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巧翻了翻菜单,主动替殷容点了杯草莓奶昔。
殷容受宠若惊地捂着胸口:“你还记得呀,巧姐......”
“闭嘴。”李舒巧道,“别拍马屁了姐,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吧。”她拎了拎那个包:“看在这个包的份儿上,我能帮的一定尽量帮。”于是殷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了。她从包里掏出来一沓资料递给李舒巧,一边详细介绍公司状况、发展方向等情况,一边讲了自己目前遇到的难处。这个职位确实很为难人。
面对全新的岗位,下面甚至都没什么能用的人,还要她亲自去招去带....这也就算了,还要顶着“空降老板带来的空降兵”的压力,不知道会被使多少绊子,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实有难度。正常的打工人只想混混日子,哪里会选择如此大挑战的岗位?
李舒巧最后听了薪资待遇。她全部听完看完,咬着吸管连吸了几大口饮料,沉默半晌,才问:“为什么选我?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干好?”殷容对此也早有准备。
她细细地将当年李舒巧妈妈的事情讲了一遍。
”....记得吗?当时老师揪着你卖我那些同款的事情一通猛批,字里行间说女孩子爱钱可不太好,你妈妈表面嗯嗯啊啊,然后一出门就夸你干得不错。”“我还记得当时她说,怎么男孩子爱钱就是上进,就是有想法,就值得称颂歌赞;女孩子爱钱就不太好啦想赚钱,想通过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都是想要变得更好的野心。人永远不要因为自己拥有野心而感到羞很神奇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殷容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讲起来更是画面感十足。尤其是这几句话,她竟然记得几乎一字不差,到现在还能完全复述出来。殷容自己说完也恍惚了一下。连她自己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在那个时候,李舒巧妈妈说的话就在她的心里也生了根。殷容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和李舒巧长得很相似的短发女人来。
她搅动着那杯草莓奶昔,欣赏着那晕染开来的漂亮粉色,笑着问:“阿姨现在好吗?”
李舒巧没回答。
沉默了那么一会儿,殷容奇怪地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李舒巧垂着眸,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哭了。
李舒巧其实也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瘦,眼睛大,看人的时候忽闪忽闪,如今则盛满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接连地从脸颊滚落下来。殷容完全怔住了。她微张着唇,呆呆地看着李舒巧。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李舒巧哭。
高中李舒巧做那些小生意,进货砍价的,也遇到不少坎坷,但她从来都是笑嘻嘻的,一语带过,从来不往心里去。殷容证怔去抚她的肩膀:....怎么了?”
.....我妈妈去世了。我高考后她就去世了。”李舒巧哽咽着,她捂住脸,话音被切得断断续续,“那时候我赚钱就是因为治病治得家里好穷。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她竟然还说过这样的话。”“我那时候一直好恨她。高考分数都还没出来,她就走了,走之前还对我说,说相信我以后过得不会太差。我当时还很愤怒地对她大喊,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过得差,你人都走了。没有妈妈的女儿会过得好吗?”殷容泪意迅速上涌,她抽几张纸递给李舒巧,也抽几张纸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说错。我确实过得还不差。”李舒巧吸吸鼻子,用纸巾压住那湿意,道,“可以说是相当好,再没像那时候一样哭过了。但你今儿可算是戳我肺管子上了,殷总。”殷容抽抽噎噎:“对不起,我不知道.....
“至少加薪10%,真的。”李舒巧揉了揉眼睛,边抽抽,边又灌一大口冰镇饮料,“你和我谈这个薪资之前问你们HR了吗殷容?你给我这个价格真够看得起我。但凭我这眼泪,也得给我加薪10%,真的。殷容呜呜地点了头。
"说定了?"
"说定了。”
午后阳光温暖。落地窗外,两只小猫在花丛里翻滚着晒太阳,尾巴和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
落地窗内,两只细白的沾了泪水的手紧握在一起,摇了摇。
这么一摇,加上对崭新工作崭新薪资的一联想,李舒巧的情绪已经平稳不少
但殷容还完全没有平稳的意思,抽抽噎噎的,虽然声音不大,但人漂亮,还是吸引了不少来来回回的奇异视线。李舒巧劝道:“行啦别哭啦一一再哭我又要哭了。俩大美女在这儿对着哭太招眼了,人家以为咱俩在这儿虐恋情深呢。殷容抹了一把脸,抚抚自己的胸口努力平息着,这时,朦胧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她一怔:“乘屿?”
今天怎么出门了?
男人“嗯”了声。
“你....好吗?”林承雨在她面前站定,缓缓呼出一口气,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殷容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这是林承雨。
然后立刻别过脸去。
李舒巧立刻拉来椅子:“承雨,这么巧,坐呀。”
“舒巧,你好。”林承雨向李舒巧打招呼,自然而然地落了座,视线很快又落在殷容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这里。
林承雨今天只是来这里视察下商场情况,考虑下一步企业的投资发展战略
他和他父亲对企业未来的发展思路相去甚远,且老林总向来强势,虽然退了位置,实际还是事事把关。他表面不显,对父亲的安排言听计从,
实际上已经开始逐步培养自己的势力一
-今天约的那些人,约的那个饭局,对他来说很重要。
.....理智上来讲,应该很重要。
但现在,他的视线完全被女孩那湿润的长睫和微红的鼻尖吸引。
林承雨想起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模样还是上学的时候。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在二楼看风景,看湛蓝的天空,看天边浮动的云,看郁郁葱葱的树,也看到殷容因为他当时跑下楼,跟着她去卫生间的模样,也许和今天专程拐回这个甜品店的模样相同。
完全不受理智所控。
一切举动全部出自于他的本能。
她在卫生间里哭。他在外为她站岗
对每个来上卫生间的同学们解释,说今天一楼卫生间出了问题,麻烦大家去二楼。
还要掐准时间,在她出来的时候,装模作样,好像自己也刚出来,与她偶遇一样。
那时她年纪小,好像对情绪的控制比今天还差了些火候。哭过的眼睛要比现在红,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哑,却还是要向他解释,说衣服不小心沾上了水。林承雨觉得自己心里也不小心沾上了水。
他伸开双臂拦下了她。硬着头皮邀请她去和自己打一场羽毛球。
谢天谢地,她答应了。
那时候他清楚地知晓她为什么哭泣。
而如今他竟然对她一无所知。
他再一次想到陈树嘉。想到陈树嘉和自己相仿的身形,想到殷容买的那些不知去向的,和他尺码完全一致的男装是送给陈树嘉吗?
还是什么别的男人?
这次是谁让她伤心了呢?
林承雨想问的有很多,但殷容只是抿着唇,在那灼灼视线之下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开口解答他疑惑的意思。于是他最后还是礼貌地望向李舒巧。
殷容反应过来,在他开口询问之前先发制人:“不要乱问哦,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隐私,秘密来的。”“哈哈哈,”李舒巧打圆场,“容容一句话,立刻带我重返校园时光。咱们三个也好久没坐在一起了,真是有些怀念呢。”林承雨顿了顿,道:“确实很让人怀念。”
那时候她俩坐同桌,林承雨和殷容中间隔一条过道,班里分了四个组,二三组相连,每周位置轮换一次。当殷容从第一组换到第二组,林承雨从第二组换到第三组时,他们就是同桌了。
林承雨能够近距离看到她,听到她和李舒巧两人嘻嘻哈哈,有时也会吸引他的注意力,温声问句“在笑什么”,殷容总会笑着对他说-“秘密。
女孩子的秘密总是很多。殷容上学要和李舒巧玩,放学要和林隽怡玩,其他时间玩的朋友们更多。偶尔他从她和她朋友身旁经过,也会从零星听到几次自己的名字。
比如林隽怡小声的“林承雨林承雨”,然后是殷容的“怎么,你是没见过他吗”,是明显的疑问句,好像不明白好朋友为什么要单独把他拎出来强调一遍。但强调这一遍,让林承雨心中很是欢喜。
欢喜到夜里失了眠,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梦。梦里没有林隽怡,取而代之的是殷容清脆地喊他的名字,道声“林承雨”,然后他理所当然地在她面前站定。他们的距离很近,就像做同桌时一样,胳膊偶尔会碰到胳膊,一瞬间让盛夏变得更加炎热。
橡皮也会不小心滚落在对方桌子上,被捡起递过来时,小小的橡皮会被谨慎地放上四根指尖,明明谁也没有碰到谁,明明橡皮根本不导电,却会莫名亮起一瞬间的火花雷鸣。而当殷容换到第四组,林承雨换到第一组时,那就是全班最远的距离。
那一周是最让人无精打采的一周。
这几年是最让人无精打采的几年。
林承雨想要试着放过自己。
他开口,嗓音有些哑:“抱歉,打扰你们闺蜜的约会。”
“哪有那么夸张,难得偶遇正好坐下聊聊....李舒巧突然把电话掏出来看了下,抱歉地朝他们笑笑,“不好意思,有点工作要处理,我出去接个电话。”她在殷容相当质疑的眼神下站起身,捂着电话便快步往外走:“喂?怎么啦?你说......
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一溜烟儿消失了。
李舒巧出去了,室内立刻恢复了沉默
只有殷容拿银匙搅动杯子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敲在林承雨心上。
....容容,”林承雨终于开口,他轻声问,“我们可不可以试着,先从朋友做起?”
殷容慢悠悠地喝着冰冰凉凉的草莓奶昔,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向他投去。
林承雨深吸一口气,向她低头,向她示弱,向她服软,也放过自己。
“对不起。”他说,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服务员走过来,放下一个精致的小碟:“您的草莓蛋糕。
殷容懒懒抬起眼望。
一角柔软洁白的蛋糕,上面缀着颗鲜红的草莓。
草莓上淋过糖浆,和此刻林承雨的眸色一样亮。
那不是殷容和李舒巧点的单。
殷容放下那杯草莓奶昔,杯壁上的水汽沾湿了她的指尖,林承雨递来一张纸巾。
男人冷白的手在空中稳稳悬着,黑眸沉静又温柔地望向她。
就像那天他在卫生间门口突兀地邀请她打了场羽毛球,在休息间隙时递给她纸巾的模样一样。
他递给她纸巾的动作无比自然
那是初夏的天气。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影影绰绰地落他一身,她用那张柔软的纸巾擦掉了泪痕和汗珠。
甜品店里随机播放到了五月天的让我照顾你
恍惚之间,殷容想起了当年那个校广播站的五月天铁粉同学,想起每个被五月天专辑硬控的大课间。而那一天,好像也播着同样的这一首歌。
好一会儿,她终于掠他一眼。
“就你,也值得我生气?”女孩声音脆甜,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淡,“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林承雨不说话,眼底慢慢浮现出碎光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