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梁思谌从来没有挨过打,重话都没得过几句,好像全天下小孩会犯的错误他都很少有,周邵红从来没想过,他有一一天会给她憋个大的。
她的手忍不住再次抬起,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高高举起的手攥成拳头,最后扭头踹了梁正平一脚。养不教父之过。
走到今天这一步,周邵红觉得他们做父母的要付一半责任,早就应该警觉的,不该疏忽至此的。
梁正平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凭什么你不可以?那又凭什么你可以。这世上不可以的事太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好听是孤勇,说不好听那就是偏执愚蠢。从小到大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事,是因为我尊重你,你有尊重过云舒吗?理直气壮说是你逼她,怎么你很骄傲?以为自己为了爱情一往无前很了不起?”
他抬手,拿起桌面的烟灰缸朝他砸过去
:“梁思谌你知不知道云舒是挂在我们家名下正儿八经的孩子,媒体报道过,亲戚朋友都见过,谁都知道她什么身份,从小到大她受到的争议少吗,你几次因为这个为她出头心里没点数吗,你有为她考虑过吗,她没你脸皮厚,没你不要脸,她从小就乖顺听话懂事,你要她以后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是去学着坚强,还是躲你怀里哭?将来万一你们没走到最后,你要她怎么自处,你以为到那时候你能承担得了后果,所有的非议和流言砸下来的时候,你的爱情就是狗屁。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吼出来的,梁正平第一次在
他气得大喘气,火气还在不停往上窜:“你要是有病就去治,别在这儿发疯。这件事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家里发这么大火。
周邵红红着眼,只觉得天都塌了,她附和一句:“少给我玩不要脸那一套,你妈我不吃,你要是不服气就滚出国去,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干涉人家正常的人生,云舒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骂的每一句都踩在他心底最卑劣的地方,他眼睛胀得发酸,最后凄惶一笑:“我是狼心狗肺。但已经晚了爸、妈,我们回不去了。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们什么,我不求你们成全,但求你们别对她说重话,这个世界上,她最在意的就是你们,如果连你们也不接受,不需要以后,她现在就会崩溃。周邵红拍着他的脸:“你也知道?啊?你也知道?”
她拽住他的衣领,“你给我滚过来。”
轰隆-
夏日暴雨,总是来势汹汹,一瞬间乌云压顶,一瞬间电闪雷鸣。
云舒惊颤,睁着眼,怎么可能再安心去睡。
她折起身,想去洗把脸,站在镜子前不停地看自己的脸,她和父母长得像吗?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爸妈的面目在她脑海里已经很模糊了。她某些角度反而和周阿姨有点像,以至于有一阵跟着阿姨出去,不知情的人都会说一句:“太太,你女儿和你很像呢。”每次周阿姨都会笑得开怀,连连称是,但有一次,像是突然想起来,问她:“小舒会觉得不舒服吗?好像阿姨占取了你妈妈的位置。云舒只是不停摇头,说:“阿姨.....就像我妈妈一样。
她并没有忘记母亲,印象里的母亲温柔、坚韧,单薄的身躯,却像是能扛起来全世界。
如果母亲知道,只会感激有人代替她照顾女儿吧。
云舒这辈子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
就连梁思谌那么逼她,她都对他恨不起来,或许曾经给予的爱太多,多到无论多过分的事,都无法抹杀掉。何....她对他也有爱。
是有的,本来以为很少,但其实很多,多到数不清。
多到云舒甚至不敢把自己放在被逼迫的位置。
她是共犯。
云舒吞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这会儿突然开始生疼,疼痛本该让人清醒,可她却越发混沌和恍惚了。镜子里她脖子上全是吻痕,触目惊心,让她下意识想要用衣服遮住,可是遮不住,到最后她都不敢直视镜子。就像他们的关系,无论怎么小心,注定是遮不住的。
可是同他的那些时刻,她是愉快的,那时的愉悦和如今的痛苦撕扯在一起,她的脑袋像是要碎裂了。他怎么样了?
叔叔阿姨会同意吗?大概是不会的吧,云舒不记得小时候被调侃过童养媳的事,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无非是她被保护着,而所有人都觉得,这种言论是不对的。云舒和梁家不是收养关系,但梁叔叔和周阿姨确实是她的临时监护人,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媒体大肆报导过,当时舆论如何,云舒并不知道,小孩子不被允许关注这件事,但闹得太大,她还是听到了一些。没有称颂和赞扬,只有质疑和各种恶毒的猜测,媒体的大肆报导,让人误以为是梁氏在借势炒作、自导自演。之后很多年,云舒跟着叔叔和阿姨出席各种场合,依旧会面临各种窥探的目光,好像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探知她过得不好的种种蛛丝马迹。她这些年努力学习、上进,做一切世俗意义上被认定为“好”的事,也多半带着一种想要给他们争气的念头:你看,他们把我教得很好。这本就是一段很敏感的关系,如今再添一笔兄妹禁忌,那无论动机多么单纯善意,到最后都会演变成更直白的恶意。云舒从一开始就有这种直觉,所以她恐惧、害怕、不安,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拒绝。
这条路太难了。
但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忍不住想,只做兄妹该多好,那样
或许就不会经历这样的惊痛了。
云舒恐惧得快要痉挛了,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她不敢去面对叔叔阿姨失望的目光,可也不敢去想象他们会怎么对梁思谌。
他从小就骄傲,有时候甚至会被人误解为自负和傲慢,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但在这件事上,他彻底失了分寸和理智,如果叔叔阿姨骂他,打他,他大概会一概认下来,他那样的人,向来不屑于说假话和搪塞。云舒悲痛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办呢,以前总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哥哥,哥哥似乎无所不能。
可是却没想过,他会有这么一天
云舒还是出门了,她拿了一把伞,走出公寓楼的时候,身后却跟过来一个保镖,她认出是梁思谌的,眼眶顿时红了。“少爷让我在这儿守着。”保镖说。
云舒胡乱点点头:“我现在要出门,你陪我一起吧。
暴雨倾盆而下,车子一路缓慢驶向市中心,进了别墅区。
她打车回来,司机把车停在院门口,云舒踩着雨水走进家门
保镖无声跟在她脚后,只觉得云小姐像是丢了魂魄,走路都有些发飘,以至于他不得不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倒在地上。好在,她还是安然进了客厅。
佣人都被支出去了,也就没人发现云小姐回来了。
偌大的别墅清冷孤寂,气氛凝重,空气都像是结了一层冰。
梁思谌站在书房,周邵红从孩子们的旧物里翻出来很多东西。
她在等梁思谌回家的几个小时不停在翻看寻找,她试图梳理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
她把当年媒体的报纸砸在梁思谌身上:“她父母表兄妹结合,当年被大书特书,那一年主流媒体全被我打点过,但依旧有不少的小报到处乱讲,当年她还小,我还可以保得住,你还想让她再经历一次,羞辱你事小,她父母过世十多年了,还要被你再牵连一遍吗?”梁思谌脸色有片刻的阴沉,但旋即又恢复冷静:“我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谁看不惯报警抓我好了,没道理他们嘴碎乱讲话,就要我放弃心爱的人,这是什么道理?”“你脸皮厚,我能说什么,云舒呢?她没有朋友没有同事没有亲近的人吗?你确定她也可以不在乎?还是你觉得她一辈子只需要围着你转就可以,梁思谌,你知不知道你在亲手毁她,你以为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但这场恋爱如果失败对你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对她来说却是全方位的打击,你说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拿你一文不值的真心吗?梁思谌,在这件事上,我没你这个儿子,但云舒是我女儿,你休想害她一丁半点,你养大了不起?做一百件好事,也不是你做一件坏事的理由,这不是可以拿来抵消的。混账东西,狗玩意儿!”还有一段录像,好几年前了,梁思谌和梁思悯从小就吵吵闹闹,两个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坏,谁也不让着谁,但大多数时候只是闹腾,没真生气过,有一回却吵得很凶,各自摔了门回房间,没多会儿又出门去,晚饭谁也没吃。那会儿梁正平和周邵红都不在家,云舒一个人吃晚饭,家里来客人,她去招待,别人问她是谁,新来的管家对她有偏见,故意着,不帮她解围,云舒局促地站在那里,好久才说一句:“.....借住在这里。客人走了,云舒在客厅发了会儿呆,一个人在院子里侍弄花草,他们家的花园特别大,每次换季的时候,都需要请上七八个人来翻弄花园,那天云舒给花剪枝,从这头到那头,剪了整整四个小时,她沉默着,好像在发呆,又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那是一种无声的倔强,她无法从这个家里找到安全感,她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她只是个小孩子。
没有小孩会思考“我配不配待在家里”的问题,但云舒会,这里本就不是她的家,她已经没有家了。那天回来周邵红和梁思谌都发了好大的火,周邵红把新来的管家辞退了,梁思谌陪着云舒,第一次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她的不安。“如果你一意孤行,这种事迟早会再发生,而且会更严重,更不可挽回。从前你还可以想办法弥补,但如果是你自己亲手把她从家里推出去,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但你让她去哪里呢?梁思谌,你有没有想过。”遍地推演每一种可能,想要消除一切隐患,但没有一个假设,是我放弃她,另寻他人。
“想过。
”梁思谌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从凄惶转为病态的偏执,“妈,你了解我,我没有让你费过心,是因为我做事向来有分寸。你以为我只是头脑一热吗?我比你早很多年思考这些问题,比你想得更多更深、更久远,我有一阵,常常闭上眼就在思考,我做过的假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一遍他看着周邵红,镜片后的目光冷峻异常:“妈,你拦不住我。”
周邵红被他油盐不进的姿态狠狠气到,胸腔里怒火不断烧着,抬手就是一耳光:“你混账!”
了我就去死,如果我背叛她让我即刻暴毙,没有这个决心,我就不可能去招惹她。”
梁思谌被打得偏过头,他擦掉唇角渗出的血,突兀地笑了一下: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
以为我会停下吗?不可能,我但凡迟疑一下才是真的愚蠢和残忍,你今天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说分手。你怕的那些都不会发生,因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开她的手,这段恋爱也不会失败,如果哪天我不爱她周邵红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好陌生。
梁思谌扯了下唇角:“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爱她,也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