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过高速公路,越过跨江大桥,绕过丛林小道,曲曲折折摇摇晃晃之中,殷容补了一个好觉,
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林承雨。
年少时的林承雨。
是什么时候来着?
很突然地,爸爸送给她几条漂亮的裙子。她开心穿来学校,朋友问起在哪儿买的,她说是爸爸特意给她买的,还在夸我爸爸的眼光是不是很好,完全不是直男那种很老土的审美。正说着,表姐和几个女生从拐角楼梯袅袅下来,瞥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会穿着我的二手衣服?这是我之前穿过不喜欢的衣服。我还说去哪儿了呢,原来舅舅拿去给你了呀。那是殷容最最虚荣的年纪一
一如果放到现在,或许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有可能直接牙尖嘴利地怼她一通
可当时无数吃惊的目光向她看过来时,她只觉得血液倒流。全部冲到脸上
她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自己借口夫卫生间,草多想起一大堆杂土杂八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大盟一场。边塑边恨恨地把那裙子脱下来团在一起。想扔却又不能扔掉。只能窘在怀里最后又慢吞吞地穿好
穿上后,那裙子沾了她的眼泪和力道,变得皱皱巴巴,她又很嫌弃地在镜子前沾了点水,将裙子小心地展平,重新昂起头出去了。出去就撞到林承雨
他好像刚从卫生间出来,恰好看到了沾着斑驳水迹的她,和她的裙子
“不小心洒上水了。”殷容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有些干巴巴,侧身就要从他旁边走过
但林承雨没有避开她的意思。教学楼走廊窄,少年身形已经抽了条,稍稍舒展双臂,就恰好拦下了她“殷容,我最近学习压力好大。”他垂眸向她有些无奈地笑,很温柔地发出邀请,“你可不可以陪我打会儿羽毛球再回教室?''她跟着他去了羽毛球场,打到裙子湿透,脸颊也湿透,直到分不清泪水和汗水为止,
等回到教室坐下,还被李舒巧咋舌了一通,说你打球也不敢这么拼命啊,你看眼睛都打红了。
她是被乘屿叫醒的。
男人的声音离她很近,柔和清澈地喊她小名:“容容。
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靠在了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可能中间迷迷蒙蒙还换过位置,多少枕在了他胸口,竟睡得很是舒服,脖子一点儿不僵。此刻睁开一双朦胧睡眼,抬头望向他,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懵然,低声道:“.....承雨?
“嗯。”乘屿轻声应,他走走地望向窗外,“我们到了。
殷容很少来到这样的地方。
她熟悉的是钢筋混凝土的从林,是竟虹灯闪烁的夜晚,是人群熙攘的街道,是车流入织的繁忙。
而这里只有低矮错落、青砖灰瓦的楼房,云朵自由飘荡,现在是中午时分,头顶太阳毒辣,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倒是有几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猫。唯一能入眼的建筑便是雪绒日化的工厂。
负责人是一名中年女性,叫王琳。她已站在工厂外等候多时,眼见着这辆黑色豪车缓缓驶来,忙往旁边空旷处一指:“随便停就好。车停下了。男人的皮鞋先从后座落下,紧接着头顶撑开一把黑色遮阳的大伞,人绕到男一旁拉开驾驶座,一双黑色细高跟鞋才缓缓迈出来。王琳望了几秒,才凑上前去,听到娇滴滴女声跟前排司机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
王琳动作一顿
天这么晒,司机开了这么久的车,竟然也不让人家进去喝杯水休息一下
司机显然早已习惯这种不对等关系,只沉声道:“好的,小姐。
男人为女人仔细打着遮阳伞,伞面微微朝上一些,露出她跌丽娇俏的模样。
不仅如此,身边的男人也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似的,神色淡淡,身姿清隽地站在她身旁,像保卫公主的忠诚骑士那样....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
王琳咂舌,她上前道:“殷总。我是这里的负麦人,王琳。
女孩露出一个笑,干琳发现她笑起来和不笑时判若两人,不笑的时候冷漠骄矜,笑时又很有亲和力,很真诚,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甜美女孩那样。她笑着对王琳伸出手,神色温和:“琳姐。
“不敢不敢。”王琳忙伸出手与她相握,她年纪大她不少,也不好自称小王,只道,“您叫我王琳就好。“不用那么客气。”殷容伸手接过了男人手中的伞,迅速将王琳纳入自己的伞下,极其自然地挽上她胳膊,笑道,“中午太阳太大了。我们边走,您边给我介绍介绍厂里情况吧。王琳怔怔和她走:“哦,哦,我们这个厂历史挺久的了,建于.....
说着,余光瞥了眼被扔在伞之外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对方被头顶烈日晒着,冷淡疏离的气质却更甚
他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眸如点器,五官英俊深邃,见王琳望过来,也抬眼与她对视,又平淡地将视线转走,望向远方,像是完全不在意她抢了属于他的伞下位置。殷容跟着王琳一路走,一路看,还欣赏了一个不知道哪年拍的车间宣传视频,看得她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车间设备都有些年头,但王琳说都有定期检修,安全上是没有问题的,殷容判断这次配方调整后生产压力应该也不算太大,可以再勉强支撑一段时目。但如果想要达成她心目中的规模,是肯定要更新流水线设备,甚至再建一个新厂的。工人们之中年轻人占比较低,据王琳说现在每年都要退休一大批人,禾城的年轻人少,流水线上的工资虽然还可以,但工作枯燥无味,年轻人都不愿意来,所以招人也存在一定的困难。等整体走过一圈,把生产设备、原材料存储和质量控制流程都看过了后,王琳想带他们来会议室,说车间准备了一个欢迎仪式,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殷容摆摆手表示没必要,她问王琳吃饭了没有,又问中午食堂还有没有饭,他们可以一起在食堂吃一口,下午再具体看下质检和包装等部门,明天和大家开个座谈会,就准备走了。乘屿这才挑起眉望她-
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住一天,还以为是要当天去当天回。
其实殷容本来也考虑的是转一圈晚上就回去,但是人来了之后,发现厂里流程多,内容复杂,走马观花的看一遍时间都有些赶,干脆留一天,不赶那么紧好了王琳也没想到殷容竟然这个时间还没吃饭,更没想到她要去食堂吃饭。她急急忙忙地打了个电话,这才带他们往食堂走去食堂环境陈旧,墙壁斑驳,但还算得上干净亮堂,中央摆着数张大圆桌,擦得锃亮,周边是红色的塑料椅此刻已经过了饭店,但还有零星几个工人刚忙完,穿着工作服正在窗口打饭:“妹子,给我多打点豆芽,我家小孙女爱吃。“好嘞!”窗口里的人用大铲勺挖了满满一勺豆芽菜,塞在那阿姨碗中,笑呵呵地看她身旁正咬着手指的小姑娘,“小囡囡今天早上可乖了,自己在地上玩画片,不哭也不闹。那小姑娘看起来两三岁的模样,应该是还没有上幼儿园。
不仅如此,旁边的圆桌上也有几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起来和小姑娘差不多大,正挤在一起打打闹闹地玩,旁边也没有大人管。这食堂多少有点托儿所的意思。
王琳面色有些尴尬:“殷总,我们这个,有的工人年纪比较大了,年轻人忙,他们经常帮忙带带孙子孙女什么的,很偶尔带来食堂玩一玩,您别介意。“没关系。”殷容挑了一张小孩旁边的圆桌坐下来,瞥了一眼乘屿,他便很自觉地跟着王琳一起去打饭反正他最清楚她的口味
等乘屿端着两个餐盘回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桌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了殷容腿边,他鼻涕长长,脸又脏,殷容正很嫌弃地给他递纸:“把脸擦干净再和姐姐说话。“姐一一姐,”小男孩拿纸在脸上慢吞吞乱擦一通,嘟囔道,“你好漂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乘屿凉凉瞥那小男孩一眼,把餐盘往桌上一放,筷子递在殷容手里,隔开她和小男孩的视线:“吃饭吧。殷容握着筷子探出脑袋,笑意盈盈地和小男孩聊天:“你谁都见过呀?
他奶声奶气,却又很自信:“当然了,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这和王琳说的“偶尔”不符。她听到了,急急忙忙走过来,喊他阳阳,叫他和小朋友们去一边玩儿。“实在不好意思,殷总。之前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不要这样,但是......
殷容笑起来:“琳姐,您不必那么紧张。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带我来过这里,知道这儿就是这样的氛围。和现代忙碌又冷漠的996机器不同,这里保留了上个世纪的人情味。彼此之间都熟稔,都热情,都互相了解,也都会随时为对方搭一把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殷容觉得这样很好
这是雪绒膏作为老牌国货企业的内核,她喜欢员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一不是那种放假也要加班的家,而是真正的,想到就会温暖、有安全感的地方。殷容语意真切,王琳终于稍稍放松一些,她听到殷容随意地问:“欧总上一次什么时候来检查的?"夫
哼一一
殷容往嘴里扒一大口饭。她就知道,肯定是欧秃头提了一大堆人模狗样形式主义的整改意见,才搞得车间这么人心惶惶。这才这么一会儿,那几个小孩子就都被食堂的工作人员带走了,搞得她像是来吃小红帽的狼外婆
她和王琳边吃边聊,越聊越热切,也越吃越香
食堂的菜色虽然都不值钱,鱼没有,肉也不多,多是豆芽、青菜、豆腐之类的,但是味道可口又下饭。殷容挺累的,也饿了,吃下满满一碗,然后余光注意到乘屿今天竟然也不声不响地吃下满满一碗,立刻为食堂阿姨竖起大拇指:“阿姨手艺可真好。您是不知道一一我这个助理可是相当挑食呢。王琳笑道:“这都是我们老员工介绍来的手艺人,之前开饭店生意可红火了,要不是男人赌了钱,现在绝对已经是大老板了。那边食堂阿姨耳朵尖,立刻从窗口探出个脑袋,道:“琳姐可不要乱说啊,什么大老板的,我可当不了。殷容笑了,王琳也跟着笑,刚刚正聊到离职率的问题,她又补充道:“我们这儿别的不说,离职率相当低一一只要入了职,就像有了个新家。她来了之后,我们鼓励她和她男人离婚,一起帮她想办法,现在她孩子大学毕业生了小孩,一家人日子过得可好了。叫她辞职去创业,她还不愿意呢,非要跟我们呆在一起,真是没志向。
食堂阿姨饭勺咚咚敲铁锅:“你不要在领导面前说我坏适了啊!我可都听着呢。
窗外鸟儿清脆地叫,微风拂过树梢沙沙响,屋内女人们嘻嘻哈哈地笑,只有乘屿一人端坐在殷容身旁安静地思考这个场景,这个豆芽菜的味道.....
他好像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