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牛羊这个点也没了声响,开窗冲外面说句话,隐约还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回声。
北京凌晨三点还有汽车鸣笛,山村里的夜晚却很安静。
夜色大好,晚上要不干点忙碌又隐秘的私事儿,都让人感觉对不起这氛围。
周成凉和俞印就很给力,完全没让山村的夜晚失望。
民宿的小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微弱响声。
周成凉坐在破旧的木床上,额角冒出些许细密汗珠,手指微微颤抖,身体里烧着一股憋闷的火气。然后写下了苦大仇深的“P(A+B)=P(A)+P(B)”
“不对劲。”他说,“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俞印凑过来,给了他大腿一巴掌,“别晃腿,床都要被你晃塌了。让我看看,P(A+B).....什么公式来着?互斥?”“可以啊小鱼,挺厉害的。”床上ipad屏幕中,宗柏从书海中抬起头,“是互斥事件概率公式,没错。周成凉,你在不对劲什么?当年怎么考上Q大的?家里捐楼周成凉“啧”了一声,压根不想搭理他的嘲讽:“算了,你俩跟我不在一个频道上。”
宗柏露出无情的嘲笑。
他当然知道周成凉在哪个频道,就是不说,急死这狗东西!
刚刚视频一接通,看到两人坐一张床上,又看到周成凉那副欠扁的德行,宗柏立即就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他干不出插足好兄弟感情的缺德事,牙酸归牙酸,祝福还是要祝福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让周成凉吃点瘪,浅浅报复一下。
“别频道不频道的,”宗柏挑衅道,“周成凉,大晚上不睡觉跟我打视频,是有什么心事吗?”
周成:...."
周成凉抬手就把视频挂了。
“哎!别挂啊。”俞印赶紧抢回来拨过去,“这种苦力,能抓一个是一个,你再给商北吉打一
个,人多力量大。
他们就在这儿待五六天,俞印想趁着走之前,给吴安整点学习笔记。
虽然他是美术生,但只有选修比周成凉和宗柏差一点,毕竟是曾经的700+,语数外学习能力没问题,有了教学参考资料,挑重点整重点题型的能力没话说。唯一不巧的是,人家小姑娘学的文科,他们仨外加一个商北吉都是理科生。
没办法,俞印把自己那俩室友也薅过来了,直接开了个腾讯会议。
“我万万没想到,”商北吉在视频框里哀嚎,“我他妈二十一岁了,还要受高中数学这种苦!”
“不是,这两本政治是人背的吗?我当年怎么背下来的?”
“我也没想到,”苏南新头发已经抓炸了,
“我更没想到。”宗柏唏嘘,“我在部队负重跑马拉松的时候,都没有现在想死。
“淡定,各位,淡定。”俞印很有范儿地抬手压了压,“都是经历过大考试的人了,怎么遇到一点小复习就不行了?看人家周成凉,坐如松,定如钟,多淡定。他把周成凉脸前的书拿掉。
"......"""
“醒醒!”俞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这样,年前这几天,几位已毕业的高材生比应届高考生都要用功,愣是整理出了一本“700+”文科攻略。完事儿那天,俞印给每个人都发了大红包。
包括周成凉。
“五万二。”周成凉拿着转账到他面前求证,“是我独有的,还是大家都有的?”
“你独有的。”俞印笑眯眯捏他脸,“别人都是6666。
周成凉这才满意地哼哼:“行吧。”
今天就是年三十,两人来到村庄那么多天,第一次心情舒畅地出去玩,神情比刚还完债款的人还要飞扬。周成凉的闹腾前几天没发挥出来,俞印还当他上班上得沉稳了,结果今天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周成凉对村子里的一切充斥着绝对的好奇心,小土狗蹲路边拉粑粑他都要蹲着看。
“嗷呜~汪!!''
正在排泄的小土狗冲他大叫。
周成凉抱住膝盖,蹲在
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稀罕极了,目不转睛道:
你说它会把自己的排泄物埋起来吗?"
“埋不埋排泄物不知道,但它一定会追过来咬你。”俞印暗地里和狗子说了声对不起,心道真是好惭愧,这个比狗还狗的人居然是他男朋友,“咬到就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了凉哥,比你之前打破伤风还疼。好说歹说哄一通,周成凉终于放弃盯狗子的行为,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散步。
日上三竿,这儿的冬日晴天比北京有暖气的室内还舒服。
俞印很久没见到那么蓝的天了。
“这里天色不比瑞士差。”周成凉抱住他胳膊,下巴缩进围巾里,只露出了红彤彤的鼻尖,瞧着分外惹人怜爱。路边都是大爷大妈卖东西的吆喝声,还有下棋的阵阵呼声,热闹得很,牵个小手都有种大庭广众下果奔的错觉。所以俞印矜持地收回目光:“没有吧,虽然整体来说,肯定是我们国内好,但你之前去瑞士发的照片真的蛮好看。周成凉之前有一
年年末在瑞士参加交流会,时间赶得巧,正好在那边跨了年。
俞印从未见他那么喜欢一个国家,成天给他发风景照片,还有各种美食。
美食暂且不说,他不是没吃过白人饭,拍得再艺术也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只单说那些风景,好看是真好看,看得他差点头脑一热登机出发了。
印:“?"
“你真以为那么好看呢?”周成凉冷笑,“我找人p的。”
“还不是想诱惑你来找我。”周成凉幽怨道,“你知道一个人在瑞士跨年有多冷吗?”
俞印耳根有点红,凑近他,贴着耳朵问,“那你当时,算不算喜欢我?”
"....哇哥哥你真的有点心机啊。我那会儿不是护照丢了嘛,我也很急的。”
“算。”周成凉不假思索地点头。
俞印耳朵更红了,眼睛也更亮了,追问道:“那在之前呢?”
俞印哑然,学他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我就随便问问。
“在之前也喜欢。”周成凉笑了一声,跟他额头碰额头
“这么好奇啊?”
“是吗?”周成凉把他围巾拉下来,亲昵地捏他下巴,“这样吧,过年散步也没啥意思,咱俩玩个游戏,你赢了,我给你说个你从初中到现在都不知道的秘密,我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的秘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俞印眼神瞬间变得肃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倒要看看,什么秘密能藏那么多年!
周成凉这厮最好是别给他整个白月光出来。
俞印双臂环胸,冷言冷语:“你想怎么玩?
在现实玩游戏,这件事离他们有些遥远了。
成年人离了电子产品和酒桌,哪儿还有什么游戏?
这词儿差一点就成小孩子的特权了。
周成凉去路边摊买了一副对联。
“一人一张,”他说,“我藏姚寨,你藏老庙村,一小时后交换地点找出来,在江李屯见,期间不许用电子设备联络,不许找人帮忙,不许向路人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之类的问题。“太阳落山之前,如果能顺利见面,我就告诉你。”
“鱼仔,刚刚怎么不接电话?”俞昼懒散模糊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不用看,俞印就能想象到,对方手机开着外放、躺沙发上抱着手柄打游戏的模样。
他声音有些喘:“有事儿呢姐。”
“什么事儿?”俞昼声音忽然清晰了,“你在干什么?”
“在跑步。”
姚寨很大,零下七度的天气,俞印跑出了一身汗,现在羽绒服拉链都被解开了。
俞昼重新躺回沙发上:“大年三十跑步?”
“在找东西。”天边的夕阳已经开始向顶空晕染红色,他找遍了半个姚寨,还是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姐我先不给你说了。”俞印有些抱歉,“这边.....
俞昼问:“很重要的东西?’
俞印顿了下,点头,郑重道:“非常重要。”
“你倒是很少用这种极端形容词。”俞昼了解弟弟,也信任弟弟,不紧不慢的样子,明显笃定了他不会出事,“要帮忙吗?”俞印无奈笑了声
虽然他姐姐无所不能,但这忙,还没发帮。
而且.......
“算了。”他说,“这个不能作弊。”
俞昼吹了声口哨:“弟弟,别太乖了,容易被骗。”
“好啦好啦,我挂了,这边信号好差的,我快没时间了。”
“没有
”俞印小声反驳了一句,
“成吧。”俞昼抬手就要挂。
“等下!”俞印慌忙喊住她,
‘姐姐,新年快乐。”
俞昼到底没忍住,笑了:“新年快乐。”
电话挂断,手机“叮”出了一条消息。
[您尾号为1111的卡于1月24日19:37转账汇款收入999,999.99元,余额.....]
俞印挑了下眉。
有个富婆姐姐的快乐莫过于此。
他给亲姐发了三个感谢表情包,再顾不得其他消耗时间的事儿。
周成凉提的游戏玩法,没有规律,毫无逻辑,不讲道理。
但因为是周成凉提出来的,还算合理。
俞印接受的时候,没想过他们遇不到的问题
可能前二十年的人生过于顺风顺水,他们没经历过任何挫折,以至于两人默认这份缘坚不可摧,压根没想过会败在一副对联可大年三十的对联,明明是送福的
俞印不信邪,加快了脚步。
前面是一片田野。
没有金黄的麦穗,也没有绿意丛生的新苗,土地光秃秃一片,混合着杂草和枯枝,其实一点都不好看。但夕阳此时正好。
俞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着那片麦田跑。
或许是太阳在那里。
但他很清楚,自己追不上太阳。
那为什么要跑呢?
为什么要向迎接日出一样,竭尽全力目送天边最后一抹余晖离开?
俞印跑得太快了,快到踏上那片土地时,带动身边的风,将地上的光晕揉碎,洒了满身。
....因为喜欢。
他闭了下被灼伤的眼睛,手不自觉放入口袋。
现在回头看看,其实周成凉发自己的照片,或许比风景更有效
俞印想起,周成凉说那年给他发照片,是为了把他骗去瑞士。
当时护照丢了,他真的很着急。
不为瑞士的蓝天白云,不为欧洲的雪。
他只是急着想见到那个人,想跟他一起跨个年。
其实,护照就算丢了,他也不是没办法迅速解决去见周成凉。
十多岁的俞印还是不够勇敢。
就像现在。
找不到对联又怎么样呢?
他要见周成凉,太阳也拦不住。
身上泼洒的碎光一点点掉落,有的随着天边夕阳离开了,有的就此落进土壤,不管哪一种,它们都走得毫不犹豫,无情地将阴影留给俞印。太阳落到半山腰,俞印搓了搓手指,没觉得冷。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春联。
这不是周成凉的那张,是他自己的。
他没有放在老庙村。
这三座困于山中的村子太小了,也太大了,小到外面快递进不来,大到他们仅凭双腿双脚,走不完所有地方。哪怕走了99%,也还剩1%,这不是绝对的胜率。
俞昼说得没错,俞印确实很少用“绝对”“非常”之类的极端词汇,但在周成凉的事情上,他不能忍受一分一毫的失误。周成凉定的规矩太草率,有太多漏子可以钻。
俞印想:我现在找到他,一定要把对联拍他脸上,然后强吻他,再把对联撕碎,这样我们都没找到对联了,也算公平。邵溪给的那么多小说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最大作用,他想得可真好,至少想出了11种强吻姿势。
俞印握着邵溪给的底气,自信满满转身。
".....周成凉?"
周成凉站在田野上方的草垛上,手里握着一张红色的纸,看到俞印,明显愣怔许久。
随后无奈一哂,展开那张红色的纸,露出了另一半对联。
俞印蓦地笑了。
他想说:你看,到底还是事在人为,缘分总要依托在愿望和爱意之上。
但回过神,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
谁说他们现在这样碰面不算缘分呢?
这种能说清楚、讲明白的道理,
他和周成凉最讨厌给一个东西下定义,这辈子说过最笃定的话,大概也就是“我喜欢你”了。
其实没什么说的必要。
或者再过分一点一
“周成凉!”俞印笑了一下,虎牙尖尖,梨涡清浅,举起手的时候,唤来了一阵很急的风,急切到似乎能吹开春联的好运,带一份给他的心上人,“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