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
殷容拿着手电筒急急忙忙往前走,卫希紧随着跟在她身后,被她呵斥:
“跟着我做什么?和我分散找呀。
“有点危险吧,小姐...."卫希在她的眼神中缓慢噤声。
“有什么危险?这么空旷的地方,我现在嚎一嗓子,十里八村都能听得见。”殷容蹙眉道,“别啰嗦了,快去找人。”卫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独自往前走,又大喊一声:“乘屿
越走心就越慌张。
......
警方刚开始并不太愿意接她的报案。
毕竟对方是一个成年男性,离开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她口口声声的所谓“失踪”也只是手机关机了而已。她细致描述了乘屿的长相和失踪地点,还急急低头翻找林承雨的照片,可惜警察并不那么关心他的长相,只是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今天吵架了吗?”“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有吵...."殷容急急道,差点咬了舌头。
......算不算吵架?
她无视他的意愿,自顾自地扒开他的衣服,将他不愿示人的那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狠狠地锤了一拳在他伤口上,整整一天没和他说话。他离开的时候和她说话了的,但她完全没有搭理他。
她甚至都想不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她根本不知道。她骄纵惯了,自己还恼着,哪儿顾得上去考虑别人的情绪?
但乘屿不一样的。她想。他生病了。他的情绪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更脆弱,或许更消极,或许会差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和她相处时太正常了,她总是经常性地忽
略掉这一面,甚至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可她怎么能忽略掉这一面?
那青紫色的伤痕,如今浮现在她脑海,还是能让她心惊肉跳。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天生就该带着那些伤疤活着一样。“警官,”殷容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他生病了。"
监控很快锁定了那辆拉风的粉色摩托车。
可惜的是车牌上被贴满了各种二次元贴画,竟然完全看不清楚车牌号。
“这小子竟然敢这样违规!故意遮挡号牌,”那警察气得眉毛一跳一跳,“别叫我抓住他。
他们跟着监控找到了这个荒芜的地方。
禾城发展不好,人口流失的厉害,警官说这一片以前都是老年人,后来孩子有的离开禾城,有的搬进城市里的楼房,便都陆陆续续迁走了,没什么人。但那个光头竟然把乘屿带到了这里。过来的时候明明拍到了后座的乘屿,等出去的时候后座就空空荡荡了。乘屿一定就在这里。
他在哪里?那个流里流气的光头到底做什么的?
殷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光天化日之下拐走一个大男人。
当时是光天化日没错。可如今夜幕降临,圆月挂树梢,又被树梢遮挡。前面暗影翠窣,地面不是熟悉的坚实感,她的细高跟鞋在这土路里每走一步就打下晃。殷容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妈呀,不会有蛇吧?
跑都不好跑。
她手电筒打上去,给自己壮胆,又大喊一声:“乘屿一”
一个黑影从树影里出来,殷容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刚想尖叫,听到男人的声音:.....殷容?”
他的声音很轻,很不确定,不知道在疑惑着什么,像是反复思考后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殷容的手电筒直直往上打,正打在他脸上。
他脸上身上都不知道蹭到哪里,脏一块干净一块的,像不小心外出流浪了一天的可怜狗狗。
那光线太亮了,很刺眼,刺得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闭上,又很快睁开,顶着那灼灼光线,一双漆黑的瞳仁重新望向她。殷容打着光,她回望着他,几秒后,带着愠怒,直直地朝他走过来。
她这表情,这走路带风的模样,沈明雾实在是很熟悉。
他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
但却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轻声道:“对不......
“起”字还没说出口
,一具温热沁香的身体撞在他身上,他坠入她的怀抱之中。
手电筒被扔到一边,女孩的眼泪迅速涌出,像清澈绵绵的泉水一样,很快沾湿他的衣襟,温热地浸在他的胸口。她把他抱得很紧,胳膊缠绕在他的腰背之间,用力到指尖都陷在他身体里。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能怔怔垂眸望她,越望越觉得喉咙干涸,觉得像梦一样,觉得不知怎样是好。半晌,他才缓慢抬起手,想要回抱她,却借由手电光线看到自己手上的灰尘。
她的发丝干净柔顺,衣裙精致高级,于是他的动作又顿住了,双手只能僵硬地摆放在一旁。
她抽泣时很安静,才不在乎他什么心情什么状况,只自顾自地先把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再说。还好。
那些漫无边际的可怕猜想终于被打破,在她见到他的这一刻。
他在她抽泣渐止时,才轻声开口询问:......你来这里找我吗?
她眼泪全部蹭在他身上,缓过来些神,哑声道:“我来这里郊游。”
大小姐的眼泪柔软,发丝柔软,衣裙柔软,音色柔软,拥抱着他的身体柔软。
偏偏嘴最硬。
沈明雾莫名笑了。
胸腔震动着闷响,影响到殷容抽泣。她一把推开他,恨恨抹一把脸:“你身上脏兮兮的,讨厌死了。”他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
可惜笑意还没止住,导致那歉意听起来不是很真心。
手电筒滚落在地,将土地映成洁白明亮的一片,而他们站在朦胧月色里,男人身上那些斑驳狼狈的经历都被月色温柔遮掩,昏暗视线中,只能望见他那一如既往,清隽平和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殷容望着他,细眉蹙起来,尖尖的高跟鞋头踢一脚那手电筒,居高临下:“捡起来。”
沈明雾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弯下腰去捡。
沟通竟然如此正常。
正常到离谱的程度!
殷容不知道怎么来了火,趁他弯腰时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高跟鞋跟细,她用了力,自己都没站太稳,往后退了一步。沈明雾没防备,更是往前猛地踉跄,他手撑了下地才没跌在地上,然后笑出声来。低低的笑音很动听,在夜里回响,倒像是真的被逗乐了。他笑着捡起那手电筒站起身,又一手掩住一直控制不住要翘起的唇,努力收敛那笑意但闪烁带笑的眸光是遮不住的。
殷容更加感觉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你笑什么呀笑?”
“我,”沈明雾一开口又要笑场,他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没笑什么。”
“你别笑了。”殷容又想打他,又怕打完他他又莫名其妙地笑。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可惜收效甚微,最后恼怒地憋出来一句,“都怪你!”"对,都怪我。"
对方态度极好,嗓音温柔,承认错误时完全不打任何一个磕绊。
殷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绝不轻言放弃,咄咄逼人
,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洞出来:
“怪你什么?"
“怪我让你担心。”
殷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胡说八道什么?谁担心你?”
“我说错了。”沈明雾想了想,又道,“怪我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你也知道!”殷容哼了一声,质问他,“你手机关机干什么?”
“手机.....沈明雾从兜里掏出来给她看,“没电了。抱歉。我以后会记得及时充电。
昨晚光搜自己的名字了,也没充上电。
她咄咄逼人,比警察还像警察:
“那个光头是谁?他带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外号叫光头翔。沈明雾道,“他说他认识我,好像在这里见过我。所以我想跟他一起来这里看看。”“哦,他说你就信?他把你送来就走了,你一个人看到现在?中间的时间干嘛了?”
“我....沈明雾无言以对,只能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不算骗人吧,他想。
也算得上是实话实说了。
.....竟然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么
这和殷容下午打电话问医生时说得一样一一医生说,有可能是出现了解离症状。
她胸口起伏几下,望着男人平静的模样,一时无言,于是转身就走。
沈明雾立即跟上。
他在她身后尽职尽麦地举着手电,遇到石头或看起来过于松软的土地,还会温声提醒她一句“小心”。殷容走了几步又停下。
沈明雾忙收了步子,差点撞在她身上。
她转过身来。
整个人像是刚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我说的都怪你,不是怪你耽误了回去的行程。是怪你到底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正常?”她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仰起脸望向他:“你明明就在生病。你这种有可能是解离症状,知道吗?我打电话问了医生,医生说的。这说明你的病情又严重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但你为什么沈明雾显然比她清楚得多什么叫解离症状。但此时此刻,他不敢反驳,只能低头摸了摸鼻子,挑拣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不会。我不太在乎面子。”“那你硬装什么健康?”殷容不追求答案,她只追求解决方案:“以后你难受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个要求她以前也提过。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她说,殷小姐,没有这个必要。
这次他想了想,道:“能。"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到了殷大小姐的审讯时间了,她眯起那双猫眼来打量他,“光头和你说认识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沈明雾还在犹豫之中,殷容已经急不可耐地又追问了一句。
她问:“是因为我今天打了你,又一天没理你吗?”
他松一口气,面露犹豫之色地点了点头:“对。”
男人垂眸时,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些黑眸,莫名就多了几分无辜的可怜味道:....我以为你不想要我了。”这话说得怪怪的。但殷容不和一个病人计较。
她选择直接采用他的说辞进行反驳,嗓音脆甜:“我不会不要你。”
这话自己说出来正常,听她重复一遍,沈明雾还是感觉心中莫名多跳动了一下,打乱了原本心跳规律的节奏。刚刚被她眼泪浸湿的胸口,好像一点一点变得滚烫,像被灼伤。
他听到她振振有词道:“我既然把你捡回来,难道还会把你扔出去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把你扔去哪儿?我又不是没钱,养不起一个男人。沈明雾脸色千变万化,最终还是应承下来:“谢谢殷大小姐....我。
最后两个字用的气音。
殷容才看不上他的感谢,她连句“不客气”都懒得说,转而又想起来新问题:“那你今天来这里想起来什么了吗?”沈明雾沉默半晌。
夜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将勇气裹挟而去,剩下一些虚无缥缈的,不够正人君子的犹疑。
”.....没有。”男人温柔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怎么办好?”
男人笔直地站在女孩面前,薄唇轻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殷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愧疚。
她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去拍他的头顶一一
幸好她今天穿了高跟鞋,也幸好他极其配合地微弯下了身子。
她一口气将他的发顶全部揉乱了
他发质很好,柔软,干净,带着她熟悉的,青柠和柑桶的味道,揉起来好像还有点上瘾。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还会创造新的回忆呢。新的回忆一定会比之前更美好。”她温柔又认真,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毕竟有我在呢。沈明雾阖上眼睛,感受她手心传递的暖意。
在她的手即将撒离之前,他忽而向前一步,垂下头,额抵在了她肩膀。动作很温柔,甚至有些虔诚。殷容怔了一下。
她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感觉得到,他的身子正在细微地发颤。
云雾散去,明月皎皎,夜晚静谧,静到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殷容抬起手,她很缓慢地重新拥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好啦。不要难受啦。沈明雾低低应了一声。
不难受了。
过去全部都过去了。
他想由这一天开始,会开始创造他与她的新的回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停歇。
新的车辙会覆盖原有的土壤。
而她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