们相爱着的,意气风发的年代。

王蔓轻轻抚过那邮票上的女人剪影,停顿半晌,小心翼翼地将盖子合上。

……现在的年轻人啊。

竟然能让她想起当年正追求她的老殷……

真是不得了。

-

殷容穿一条珍珠白的裙子袅袅娉娉绕到厨房,透过玻璃,果然看到沈明雾的身影。

他好像这会儿和谁都能处得好,和做饭阿姨也能聊得有说有笑。

和在学校的时候……很不一样。

殷容知道他其实不是这样和善的性格。

不止殷容,全云大都知道沈明雾与“和善”两字沾不上边。

他作为状元考入云大,本来就是风云人物,又和另一个风云人物林承雨是双胞胎兄弟,在学校很是吸睛。

但兄弟俩的性格又极迥异。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学校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在路上、食堂、各种各样的场合里,难免会有被同学们认错的时候。

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形,林承雨常是一笑置之,偶尔还会玩笑般调侃几句,总之是完全不叫对方难堪,还能多交个新的朋友;

而沈明雾则是完全懒得搭理,对林承雨的朋友们,有时候甚至连“客气”两个字都难以维系,通常是冷冰冰的一句“你认错人了”,然后自顾自地结束话题。

而且林承雨是绝对的好学生,作为团委组织部的接班人,时常活跃在各个场合里,人缘好,口碑更好。

但沈明雾好像没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他很宝贝自己的时间,讨厌无效社交,也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还动不动就逃课,每天独来独往,和林承雨几乎是天差地别。

学生会的学习部部长是金融系的,也是沈明雾的学长。殷容有次无意之中听到他点评沈明雾,是很不满的语气:“沈明雾那小子,傲得很,一点也不懂礼貌。”

旁边有人吐槽:“对,一点也不尊重学长。”

殷容当时在旁边巧笑嫣兮:“怎么算尊重学长呀?来来来,让学长们仔细说说,我们做学弟学妹们的,都一起听一听,学一学。”

她笑容太真诚,太甜美,瞬间把两个学长都唬住。在她的鼓励和支持下,两人分享了一通后来被无数人反复拎出来骂的奇葩观点。

说沈明雾不懂礼貌?

殷容可不这样觉得。

她这会儿正靠着厨房旁边的门柱,看着沈明雾在灶台前的忙碌模样,又看看旁边做饭阿姨笑容满面的开心表情,觉得他实在很是有礼貌呢。

上门还知道不能空手,要带礼物,多有礼貌啊。

只是她觉得他才十八岁,带点水果就足够,没想到会拎来那么多一大堆大包小包的奢侈品。

那些礼品袋她也扫了一眼,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而且各个价值不菲,完全不是正常学生党能拿得出手的程度,实在让殷容放心不下。

勤工俭学那么久,一下这样花光,不好吧?

她开口:“喂。”

沈明雾抬起头望她,明显地一怔。

殷容在学校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打扮过。她随意地拨了拨头发,追问道:“你到底哪里来的钱?管家里要的吗?啊,不会去网贷了吧?”

沈明雾眉心跳了跳,旁边做饭阿姨“啊”了一声,道:“可不敢网贷啊,乖,那东西是无底洞呀。”

“没网贷,真的是我赚的,前段投资回报挺好……”沈明雾手里的锅热了,他道,“这里油烟很大。你先出去,我晚点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殷容也进了厨房。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厨房,看哪儿都新奇,像个监工一样,环抱着双臂望他做饭,道,“你行不行啊?”

“不要太看不起人了。”沈明雾拎了拎锅,竟然真的是很娴熟的模样,他笑道,“我妈从小培养我,一要会赚钱,二要会做饭,不然就是男人中的废物一个,这辈子都找不着老婆。”

油烟升起来了,他又道:“先出去等我一下好不好,容容?”

最后两个字,明显在模仿王蔓刚刚叫她的模样,而且亲昵许多,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咬,声音极轻又极动听,让人难以抵抗。

殷容发现,她确实讨厌厨房的油烟味。

容易熏得人面红耳赤,实在难熬。

-

三个人吃了很开心的一餐饭。

沈明雾做饭确实有一手,他做的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火候和味道都掌握得好,有几个菜很是爽口,清淡不油腻,有几个菜是酸甜口的,完全踩在殷容的味蕾上,她频频回夹,吃了不少。

王蔓望一眼殷容,笑着和沈明雾道:“你对做菜很有研究。”

“小时候我外婆和妈妈教我的,”他笑道,“后来我自己也有学习和改良。”

尽管殷容认为奶奶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但话题刚刚到沈明雾的家庭上,还是被她立即转移开了。

她道:“奶奶留着点儿肚子哦,一会儿还要吃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奶奶会喜欢吃草莓蛋糕吗?”沈明雾笑起来,他很敏感,看出王蔓并不喜欢甜口的食物,道,“明明是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啊……”殷容很吃惊地抬起头,“真的假的?”

王蔓道:“蛋糕这东西,什么味道都一样。”

他们边吃边聊,吃完饭又上蛋糕。殷容唱起来生日快乐歌,还要拉着沈明雾一起唱,王蔓在男孩和女孩的清澈嗓音中闭上了眼睛,许下了一个简单的愿望。

-

校运会来临之时,沈明雾给他和殷容的羽毛球混双组合起了个名字。

这名字没经过殷容审批和同意,待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填写在了群里的在线表格里。

“明雾容春……”她蹙着眉,不满道,“这什么东西啊?像个奶茶的名字,一点杀气都没有,而且也不顺口。我本来都想好了,要叫‘殷殷殷赢赢赢’呢。”

沈明雾顿了顿。

殷殷殷赢赢赢。

敢情这组合名字里连他一个字儿都没有啊?

“……顺不顺口不重要,”沈明雾一本正经地道,“寓意好才重要。我们这毕竟是混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看,‘明雾容春’,我们两个的名字结合起来,就是胜利之春,马上来到。”

殷容勉为其难地:“那行吧。”

……

后来,“明雾容春”组合一路过关斩将,杀进羽毛球混双决赛,拿了全校第一。

最后一个扣杀球是殷容打出来的,她激动地尖叫一声,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扔掉球拍,和旁边的少年拥抱在一起。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两人都汗湿,他把她抱起,怦怦跳动着的心脏恰好紧密贴合,形成了奇妙的共鸣。

她瞬间反应过来,想松开手,却被他抱得更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还悄悄蹭了蹭她的脖颈。

再后来,“明雾容春”组合被很多人传起了绯闻,磕起了CP。

他们在球场拥抱的照片被一度疯传,奇怪地是两人都没出来辟谣,也没有解释,甚至还经常被人撞到在一起。有时候在学校食堂、图书馆、羽毛球场、自习室,有时候也不仅在校园里。

云城的游乐场、商场有过他们的身影,还有一年初雪之际,IP位于禾城的同学爆料沈明雾和殷容竟然在禾城,不知道是不是来了沈明雾家里。

再再后来,绯闻被官宣盖章认证。

那时殷容已经顺利走马上任,成为了云大的学生会主席。开会时有大一新生勇敢询问主席的感情状况,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恋爱中”,大家疯狂起哄,追问细节,她笑道“就和大家想象的一样”。

沈明雾当时就坐在台下,他耳根绯红,又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再再再后来,“明雾容春”真的成了一个奶茶的品牌,火遍大江南北。

品牌创始人是“明日创投”的CEO沈明雾,品牌LOGO是对情侣剪影,品牌故事也是老板的爱情故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其中最出名的,是他家的宣传语。

大概是“明雾容春”真正的含义,也是他们二人婚礼时被流传极广的一小段音频。

那是一场世纪婚礼。

说实话,殷容在同意求婚的时候,对婚礼是略有些期待的。但当沈明雾列好备婚的事项之时,她瞬间就失去了耐心。

结个婚,怎么比她雪绒膏的出海项目都繁琐啊?

“交给你了,秘书。”殷容拍拍沈明雾的肩膀,道,“好好干。”

正合沈明雾心意。

他很开心能揽下这个大项目,低声笑道:“好的,殷总。一定不让您失望。”

确实没让殷容失望。

那天的天空像湛蓝色的绸缎,阳光为草坪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鲜妍花朵是初夏的限定颜色,大量的绿植将现场渲染得如童话般如梦似幻。每个细节都美得恰到好处,到处都散发着勃勃生机,动人心弦。

林隽怡已经早早结了婚,为此突击学了司仪。李舒巧和赵希儿为殷容当伴娘,扯裙摆,抢捧花,好不热闹。

沈明雾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彩排好,唯有闺蜜团纯粹是当天临场发挥,他控制不了。

在悠扬的乐声之中,林隽怡捏着嗓子问他:“沈明雾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殷小姐的呢?”

……从什么时候呢?

沈明雾思索了会儿。

这件事,或许还要从头说起。

-

狗狗套装是五岁的沈明雾收到过的,最差劲的生日礼物。

但这个礼物来自他非常喜爱的外婆。

而且工厂的阿姨和婶婶们都在夸。

“哎呀我们明雾穿上肯定超级可爱!”

“真合适呢~”

“快看看这小耳朵和小尾巴!”

他经历了一番心路挣扎之后,思考自己今天毕竟已经五岁了,应当有男人的担当和气概,要听从外婆的谆谆教诲,不可以随便扫别人的兴。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乖巧穿上,在食堂的玻璃门前照出自己的模样,一张小脸彻底拉了下来,又被大家狠狠地蹂躏一通。

“怎么小小年纪表情就这么酷了呀!”

“看起来不太高兴哦。”

“不高兴就更可爱了!”

几只大手揉在他头顶,五岁的沈明雾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重量。

真让小狗疲惫。

突然,厂里的广播响起来,好像说什么领导来视察了,大家立即作鸟兽状散,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沈明雾终于解脱了,他舒一口气,跑去外面迎接自由的阳光。

工厂门口有一棵大树,冬日阳光疏懒,光秃树桠被拉成斜影,在泥土地上划出纵横交错的分割线。

女孩低着头,从分割线的那一边蹦跳进来。

微卷的栗色长发摇摇晃晃,蓬蓬纱的公主裙闪闪发光,她转过脸对身后成熟优雅的女人笑,奶声奶气地喊她:“奶奶,快呀。”

“奶奶现在有事,”王蔓正和雪绒日化的厂长沟通具体情况,闻言哄她一句,“你先自己玩会儿。”

她也不恼,甜甜地“哦”了一声,抬头往前走。阳光洒落下来,沈明雾在这一刻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他微微抽一口气,身形掩在了带锈的铁门后。

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他转过头,望见旁边半旧镜子里的自己。

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小狗?

工厂很大,很多地方像迷宫一样,是小朋友探索的最佳游乐场。殷容在里面到处跑,有时候走对了路,面前豁然开朗,她会惊喜地“哇哦”一声,像开启了什么新地图一样。

有时候走错了路,进了一条死胡同,她也不气馁,对着那墙壁歪歪头打量一会儿,就又轻快地转身跑掉。

沈明雾从小在工厂里长大,从来没发觉这里竟然是那么新奇,每个地方都让人有探索的欲望。

厂里有很多阿姨爱养花。

她从那花中经过,旁边没有人,但她还是独自大声赞叹:“好漂亮呀!”

她路过白色的墙壁,看到沈明雾用粉笔乱画的涂鸦,也会皱皱眉头,批评道:“画的好差,比我差远了。”

说着,捡起来旁边的粉笔,在沈明雾的画上一通修改。他偷偷在旁边探着脑袋看,发现她把他画的小人全部都加上了耳朵和尾巴。

……喂。

那可是他画的全家福啊。

在他身上加那些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在所有人身上都加啊?

他没忍住,往前探出了一步,女孩听到动静,握着粉笔的手一顿,沈明雾立即就后悔了。他转身跑,但还是被女孩看到了条尾巴。

“有小狗!”她惊喜地喊道,“小狗!往哪儿跑?”

……真是碍事的小狗套装。

沈明雾烦恼地想。

但她竟然喜欢,竟然想要。

竟然还为此哭了一场。

大人们好像都很怕沈明雾受委屈,担心他被大小姐欺负,成了未来抹去不掉的童年阴影。

但沈明雾乖乖地脱下来给她时,真的很开心地看到她擦掉那一脸泪珠,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望着她,想她笑起来实在很漂亮。

就像雨过天晴,天空中的彩虹一样。

所以小狗就小狗吧,也挺好。

说不定有一天,真的可以被她带回家呢?

-

二十五岁的沈明雾终于被她带回了家。

室内灯光昏暗,窗外月光皎皎。

她把他往床上一推,西装彻底散开,衬衫被揉乱掉。他喉咙干渴,头昏脑涨,酒意上涌着,手指自己攀上来,解开几颗扣子,嗓音轻哑地喊她:“……老婆。”

“清醒点儿了?”殷容语气不善,“干嘛喝那么多?”

她的敬酒服还没换下,绸缎的鱼尾裙波光粼粼,十分漂亮。她正撑着脑袋嗔怪地望他,蕾丝头纱撩在他的脸上,有些痒。

明明沈明雾不是那种招摇的性子,但今天的婚宴办的实在是相当盛大,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和她结婚了。

而且,态度一向冷淡锐利,不苟言笑的沈总今天唇角没有一秒跌下去过,每个来祝福的人向他敬酒,他都笑着喝得一干二净,像是要把祝福也全部喝掉。

很好,后来祝福全部喝掉,理智也被全部喝掉。完全喝醉后变成了只粘人小狗,虽然站得还算稳,走得还算直,但一秒都离不开殷容,要和她紧紧十指相扣着,还要不停地叫她“老婆”。

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在最后婚礼结束,她想去卫生间的时候,他也昏头转向地要跟在她身后。她不同意,他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一定要和她进去,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殷容才总算手口并用地“说服”了他。

然后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他好像异常委屈,眼眸亮晶晶,迅速地又将她缠在怀里,在车上睡着了也不松手。幸好多少睡着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到了家,总算有些酒醒。

沈明雾将她揽入怀抱,低低地道:“我们结婚了。”

“哈,”她也累了,干脆就将浑身重量压在他身上,懒懒道,“这是你今天第二百三十六遍念叨这句话。”

他低声笑起来,将她揽的更紧一些,唇抵在她颈窝,喊她:“老婆?”

“很好,”殷容嫌他灼热的吐息让她很痒,捂住了他的唇,念道,“也是第二百三十六遍喊我‘老婆’。”

“是吗?”他顺势吻她的手心,恳求道,“那你应一声,好不好?”

“我应了二百三十五遍了。”殷容抽开手,翻个白眼,道,“我叫你二百三十六遍老公你烦不烦啊,老公?”

她喊得随意,他却浑身都发僵,被她两个字挑动了所有神经,感觉一颗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喊我。”

“可不可以……”男人声音慢慢变得喑哑起来,他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轻声询问,“再喊一次?”

殷容大腿碾了碾,有意挑衅:“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像要还给他那二百三十六次。

他呼吸骤然变沉,吻她的眉眼,吻她的额头,最后俯身下去,扯掉了领带,撕开了那条波光粼粼的鱼尾裙。

“……又吃,”殷容仰起头,喘息间问他,“天天吃,你是什么小狗吗?”

淋漓水声之中,男人的话语很含混,好像还带着点坏坏的笑意。

“汪。”

他成功地把殷容逗笑了,然后在她失去警惕心的那个瞬间,挺起了身子。

那是种突兀的,会让人不小心惊叫出声的充盈。

所有的需求全部被契合,月光开始闪烁。

-

殷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

午后太阳懒懒地洒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她在男人的怀抱里,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舒适又安心。

沈明雾的声音从她发顶响起来,略带沙哑,好像还有一丝委屈:“……姐姐。”

昨夜他也这样叫她了,好几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听起来好像没昨夜那么开心。

殷容眨眨惺忪睡眼,抬起头来:“嗯?”

他正在看手机,闷声道:“我们的婚礼……网上传得好火爆。”

“哦,那不是正常的吗?”殷容笑着,阴阳怪气道,“我们沈总最会加钱咯。”

“加钱都没敌得过这些网友……”他好像悠悠叹了口气,按灭手机,往旁边一扔,“算了。”

殷容好奇起来:“什么算了?又把你认错了吗?不会吧?”

“没有。”沈明雾立即否认,“那怎么可能?”

向来低调的沈总,或许是曾经吃了官宣被认错的亏,那备婚计划之中最后的几大页都在强调如何让媒体正确地宣传报道这场婚礼,估计也没少提前打招呼。

那还能出什么问题?

她起身拿过来手机看。

几分钟后,殷容笑出了声,越笑就越开心,在床上抖做一团。沈明雾揽过她腰身,微眯双眸问她:“……这么开心?”

她点点头,止不住地笑,他也轻轻和她一同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呢?

华丽盛大的婚礼现场,精心设计的各个环节,他掀起她的头纱,两人浪漫的拥吻,庄严无比的誓词……

一切的热度,都不如那条略显模糊的音频。

那音频后来被作为“明雾容春”的宣传语,被设计在各个连锁奶茶店的装潢里。

男人的声音好像有些轻颤,沙哑,却虔诚,坚定。

他说:

[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全部变成了数不清的春天。]

后面跟了女人一句极小声的低语。

她说:

[哎呀,求婚哭,结婚又哭,你在搞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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