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发现自己很难拒绝他类似于“姐姐, xxxxx好不好”的句式。
她隐约感觉男人好像也发现了,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一招数,然后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随他心意。
反正他说得也对, 都“再抱一下”了。
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的。
而且……他真的还挺好抱的。
殷容环上他背脊的时候, 有些心猿意马地想。
她发觉他身材实在很不错。看起来瘦, 抱起来才发现很大只, 和她拥抱过的所有的闺蜜都不一样, 是陌生的、硬朗的、男人的感觉。
腰劲窄,背肌线条流畅漂亮,隔着衣服, 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肌肉的手感, 好像是很有弹性又很结实的那种……
触感也应该会很细腻吧。因为他的皮肤很好,白皙透亮,几乎可以帮她给雪绒膏打广告。但具体是什么手感她也想不好, 如果去除这层布料……
殷容的思绪在黑暗之中乱飘乱绕, 车子又过了一个弯, 前方隐约出现了些光线。
沈明雾在那光亮之中放开了手,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道:“……谢谢。”
殷容回过神来,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然后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前方的后视镜。
卫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表情平静, 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这种感觉很奇妙。殷容想。
就很像什么不能见光的地下情人似的。在黑暗之中拥抱, 在光线来临的前一秒钟放开彼此, 重新归回原位。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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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是整个县城最豪华的一个小区。
虽然和云城比不了, 但周边配套设施也相当齐全,学校医院公园什么都有,小区里景观雅致,门楼中间甚至还有雕塑和喷泉。
殷容在岗亭通报了房号和业主姓名,对方打了电话沟通几句,很快便礼貌放行。
“对方是女孩子,你俩就不要上去了,再吓到人家。”殷容推开车门,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吧。”
卫希早习惯了,座椅一拉就躺下,但沈明雾还是下了车。
他抬脚想跟着她走,但只走了一步,又站住,只道:“……注意安全。”
殷容头也不回:“放心。”
沈明雾:“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我就在楼下。”
殷容胡乱一点头:“知道了。”
沈明雾又问:“你去几楼?”
殷容忍耐着:“十五楼。”
“房号多少?”
“1502。”殷容的脚步顿住了,回身一记眼刀劈在他身上,“你再啰唆一句试试看呢?”
搞什么呢这人?
是送她去幼儿园呢?
男人低低笑出声来。
午后阳光给他的轻浅笑容添加一层柔光滤镜,他轻声道:“我在这儿等你。”
有些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很少,所以偶尔真心笑起来时,会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殷容怔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她嗓音凉凉:“……叫你不要啰唆了。”
开玩笑。
本大小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么一点小打小闹,竟然也有人在这儿啰里八嗦地,记挂在心上。
电梯上行,开门,殷容走了几步,按响1502的门铃。
赵希儿来给她开门,怯怯地,好像没想到是她来:“啊,是你……姐姐,你好。”
“你好。”殷容笑得温婉平和,“你认识我是吗?”
“嗯嗯,殷容姐姐。我看过你的直播。”她低声说,“来我房间说,可以吗?”
“好呀。”
殷容进了门,立刻发现这个家里有些不和谐之处——
装修风格极为老土粗糙,一眼看过去几乎不像是这个小区档次的装修,更不像是赵希儿这种时尚博主会住的地方。
玄关鞋柜乱七八糟满满当当,挤着一辆小孩的摇摇车,越往里走味道越呛。是烟草混杂着酒精,久不通风的味道。
殷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包里的防狼喷雾,打量了一下房子出口通道。
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对年轻男女的婚纱照,而布艺沙发上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
暖气开得很足,对方穿件背心短裤,四仰八叉地占满了大半个沙发,手上捏着根烟,桌上有没收起的空酒瓶,地上有掉落又被踩踏了的烟蒂。
电视声音开着,手机也播放着短视频,他眼神有些涣散,余光看到她跟着赵希儿进来,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殷容也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
这是两室两厅四室的平层。
赵希儿的房间竟然是其中最小的一间卧室。
一个200多平方的平层,竟然好像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卧室是属于她的天地。
而这里的装饰也不值什么钱,殷容看了觉得熟悉,想了会儿想起来,和她大一布置寝室的PLOG是几乎一样的风格。
李舒巧已经和她谈了很多,应该是连条件也谈了。赵希儿模样很安静,垂着头,面色有些惶恐,等着殷容兴师问罪。
但她没有。
她只是笑着说了句:“你和你弟弟长得不像啊。”
赵希儿讷讷地点了头。
希儿,希儿。
殷容刚刚看到客厅那张婚纱照,才突然明白了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
赵希儿,和赵灵儿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是希望儿子出生的意思啊。
殷容笑:“很正常。我和我表姐长得也不像。”
赵希儿结结巴巴地道:“是都不太像……”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变了脸色。
殷容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已经见过刘思殷了。她也知道我们有联系吗?”
赵希儿不说话,脸色慢慢地涨红了。殷容思索着:“如果她知道我来找你——可以说我是来买通你的,倒是可以把这顶帽子扣得更实呢。这是我表姐从小就喜欢玩的伎俩。”
“没、没,”赵希儿急急道,“她只是知道李舒巧找了我,但李舒巧找了很多人。她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我家。”
“嗯。”殷容定定看向她。赵希儿的衣服是几年前的款式,泛着多次水洗后干巴巴的白色,她身形瘦小,腰背都弯着,面色发黄,和她大学时期的视频相差甚远。
她是该开口拉揽赵希儿的,该情理利法地输出一通,吓坏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但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就跑了题:“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见面会约在家里?”
“因为……家里比较方便。而且隐蔽。”赵希儿道,“万一……万一我们被人拍到……”
殷容被逗笑:“我觉得我们这事儿应该没有火到那种会有狗仔跟拍的程度。”她主动去拉住赵希儿的手,发觉她的手很凉:“好啦,妹妹。别害怕——我又没有客厅的男人那么可怕。”
赵希儿猛地攥紧了殷容的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殷容正仔细地观察她,从她过时的衣服到她惶恐不安的神色,不错漏任何一丝一毫。
两个女孩对视了会儿,房间内很安静,殷容轻声地打破了,像花瓶碎裂在地上。
她握紧赵希儿的手,眼神专注,声音温柔又沉稳:“他真的很可怕是吗?他是你的爸爸吗?他打过你吗?”
她思考着,话音越来越轻,带着小心试探的意味:“你选择在家里见面,是因为你的人身自由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了吗?他不喜欢你总是出门,对吗?你的财务状况呢,也被限制了吗?如果是的话,他这属于违法行为,你知道吗?”
赵希儿猛地放开她的手。
她呼吸急促:“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站起身来,在狭小的屋子里绕了几圈,语气很冲,但声音仍旧很轻,“你难道不是来和我谈条件,让我供出来买通稿的证据的吗?这是我的家,我的家人,你是谁?又在这儿指指点点什么?”
殷容也站起身来。
她今天来之前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出多少钱,都要把证据拿到,还要让对方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才好。除了刘思殷,还有那个背叛她投奔刘思殷的原助理张成望,加上处处给她使绊子的欧秃头……她打算就借这一次的事情作为契机,一网打尽,清除内忧外患。
但她没想到赵希儿的家庭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给出去的钱,显然甚至不会进入赵希儿的口袋,而是会全部落入这个溃烂的无底洞之中。
她从来都对女孩子们很大方。散出去给生活艰难的小妹妹倒也没什么,她还可以再赚。但这一笔钱或许会让对方的家庭对赵希儿产生更大的希冀,甚至激出更多、更可怕的渴望。
……而面前如此瘦弱的赵希儿,还有得榨吗?她现在显然只能做个傀儡,在自己的事业上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了。
现在这一步是造谣,下一步会是什么?
殷容做不到坐视不理。
她很平静地道:“我本来是打算来要证据的。但我现在觉得证据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就算了。难道打算用我的钱去供那样的人花天酒地吗?想都不要想。”
说完,殷容拎起来包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赵希儿哑口无言,她只能跟在她身后,走过客厅,走过来时的玄关。
两人谈话都还没有半个小时。殷容在前面走,赵希儿在后面追,一句话都没说,显然谈得并不愉快。这吸引了客厅男人的注意力,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殷容。
赵希儿着急地挽留:“你等一等——”
“等什么?”殷容冷笑一声,声音提了几分,在空荡的家中回响:“说实话,这东西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其他人便宜得多了去了。如果你是想从我这儿敲一笔的话,现在可以死心了,那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值钱。”
“而且,”她冷冷地道,“恕我直言,你的账号早就做烂掉了。完全跟不上现在的潮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现在带货还能带得起来吗?还有广告商愿意找你吗?”
赵希儿惊怒交加地望她,殷容别开了视线。
她知道这些话很伤人,很刻薄,也知道那个账号之前赵希儿做得有多么用心,但是她没有办法。
殷容必须说这些话。
要让那男人听到,听清楚,事情或许还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她人仍往前走,声音愈发大了,语气冷漠得很:“你们这些做自媒体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做起来一个小账号就以为是什么摇钱树了?照你这杂七杂八的接单水平,说不好哪天就会被平台封禁。”
“你……”赵希儿跟着她跟到了门口,突然大声了一些,是真的动了气,“你不要再说了!”
“你懂什么?小公主,呵,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公主,就是天之骄子?有人生下来就是……”贫穷要把她淹没了,从眼睛里满溢出来,又被她恶狠狠地擦去,她吼一声,“你给我滚!”
说着,就打算关上门。
门却被殷容用手抵住了。
“如果是我多管闲事僭越了,我先向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殷容拉了一下她的手,语速很快,声音极轻,这次用的是客厅完全听不到的音量,“但如果你想和你父亲、你弟弟断绝关系,让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对你,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系。”
“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做得到——”殷容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关上门,“只要你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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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雾站在楼栋底下等。
寒风凛冽,他穿件黑色冲锋衣,人松松靠着石柱,双手环臂,食指一下下地叩着,眉越拧越紧。
卫希在车里扫了他一眼,觉得厌烦,干脆调了个头,眼不见为净。
这人——把小姐当傻的吗?她多聪明啊,反应机敏,心中有数。那小包里,什么防狼喷雾、报警器都随身携带着,小姐是会吃亏的类型吗?
再说,他才是小姐的保镖好不好?就算小姐有什么事儿,也肯定先找他,轮得到这人什么事情?
沈明雾确实很担心殷容吃亏。
这种事情总归容易起冲突,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言语上的,她自己可能都不觉得有什么的事情,却会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就比如当时那些网络恶臭生物给她造的黄谣、P的遗照……
光是想,就让他咬紧了牙。
如果企业老板是男性,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吗?
平心而论,沈明雾自己的创业之路也绝不是一帆风顺,也有网络上舆论四起,处处着火的时候。但都是就事论事得多,并没有人会去刻意揣测一个男性老板的私生活。
怎么男性出入酒场就是谈生意,女性出入酒场就是不检点?
沈明雾以前从没有注意,也从没有发觉,世界竟然对女老板抱有如此大的恶意和挑剔。
世界是这样的没错,但殷容正在身体力行与这样的世界对抗。
既然她要反抗,那他就要站在她身边,为她磨好武器,为她挡去一些剑刃风霜。
压下那些消息是根本克制不住的本能。
要删除封号,还要一个个起诉过去。
这种渣滓,一个都不能放过。
要让他们挨次打,下次想张开那张臭嘴前,才会知道害怕。
正想着,突然有个陌生的女声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声音很惊喜,也很热情:“承雨!”
沈明雾顿了顿,抬起头望去。
李舒巧一路小跑过来,向他挥舞着手臂,笑着:“你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