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雨是开着车接到的电话。彼时他刚从商场出来, 准时地拿到了给殷容定制的一对耳饰——是雨滴的形状。
顶级的钻石,色泽纯净而饱满,下面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粉色宝石,增加了灵动感和层次感。
实在是很适合殷容。
今天雪下得很大, 他在等红灯时打开那首饰盒又看了一遍。
……她会喜欢吗?
红灯还没过去, 电话响起来。
是个很奇怪的电话。
语气严肃:“请问是林楚叶的家属吗?”
几秒后, 林承雨的车子冲过了那个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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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楚叶今天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睛时,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是深重的蓝, 雪花飘飘扬扬地落着,没个尽头。今天是大年初一,他知道又过去了一年。
时间过得实在是很快,如流水穿过指缝,一点也留不住。他起身,坐在床边看了整个日出的过程, 想起曾经也有个人倚在他肩头, 与他十指相扣,和他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那是个很漂亮清丽的女孩, 叫沈停云,是林楚叶在云城大学校辩论赛上的对手。
两人唇枪舌战了几个回合, 林楚叶揪着她不放,“对方一辩”“对方一辩”连着cue了几次,才意识到自己对她一见钟情。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那时候他年轻, 也张狂, 云城林氏财大气粗, 根深叶茂,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林氏独子,他风流倜傥,桀骜不驯,是标准的花花公子。
他一口一个“阿云”,沈停云一口一个“滚开”,两人就这么喊来喊去,竟然喊了一年多的时间,连林楚叶都很震撼于自己的耐心和毅力。
全云城人都知道林公子有了心上人,林公子本人反而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停云放了寒假回禾城,就那么几天见不到面,竟然也让林楚叶抓心挠肝。他每天都给她发消息,但对方回应的有一搭没一搭,气得他摔了手机——他怎么也是个小少爷,怎么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跟条狗一样?
林楚叶恼透了,在心里发誓再不理她。
那年雪灾严重,云城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几天,一直没停过,从来不关心时事新闻的林楚叶竟然莫名其妙地看到了禾城雪灾的消息。
暴雪压垮了房屋,掩埋了道路,阻断了通讯讯号,不少人失踪——林楚叶越看越心惊,摸出手机给沈停云打电话,连着打了几个,都没人接。
他抓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雪下得确实大,幸好高速没封,几个小时的路途,林楚叶冒着风雪开了十个多小时,等到了禾城又迷了路,左问右问,那天是大年三十,等他到了沈停云家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更尴尬地是,人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小院门口高高挂着两个红灯笼,积雪更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倒是他的车碾过来了两道孤零零的印子。
林楚叶一时不知道敲门还是不敲门好。
他那车灯亮得耀眼,引擎声也吵闹,好像扰了小院里的安稳。犹豫了一会儿,一对夫妇主动打开了门,拿着手电筒绕了他的眼睛。
“你是迷路了吗?”年轻妇人先发了话,她声音很温柔,“你找谁呀?”
她长得和沈停云有八分相似,林楚叶连忙下了车,点头哈腰地道:“阿姨好,叔叔好,我是阿云的同学……”
沈停云从她爸妈背后冒出了头,睁大了双眼:“啊?怎么是你?”
这绝对是林公子最滑铁卢的一天。
他出门出得急,只套了件黑色薄夹克,车里倒是不冷,现在从车里钻出来,寒风阵阵往脸上扇,他站在那里上下牙就打碰,说话也结结巴巴。
“我、我、看到雪灾的新闻……”林楚叶身上冷得打颤,偏偏耳根和脸都滚烫起来,“发消息,你没回……”
“大、大过年的……”沈停云也莫名其妙结巴起来,“都在串亲戚,谁没事儿一直看手机呀?”
年轻妇人第一个笑起来。
“好啦好啦,原来是阿云的同学。”她拉了他的手,“太晚了,路不好走,今晚就在阿姨家过年吧。”
电视机里春晚放了一半,一家三口正在家包饺子。
林楚叶洗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负责把叔叔擀好的皮递到阿姨和沈停云的手里,他只会这么一个不动脑子的活儿,借着这活儿和沈停云的手碰了一次又一次。
沈停云说他们家向来是过了十二点才一起吃饺子,有一个饺子里有蜜枣,看看谁能吃得到。去年是她吃到,前年是爸爸吃到,妈妈连续两年都没吃到,今年正攥着劲儿呢。
她妈妈问他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林楚叶说不用,家人常年在国外,对国内的年没什么概念,他家今天也没有人。沈停云多看了他一眼,林楚叶梗着脖子看了回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四个人一起干了杯。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姨笑道,“干杯!明年会更好。”
杯子一起碰在空中,叮咣脆响,然后林楚叶吃到了那个包着蜜枣的甜蜜饺子。
大年初一的早上,沈父沈母在客厅里接待亲戚,让沈停云陪林楚叶出去逛逛。
早上又下起了雪,更奇怪的是还出了太阳,是少见的太阳雪。
两人在热闹的市集上走了一圈,都没什么话说。沈停云走得飞快,林楚叶在身后跟着,逛街像是赶路。终于赶完路,在马上进小院门的时候,林楚叶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沈停云,”他道,“考虑一下我好不好?我是认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不是开玩笑。”
女孩转过身来,慢慢红了脸颊。
林楚叶现在都还记得她转身望着他的表情。
雪花纷纷扬扬,和阳光一起落在她纤长睫毛上。她一双眼睛最漂亮清澈,瞳仁黑亮,闪动着,盛满了细碎的光。
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样。
她相信他是认真的,他也相信自己在那时那刻,是抱有百分之百的诚意,相信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
但一辈子太长了。
长到会忘记誓言,会得意忘形,会忘乎所以,会一不小心变回那个从前无拘无束、桀骜不驯的花花公子。
沈云停意外早产,林楚叶是从生意场打车去的医院。
沈停云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黑眸清澈干净,但那细碎的光已经全部消失了。汗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嘴唇苍白,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她说,刚刚有人寄来了你的照片,我亲眼看到你倒在别的女人怀里。就在前些时候,我们吵架,你夜不归宿的那一天。
她说,林楚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相信你。
她说,哥哥归你,弟弟归我,孩子生下来,从此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真的死生不复相见。
他想说他是因为吵架一时气恼喝醉了,想说那是他因为行事太过于张狂,在生意场上惹了不少仇敌,是他们故意为他设下的局,想说他是一不小心,想说他是太大意了,但没来得及。
他想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应该还有机会也有时间去弥补,没想到她竟然会真的就这么狠心,一点机会一点时间都不给他。
两个孩子生下来,林楚叶竟然没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跪在地上,头磕出了血,沈父扇了他一巴掌,又给了他一脚。沈母哭着拦住沈父,说这不是林楚叶的错,是她的错。
他恍恍惚惚地道,怎么会是妈的错……
是我开的这个门。是我让你留下来。是我劝阿云要有勇气去尝试的。她哭着道,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她擦干了眼泪,说我们不怪你,把孩子给我们吧。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联系了。
林楚叶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疯了似地追查这件事,报复他的那些对手,在尘埃落定之后脱胎换骨,收敛所有锋芒,像变了个人一样,温和处事,也教育他们的孩子要与人为善,要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学会委婉,永远不要直接地拒绝,更不要将别人的面子踩在脚底。
林承雨被他教育得很好。从小到大,只打过那么一次架,不像他,从小惹事惹到大。
林楚叶相信他永远不会树敌,也不会被人暗害,落到他这样的处境。
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用不太到我了。
哦,承雨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呢。明天初二,他让自己陪他一起上门。林楚叶想,阿云,如果你在的话,应该也会和我一起期期艾艾地整理礼物,一起上门吧?
也是。
没有人会像我那么草率地上门,一件礼物都不拎。就连结婚,家人都没怎么重视,甚至都没出面。
阿云,今天是大年初一,又下起了大雪,是和那年一样的太阳雪。
我去禾城看看你,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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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路滑,林先生是在云禾高速上出的事。我们现在已经在抢救了,但希望不大,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声音平稳,顿了顿,又道:“请问他还有其他的家属吗?建议都叫过来吧,看能不能赶上再见一面。”
林承雨阖了阖眼睛,干涩道:“……好。”
他走到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喂……”林承雨开口,竟然猛地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来,半晌才道,“弟弟。”
“爸出了事故,快不行了。你要不要来见他最后一面?在云城第一人民医院。”
话音落下,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那边才轻声地开了口。
林承雨恍惚地举着电话听着对方的回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空旷的医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匆忙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一道清丽温柔的女声刺破迷障:“……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