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雾站在殷容家门口的台阶上。
冬日枯疏生涩,陌生的风从四面八方灌向窄窄甬道,将他柔软的家居服浸染得冰凉。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张口说话。
很奇怪。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都能理解,连续起来,却成了他完全不明白的意思。
什么....中?
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什么这个女孩张口闭口喊他“乘屿”,又说些他从来没听过的事情,会是那么熟悉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是老朋友一....他明明是第一次和她见面。不是吗?
她把他当成了谁?
.....殷容呢,殷容又把他当成了谁?
乘屿。乘屿。乘屿。
这个名字好熟悉。殷容随随便
便给他起的名字,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到底在哪里听过?
......
乘.......
我是看中了你的脸.....
无数碎片般的记忆在沈明雾脑海迸开,如烟花一般碎裂掉,留下漫天的迷雾。
砰。砰砰。心跳就震动在耳膜里,慢慢变成耳鸣,最后崩成一条雪白的直线。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和那个所谓哥哥见面时的场景,想起讶异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两人脸上,而竟然连
情也都是那么相似,几乎像是同步在照镜子一样
.....个哥哥,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明雾几乎不敢再往下想。
钝钝的疼痛从心口处开始要延,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
女孩说完了话,转身走掉,他叫住了她。
然后他听见自己平静地开口发问。那声音很陌生,表情也很陌生,他好像莫名其妙陷入了另一个人的躯壳里,在追问殷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然后他听见女孩无比肯定的回音。
面具牢牢地贴合在他的脸颊,四肢,他僵硬地微笑,僵硬地道谢,僵硬地转回身,把门关上。
呼吸完全乱掉,胸口每起伏一下,就带来不知名的痛感,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重新坐回电脑旁。殷容送给他的粉色笔记本就放在茶几上,闪烁着荧荧的光。
他从小就喜欢研究电子产品,平日里工作最注重效率,也最痛恨浪费时间,办公电脑是绝对的顶配,流畅丝滑毫不卡顿。但现在也已经习惯用这台时不时卡一一下的粉色笔记本
来处理所有的工作资料
刚刚他作为殷容的助理,将雪绒日化的投资资金使用明细整理出来,发给明日创投;又作为明日创投的负责人进行了审批。这一来一去的,净浪费时间做些无用功,但他竟然也没觉得烦,反而觉得有几分有趣,甚至从头到尾唇边都挂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殷容喜欢的表情。
温和的笑容一
现在也一模一样地挂在他脸上。
他沉默地在网页的搜索栏打下“殷容”,手指悬停了一会,敲出“chengyu”,搜索栏迅速跳了出来,自动对应的是“承雨”。不是乘屿。
指尖微微发着颤,他按下回车键。
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被键盘啪嗒一声撞破,碎裂开来,消弭在空气之中。
页面上检索出了不少云城一中、云城一高的链接。
表彰名单,成绩公示,甚至连数学竞赛的获奖团队
殷容和林承雨的名字一直紧紧地绑定在一起。
她和林承雨是同学。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生从开始就紧密缠绕着的,青梅竹马。
甚至还有一张数学竞赛获奖合照。
男孩和女孩站得很近,背景是云城一中的石碑,后面是宽阔漂亮的校园,头顶是和煦温暖的阳光。
他们一起捧着个金光灿灿的奖杯。奖杯柄很细,殷容的手松松握着,望着镜头,笑容明媚又骄傲。
林承雨则托着底座,他微微侧头望向女孩,眼神灼灼,笑容温和
沈明雾定定看了一会儿
直到眼睛干涩,也记不得自己少年时期是否是这样的长相。
而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人再给他拍照。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几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孩女孩穿着云城一高的校服,很像情侣装。
校服内搭是纯白色小立领衬衣,外面是剪裁优雅的西装外套,胸口绣着红色穗状的校徽,量身定做,质感高级又无比合身,很有贵族学院的气质。和沈明雾印象中宽松难看的校服很不一样。
他缓慢地输入了“林氏集团”四个字。在集团首页点击“关于我们”,再下滑至“领导团队”。
实在神奇,电脑在此刻竟然一秒都没有卡顿,迅速地展现了全貌。
他滑过了林楚叶三个字,林承雨的名字便跳了出来。
姓名旁边是经历和荣誉,还有一张无比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西装革履,年轻英俊,气质出尘,比起精英领导,甚至有几分偶像明星的味道。
他平和望着镜头,笑容轻浅温和,一看就是脾气极好的翩翩公子。
沈明雾抬起头来。
茶几侧方摆着殷容的穿衣镜,他在镜中窥见自己模样。
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真的.....一模一样的长相相
一时间竟然连他自己也恍惚,分不清电脑上那张照片,与镜子中的现实,到底哪个是他,哪个又是林承雨。是了。连他都分不清楚他和哥哥一
殷容又如何能分的清楚呢?
....她到底有没有可能分得清楚呢???
他更细致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他的笑是虚飘的,陌生的,不自然的。是按照她的要求,她的喜好,一比一定制出来的。
是拙劣的模仿者,是赝品,是四不像。
他突然想起那些让他内心闪过狐疑时刻的片段。
想起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神会突然变得温柔平静,也变得好像有些怀念。
现在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原来她是透过他,一直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啊。
事实明晃晃摆在面前,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开脱的借口,无从抵赖,无从逃避,只能承受。
沈明雾站起身,想要逃离这面镜子,逃离眼前的屏幕,却只觉浑身发软
但他承受不了。
他整个人跌落在地,游走性的疼痛在这一瞬遍布全身,那疼痛从来没有如此剧烈,席卷他的所有神经,让他战栗,让他痉挛,让他完全不受控制,颤抖着在客厅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疼。
真的太疼了。
疼痛像电流一样窜过四肢百骸,疼到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几乎崩到了濒死的边缘,疼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遗忘,什么也不能思考。他努力支撑起来自己的身体跪起来,余光却望到大理石折射着的他的残影。那与哥哥一模一样的眉让他觉得恶心反胃,他失去气力,脑袋重重砸在地上,然后蜷缩着阵阵干呕起来。
额头渗出血迹,在光洁地面上氤氲开来。
他口中发出极轻微的“嗬嗬”声响,手指深深地陷入在自己的腰侧,大腿,陷入在一切能令他有感觉的肌肤纹理之处,从掐,到一拳一拳地砸。可惜没有用,以往能派上用场的手段,在此刻全部没有用。
不够心里疼。
疼得他几乎要死掉。
.....怎么办好?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沈明雾最终颤抖着伸出满是冷汗的手,摸到了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
逛宠物店实在让人心情很好。
小猫小狗各个可爱,他们的烦恼不多,能吃饱睡好有主人的陪伴,就会欢喜地摇起尾巴,拿脑袋来顶你张烨的店是宠物咖啡店。猫咖很火,但他做的是狗咖。
一进店里,柯基,阿拉斯加,哈士奇,金毛,马尔济斯....各.种可爱的小狗狗热情摇着尾巴列队欢迎。林承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订了开业花篮,准备了红包一一还都是两份,一份是殷容的名字,递出去的时候连殷容都愣了下。张烨很开心他们来捧场,他和他们打了招呼,送了一堆狗狗零食,还拿来一台拍立得供他们任拍。
“好多年没用过拍立得了。”殷容很惊喜,立刻开始使唤人,“你帮我拍两张。”
说着就递给了林承雨,她蹲下身,一边一只胳膊搂住两只大狗狗,笑嘻嘻地对着镜头比了个“V”。林承雨很配合地帮她找角度,还帮她换狗狗,换场景,按照她说的问题耐心调整,拍出来的效果一张比一张好,她的心情也美丽起来。边欣赏,边施舍似地问了句:“要不要给你也拍一张?”林承雨道:“可以吗?”
“可以呀。”殷容道,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林承雨点点头,随手拦下一个服务员,温和道:“您好。可以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殷容这才意识到是合影。
林承雨起身,极其自然地坐在她了身边,她怀里抱着一只马尔济斯,服务员笑道:“一
一、二、三一''
咔嚓一声。
就这样,留下了两人的第一张合影。
毕业照当然也算是合影,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这还是第一张照片。林承雨摩挲着,爱不释手,强调道:“这张是我的。她刚刚照的照片多得很,才没有要和他抢的意思呢。
殷容“切”了一声。
晚上张烨一定要留他们吃饭。
殷容本来站起身想要走了,但人还没走到狗咖门口呢,就被那一只小狗的“嘤嘤”声勾住了心神,小腿也被尾巴扫来扫去转头一看,是那只她最喜欢的捷克狼犬。那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望得人心都软化了。
殷容试着再迈出一步,它干脆嘤嘤地拦住了她的脚步,大有一副你要是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的架势。殷容妥协了。
好吧。
再玩会儿也不是不行。狗狗总是需要主人陪伴的嘛。
殷容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回想起来,好像不过是玩了玩狗狗,又和林承雨一起吃了个便饭随便聊了会儿天而已,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过得这她开的车,林承雨直接叫了代驾到她家门口,两人别过时,天色深沉,只有零星几颗黯淡的星子。殷容进了家门,感觉哪里隐隐不对。
她思索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没有人开灯等她的房间了。
乘屿呢?
已经睡下了吗?
她这才想起来拿手机看一眼,发现她晚上没有回来吃饭,他竟然也没有关心她一句。
....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殷容“啪”地按开灯,客厅的一切光洁无痕,所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甚至看不出有人使用的痕迹。一看就是乘屿收拾的,她想。这家伙洁癖严重的很,还有点强迫症。她跑去敲他的房门:“乘屿?乘屿?在不在?”
毫无声响。
“乘屿?”殷容蹙着眉问,“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
风瞬间灌满窗帘,轻纱在空中飘荡又回落,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却空无一人,独留那盏小夜灯孤零零地亮着殷容的心跳在此刻开始加速。
....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迅速摸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铃声响起。
一声,两声.....
接啊。
接啊。
接啊!
怎么敢不接我的电话!
殷容咬着唇想。
他答应他不会再失联,他还跟她保证过的!
如果他敢言而无信,她绝对、绝对......
电话被接通了。
那边声音很熟悉,却轻得几乎听不清:“喂?”
殷容立刻松一口气:“喂?乘屿?”
男人的声音和气息同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呼啸着的凛冽风声。
电话里是死寂一片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