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系统提供的修炼秘籍, 阮朝的修为也……涨得很快,只比楚星澜慢上了一点点。
他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成功结出元婴,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瓶颈, 更没有什么心魔和困扰, 在同年龄段里, 足以像楚星澜一样, 站在山巅上傲视群雄了。
当然,如果想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增长速度, 不被楚星澜落得很后面, 阮朝还是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比如连续三四天腰酸腿软, 下不了床什么的……不过这和蹭蹭上涨的修为相比, 只能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偶尔来上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时间如白驹过隙, 对于动辄便会闭关修炼上十几年, 随着修为的增长,寿数普遍将近几千年的修士来说,数十年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弹指一挥间,很快便过去了。
楚星澜的修为也快速增长着, 从炼虚期到合体期他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合体期到洞虚期他用了将近十五年, 之后便是大乘期, 渡劫期……他是修真界有史以来第一位寿数不过百的渡劫期修士。
只要经历过雷劫,便可以飞升成神。
修真界一直期盼着楚星澜能够成功飞升的好消息。
让几千年来尚未出过一位飞升者的修真界除掉这层阴霾,再次焕发生机。
但之后的十五年里,这位从十几岁的少年时期, 便在修真界展露头角, 吸引了万众瞩目的修士, 忽然销声匿迹了起来。
连他的师门归云宗,都不知道他的踪迹。
修真界英杰辈出。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位,或者几位少年天才显露锋芒。
虽然他们远不如当年的楚星澜惊才绝艳,修炼速度也远不如他变态,但人是有忘性的,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疯狂涌出的能人异士,很快便吸引了他们全部的目光。
他们将楚星澜抛到了脑后。
偶尔有人提起一句,也只会得到一句略带着几分惋惜的点评。
“这位楚修士在修炼一道上虽然可以称之为一句……旷世奇才,但终究还是缺了几分运势,没有与天争命的运道……”
青衣散修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消息,大概是没渡过雷劫,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
似是回想起了数十年前,被这位天才光环笼罩住的时光,青衣散修显现出几分恍惚之色。
珠玉在前,那些同样可以被称之为一句天才的修士们,被他一路碾压地全都抬不起头来,像是扑在泥地里,形色黯淡的珠子,根本无法做到与明月争辉。
没有一位可以同他相提并论。
即使这十几年间灵气复苏,数位天才疯狂现实,但他们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楚星澜一根手指头。
……
青衣散修长长地叹了口气,饮了一口手边的浊酒,“他可是我们修真界最有飞升希望的修士,一朝陨落……也不知修真界还能不能再出现一位这样不世初的天骄……难啊,恐怕接下来的几百年,几千前里,都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离飞升仅有半步之遥了。”
散修旁边的红衣少年啪得一声,将缀满主催的佩剑放在长桌上,不屑地轻嗤出声,“他就算再厉害,不还是没度过雷劫,死了个彻底。”
说话的少年名为凤黎。
拥有一半的凤族血脉,是上界有名的世家凤家的少主。
刚满十七岁,修为便已经达到金丹大圆满,自幼被捧着惯着,冠着天才的名号,正是轻狂的年纪。
他环抱着手臂,好看的丹凤眼轻眯着,“我看他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厉害,拥有渡劫期的修为,居然连一个小小的雷劫都挺不过去,等我和他一个年纪,说不定他还打不过我。”
青衣散修被他一番狂妄的话语激起了火气。
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嚣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楚星澜也是他这个井底之蛙配碰瓷的……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身边的友人轻拉了一下衣袖。
友人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意少年的袖口。
金红双线交织,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案,是凤家嫡系的专属标识。
想必这位便是在天虚幻境大出风头,拔出了上品灵器归墟剑,又让镜灵认主,位列天骄榜榜首的凤黎。
惹不起,惹不起。
青衣修士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装作没有听到一样,一边夹着花生米吃,一边伴着酒喝。
偌大的客栈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凤黎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一个人附和自己,他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拿起佩剑,转身离去。
果然是没有门派傍身的散修,就是没有见识!
楚星澜早就死了十几年了,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什么岁数不过百修为便达到了渡劫期,只凭一人一剑便将魔域搅得天翻地覆,三界之内数年以来都没有他的敌手,在凤黎看来,都是一些人为了博人眼球,故意歪曲事实,编造出来的。
他要真像传闻中那么厉害,实力和名声可以相匹配,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便被雷劫给劈死了。
……这样的死法,简直就像个笑话。
凤黎越想越生气,走得也越来越快,在街道的拐角处不慎撞到了人。
他立起眉目,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没看路,所以才不小心撞到了人,直接将过错全都推到了被撞的人身上,气势汹汹地指责道:“你头顶上的两只眼睛难道是摆设不成?连我这么大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这么宽的路非要往我身上撞,你是不是……”故意的。
凶人的话语突兀地戛然而止。
被凤黎撞到的人是个长相很漂亮的少年。
眼眸是很稀少的浅琉璃色,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鼻尖挺翘,嘴巴像是花瓣一样小巧红润,似乎稍微用力一点,都会让它显现出更糜丽的痕迹。
他捂着被撞痛的额头,眸里还有着波光潋滟,显然也被凤黎撞得很疼的模样,他见凤黎如此坦然地指责自己,没有一点心虚的表现,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才撞到了人,小声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少年的声音也很好听,干净又清澈,像是一汪潺潺流动的溪水。
凤黎只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头脑变得一片空白,那些难听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感觉脸上泛起了热意,耳根红了一大片,在对方的注视下,连手脚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他眼神左右飘忽,磕磕绊绊地说:“没…没关系,不用和我道…道歉,也是我没看清楚路,才撞上了你。”
“你……你没被撞疼吧?”
阮朝有些莫名地盯着凤黎看了一会。
对方一前一后判若两人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是奇怪。
完全不明白这人之前还一副凶巴巴的面孔,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起来,脸还红了大半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吗?
不过阮朝也没有多想,只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想转身离开。
凤黎从愣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
阮朝已经走出了七八丈远。
他鼓足勇气在阮朝身后开口道,“这…这位道友,请……请留步。”
阮朝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因为他看到了楚星澜。
楚星澜手里还捧着刚刚在街角对面的商铺里买回来的吃食,弯着唇角向阮朝招了招手。
阮朝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脸颊边的小梨涡都完全显现了出来,一路小跑跑向了他,接住了楚星澜手中袋子。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袋子,深吸了一口满溢出来的香气,眼睛亮晶晶地哇了一声,“都是我喜欢吃的。”
楚星澜温柔地摸了摸阮朝的脑袋,点漆一样的眼眸中全都是宠溺的神色。
似是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看他们,楚星澜将阮朝揽在了怀里,占有欲十足地将阮朝的头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同时抬起眼眸,冷冷地看向凤黎。
凤黎身形微僵。
在对方的投过来的目光中,难得地感到了十足的压迫感。
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冰冷又危险。
凤黎的脊背窜起了一阵渗人的凉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对方一个眼神吓退后,心中浮现出了一些羞耻和荒谬感。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
楚星澜看穿了凤黎外强中干的姿态,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性,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但楚星澜还是在阮朝的发顶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然后两人亲昵地牵着手掌,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
凤黎面无表情地看完两人之间的互动。
放在身侧的手掌不知何时起紧紧握成了拳头。
在白皙的掌心上留下好几道月牙形状的痕迹。
过了一会,他垂下眼睫,从怀中掏出一本半新不旧的小册子。
册子页脚微微翘起,显然是被人翻阅了很多次,只一打开了便落到最中间的一页。
上面以精致的笔触,绘着一位眉目如画的少年。
一双浅色的琉璃眼瞳,自带上了三分笑意,红软的唇瓣微微勾起,笑得极为好看。
只是看上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下面是几行细小娟秀的字体,简短地介绍了美人的来历。
——阮朝,元婴期修为,天骄榜榜首,归云宗首席弟子楚星澜道侣,
这是几十年前如意坊出品的美人榜,是凤黎几年前在小摊上偶然得来的。
他只是随手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然后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一样,鬼使神差地就将它买了下来。
翻了好几年都没有看腻,还将它藏在了最贴身的位置。
翻阅的动作也极为小心,生怕碰坏易损的纸张。
他本来还想着多买几本好好收藏的,只可惜这一期美人榜仅仅向外出售了几十册,还被人收回来大肆销毁了一通,凤黎手中的这一本,大概是唯一剩下的漏网之鱼。
凤黎垂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在即将抓破纸张的那一瞬间,他如梦初醒般收了力度,很是珍惜地抚平了褶皱的书页,将它再次藏到了怀中。
他年少不知事的时候,也听说过楚星澜的事迹,也曾像青衣散修一样崇拜过他,为他的陨落感到可惜。
然而在他得知画卷上的人是楚星澜的道侣,两人数年如一日的恩爱甜蜜,从未有过矛盾之后,这份对强者的敬佩慢慢变了质。
掺杂上了嫉妒和憎恨。
嫉妒楚星澜获得过美人的青睐,成为他认定的道侣,和他相濡以沫地度过几十年的岁月,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生些时日,憎恨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他对册子上的美人一见钟情。
这份感情在时间的流逝中并没有逐渐减弱,慢慢消失,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从喜欢渐渐演变成了炽烈的爱意。
很奇怪。
他居然会爱上一位素未谋面的人。
不仅在修真界到处搜寻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甚至还一路追到了下界的沧澜洲,从那些有幸见过他的修士嘴里,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知道他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装扮成女孩子,喜欢穿漂亮的裙子,知道他喜欢吃甜食,喜欢吃品尚斋的糕点,喜欢桃花,在自己的居所旁亲手种下了一大片桃树林……
凤黎是最了解阮朝的陌生人。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他。
想到刚才他撞到阮朝时,对着他说出的那一番很不礼貌的话,红衣少年有些沮丧地捂住了脸。
又后悔又难过。
完蛋了,他想,他给阮朝留下了很糟糕的坏印象。
阮朝现在肯定很讨厌他,觉得他性格跋扈,咄咄逼人,还喜欢发脾气,非常斤斤计较,不得理也不饶人……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
但他并不想让心上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这是比知道阮朝身边已经有别人在了,还要更悲伤的事情。
……
凤黎的担忧没有实现。
因为阮朝在看到楚星澜之后,转眼便将这个奇怪的人忘到了脑后。
连脸都没记住的陌生人,又怎么会给他留下什么糟糕的坏印象呢。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只烤得酥脆的鸡腿,吃得眼睛亮晶晶,嘴巴油汪汪的……以往这样是鸡腿,他能一口气吃三个,可现在他只咬了两口,神色便有了些许变化。
为了不让楚星澜担心,他强撑着笑容,吃完了一整个鸡腿。
脚下晃动了一瞬,熟悉的困倦如同涨势凶猛的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阮朝扑到了楚星澜的怀里,熟练地在他胸口处蹭了两下,软着声音道,“楚星澜,我有点困了。”
楚星澜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一只手安抚性地抚摸他柔顺的长发,语气温柔,“那就睡一会,等到家了我在叫你。”
阮朝顿了一下,笑着说了声好。
阮朝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
眨着茫然的眼睛,清醒了好一会后,才低声问系统。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阮朝还有心情开玩笑:【哇哦,比上一次还要多出好几个时辰呢。】
系统犹豫着开口:【朝朝你要是难过的话,其实可以不用笑的。】
阮朝沉默了片刻。
【我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挺好的。
足以和楚星澜好好道个别了。
……
阮朝依然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他的容貌停留在了筑基期的时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变化。
修士的寿数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增长,筑基期的修士修士元婴期的修士可以活到上千岁,而渡劫期的修士,不出意外的话……甚至可以做到与天同寿。
然而阮朝的寿数却没有丝毫增加的征兆。
只有可怜的一百年。
也就是说不管他的修为提升到什么境界,他最多都只能活到一百岁。
前几十年的时间里,楚星澜和阮朝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直到十五年前,阮朝的精力和体能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下降,每天晚上都需要睡足五六个时辰,下午还要小憩一会,才可以保持白天最基本的精力。
就连一度在阮朝脑海中销声匿迹了五六十年的系统,都默默地出现了一小会。
阮朝才意识到了不对。
在他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之下,系统终于说出了实情。
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只能在这里停留一百年。
时间到了,便要离开。
阮朝没有多做疑虑,也没有追问系统原因。
又或者是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
楚星澜也发现了异样。
发现了阮朝的状态越来越差,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带着阮朝寻遍了世间的灵草灵药,看遍了医修药修,走便上界下界五海十大洲,就连魔修所在的魔域都被他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有效解决的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阮朝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楚星澜很害怕阮朝有一天会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根固在心底的恐惧愈来愈重,甚至已经演变成了心魔,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楚星澜光是看到阮朝的睡颜,都会控制不住冒冷汗,瞳孔紧缩,然后浑身发抖。
阮朝睡多久,他便会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多久。
像是个失去灵魂的雕像,一样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直到阮朝低不可闻的呼吸声重新变得均匀流畅起来,他的眼眸中才会出现一点属于活人的情绪。
遮光的帘子被人拉开。
阮朝用手掌挡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阳光。
楚星澜坐在了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
“醒了?”
阮朝慢慢地点了点头。
即使他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清楚地看到楚星澜笑容中的勉强。
气氛沉寂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楚星澜才收敛好了情绪,像往常一样故作轻松地问阮朝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阮朝摸了摸肚子。
他好几天之前就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现在就连饥饿和饱腹的感觉都已经完全丧失了。
似是看到了阮朝的犹豫,楚星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帮他捏了捏睡得有些酸胀的手臂和小腿。
长达半个时辰的按摩结束之后。
阮朝提出了想要去外面走一走。
楚星澜:“可以是可以,但先把药喝了。”
他端过来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
和一枚紫黑色的药丸。
光是看到这些药,阮朝的嘴里就泛起苦涩的味道,下意识地露出了不太情愿的表情。
楚星澜哄他:“喝完之后,可以多给你吃几块蜜饯,吃完之后就不觉得苦了。”
阮朝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吧。”
他看了楚星澜一眼,又小声地补充,“看在蜜饯的份上。”
……看在你的面子。
长痛不如短痛。
阮朝端起了碗,闭上了眼睛,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一次没有尝到什么苦涩的味道。
他咂咂嘴,感觉像是喝了一碗没什么味道的清水。
药丸也是,一点也不苦。
他合理怀疑是楚星澜担心他苦到不愿意吃药,才悄悄摸摸地改善了药的口味,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高兴了。
眼睛都弯成了新月的弧度,笑嘻嘻地说:“这次的药一点都不苦,下次继续努力。”
楚星澜垂着视线,一反常态地没有接话。
只是掏出了装着蜜饯的盒子。
他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开盖子侧边的旋钮,最后直接用蛮力将它扯了下来。
阮朝愣住了。
意识到他感受不到汤药的苦味,可能不是楚星澜精心策划的惊喜……
他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块小小的蜜饯,放进了嘴里。
仔细地咀嚼,慢慢的品尝。
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令人难过的现实。
他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连重要的味觉也跟着一并消失了。
楚星澜:“……甜吗?”
阮朝平复了一下情绪,努力在楚星澜满前扬起笑容:“……甜,好甜,好吃。”
是不太熟练的伪装,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谎言,但是谁都没有拆穿。
阮朝又道:“我还想再吃一个。”
楚星澜阖上了盖子,“不急。”
他的语气有些起伏,呼吸的频率也有些不稳。
“你方才不是说想去外面走一走吗?池子里的莲花已经开了,黄的白的粉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又鲜艳又漂亮,你之前放进池水里的那几条鲤鱼,一顿饭都不吃少,这几天又胖了好多,都快变成胖头鱼了……”
阮朝吸了吸口水:“鲤鱼胖点好呀,胖的鱼肉又鲜又嫩,还抗吃。”
“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们可以烤来吃。”
话音刚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阮朝装出若无其事地模样,转移了话题。
“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那些莲花我可是盼了好久的,再晚一点花都要谢了。”
他下了床,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院子里,因为躺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小腿酸软无力,只跑了几步便开开始喘个不停。
他及时扶住了亭边的柱子,才稳住了身形。
莲花果然开了。
连在一起的荷叶几乎铺满了整座池塘。
粉嫩的花朵包裹着嫩黄的花蕊,花瓣上还缀着几颗清澈的水珠……又养眼又漂亮。
阮朝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香气。
他心神一震,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就在阮朝看得入神的时候,一条漆黑的鲤鱼忽然甩着肥大的尾巴,从清澈的池塘里一跃而起,高高地跳了起来,溅了阮朝一身的水。
跳到最高点的时候,它翻着死鱼眼,还居高临下地,轻蔑地俯视阮朝。
阮朝抹了抹脸,又嫌弃地呸了好几口。
鲤鱼跳得快,落水快,游动的速度更是快地出奇,不过是在水池里甩动了几下尾巴,嫌疑鱼便完全不见了踪影。
阮朝皱着一张好看的小脸,转过身和楚星澜告状,“楚星澜你快看,一条小鱼都敢欺负我头上来了。”
楚星澜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阮朝脸上的水,十分护短,“那我帮你教训教训它。”
楚星澜只是略一出手。
这只甩着大尾巴的漆黑鲤鱼,便被迫从池塘中跃了出来,掉到了阮朝的面前。
它小幅度地甩动着尾巴,在干燥的地面上跳来跳去,鱼鳃可怜巴巴地一张一合,完全没有了之前狂妄的模样。
阮朝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它,得意地说,“看你还怎么嚣张。”
鲤鱼不想被他抓到,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阮朝屈起食指,用了些力气敲了敲鲤鱼的脑袋,压着声音凶巴巴地恐吓它,“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一把火烤了吃了,连骨头都不给你剩下。”
鲤鱼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立刻安分了下来。
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像是在装可怜求饶一样。
阮朝新奇地招呼楚星澜过来,“快来看,这条鱼成精了,都能听懂我说话,好像知道我在吓唬它。”
楚星澜:“这里灵气很足,出现开了灵智的动物也不足为奇。”
阮朝:“……那我以后还能吃烤鱼吗?”
楚星澜:“……可以找不那么聪明的吃。”
“好吧,那今天只能先放它一马了。”
阮朝将疑似成精的大鲤鱼重新放回了水池里。
鲤鱼没有第一时间游走。
而是转过身来,脑袋努力探出水面,很专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冲他吐出了一条蜿蜒的水线。
水珠落在离阮朝一尺的距离,这一回没有像上次一样溅在阮朝的身上。
也不知道这只鱼是见到自己安全之后,一时得意忘形故意挑衅他,还是这是属于他们鱼界的,奇怪的打招呼方式。
……
阮朝这一次清醒的时间格外的短暂,只努力坚持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便实在撑不住了,上一刻还在和楚星澜说话,下一刻便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他的头落在楚星澜肩膀上。
是几乎微不可查的重量。
却让楚星澜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瞬,又重重地揪了起来。
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小声地叫了一声朝朝。
因为声音实在太轻了,只剩下了低不可闻的气音,他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
“朝朝?”
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睡着了的阮朝就像是进入了强制休眠的机器,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他都感受不到。
“……睡着了吗。”楚星澜的9*8语气没什么起伏,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看不出表情。
过了一会,他推了推阮朝的肩膀,提醒他,“去床上,别在这睡,这里容易着凉。”
“……”
“睡得这么香,叫你都没有反应。”他弯起了一个笑容,“明天是不是又要赖床,怎么叫都不起来。”
“又能吃又能睡,还不爱运动,让你练一会剑,能找出十个理由和借口推托……这都多少年了,我让你练的剑法好没学到第二式……”
“你再这样偷懒下去,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像那条黑色鲤鱼一样,胖上好几斤。”
“……不过变胖的朝朝也很可爱。”楚星澜将阮朝抱到了怀里,宛如巨龙守护着最为珍贵的珍宝,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一点都不舍得放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
……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楚星澜一个人的自言自语的声音。
就算没有人回应他,他也说了好多的话。
说得嗓子都变得沙哑起来。
“你睡着后的时间变得好长好长,短短一个时辰对我来说漫长就好像过了无数个春秋……”
“我知道朝朝很善良也很心软,肯定不会舍得留下我一个人……所以这一次也可不可以心疼一下我……”
“早一点醒过来?”
窗外乌云密布,有雷声滚动。
不过几息之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所有的声响全都淹没在了无休止的雨声中。
……
阮朝这一次足足睡了十天才醒过来。
他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楚星澜。
楚星澜的视线虚虚地落在他脸上,完全不成焦距,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愣愣的出神。
给人一种□□还在,但神识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的感觉。
阮朝伸出手掌,有些担忧地在他面前挥了好几下,楚星澜的眼中才终于恢复些许神采。
“你…你醒了?”
他的声音也像是被沙子磨过一样,哑得厉害。
好像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眼睛又红又肿,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
阮朝:“你怎么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问:“我睡了多久?”
楚星澜偏过视线,避开他的疑问,“没睡多久。”
阮朝:“……”
楚星澜不愿意告诉他,他只能去问系统。
系统也支支吾吾的。
过了好半天才给他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大概十天左右。】
阮朝:【……】
【你之前说我还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半个月的时间,现在就已经过去十天了……也就是我下次再莫名其妙地昏睡,有很大的可能会睡死过去,直接脱离世界。】
系统有些心虚:【应该…应该是这样的。】
阮朝:【…………】
他之前还以为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同楚星澜告别,结果他这一睡直接睡没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阮朝开始着急起来。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次会什么时候睡着。
所以每一瞬每一刻都变得格外珍贵。
但阮朝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楚星澜这张布满悲伤和难过的脸,他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勇气将再见的话语说出口。
自他认识楚星澜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楚星澜这么狼狈过。
阮朝探出手指,轻偕了一下楚星澜的眼角,感受到了指尖处一闪而过的湿润触感。
他有些无奈:“你怎么还哭了,我不是没什么事,好好地醒过来了吗?”
楚星澜低下了头。
不想让阮朝看到他脆弱的表情。
阮朝费力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捧住了楚星澜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想让他躲着自己。
“你别这样……”他勉强勾起了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努力了许久都没有成功,唇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下压,声音也不免带上了些许难过的哭腔,“你如果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楚星澜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红的厉害,瞳孔都在细微地颤动着。
他握紧了阮朝的手腕,眸中浮现出些许偏执的情绪,沉声道,“那就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带我一起走。”
心照不宣的事实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阮朝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握紧了,连血液都没法涌到血管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只能呐呐地道歉。
“……对不起。”
……
楚星澜定定地凝视了阮朝半响。
看到阮朝的眼泪,再也没办法维持住冷漠的表情,变得慌乱了起来。
他手足无措地替阮朝擦眼泪。
那些温热的泪水烫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是你的错朝朝,你别说对不起,别向我道歉。”
“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用,浪费这么久的时间,都治不好你。”
………
阮朝感受到了楚星澜的眼泪。
湿湿的,热热的,还有点咸。
这个吻不像往常一样甜甜的,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阮朝哭过之后,就找了个借口,说是想吃镇子里的烧鸡腿,将楚星澜支走了。
他找出纸笔,写了一封好长好长的信。
从两人的初次相遇一直写到了现在,那些当面无法说出口的话也全都写在了信纸上。
写到最后,字迹都变得又小又挤,在信纸的最边缘晕出了一大块墨水来……阮朝却还是有好多话想要对楚星澜说。
【朝朝快停笔,别写了,楚星澜回来了。】
阮朝将纸张叠了几折,塞进了信封里,慌里慌张地往书架上随便一塞,为了显眼一些,他还特意露出了一小块信角。
“他会发现的吧……”
“大不了我在临睡之前再提醒他一下。”
阮朝自言自语,在开门声响起之前,就调整好了坐姿,若无其事地坐在了椅子上。
看到楚星澜,还像小招财猫一样冲他招了招手。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好久了。”
袋子里的鸡腿还是烫的。
阮朝却尝不出味道来。
味同嚼蜡地咽下几口,便将剩余的鸡腿推给了楚星澜。
“剩下的你来替我吃。”
楚星澜同样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阮朝却支着下颌,问他是什么味道的。
楚星澜愣住了。
阮朝有些不满意:“这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最喜欢吃的一家鸡腿,我都吃过好几次,之前又不是没给你尝过,怎么能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楚星澜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但为了让阮朝高兴,他还是认真地品尝了一下。
“肉很嫩。”
“表皮很酥,也很脆。”
“……好像有点油。”
阮朝嗯嗯的点头,“然后呢?”
“……挺好吃的。”
阮朝右手握拳敲一下左手手掌,自顾自地做下决定,“那以后我的鸡腿份例全都交给你解决了!”
“每隔半月,不……每隔一旬,你都要去吃上一回,然后吃他个七八十次,我就满意了……”
一月三旬,一年有十二月。
吃个七八十次便是两年多的时间。
两年的时间足够淡化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冲淡那些过于激烈的情绪。
不至于在悲伤和绝望的侵染下,一时冲动地做出什么后悔的举动来。
至于两年的鸡腿份例到期之后,若是楚星澜实在坚持不下去,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阮朝都不会阻止他。
……
阮朝以为他很快便会陷入沉睡中。
然后不痛不痒地跟着系统离开这个世界。
但很奇怪。
从他那天睡醒之后,他再也没有过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身体机能好像也恢复到了巅峰的状态,不会再因为随便动两下,就累得只喘气。
看到阮朝迅速好转,好几天都没有莫名地昏睡过去,楚星澜是肉眼可见的庆幸和开心。
以为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不再想方设法地想将阮朝从他身边抢走。
但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恐慌的情绪。
以至于在阮朝睡觉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他的呼吸,附身倾听他的心跳。
凭借他的修为,明明可以第一时间看出来阮朝是否还活着。
却还是用这种堪称笨拙的方式,去确定他的存在。
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
阮朝没有睡死,自然发现了身边人的异样。
他翻了个身滚到了楚星澜的怀里,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楚星澜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修士根本不需要睡眠来保持精力。
但阮朝不一样。
他晚上不睡觉,第二天就会困得要死要活的,眼睛下方也会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这么多年以来,楚星澜也被他磨出了生物钟,天一黑下来,便准时上床睡觉。
然后第二天天一亮便准时起床。
“睡不着吗?”
“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
楚星澜:“……不要。”
阮朝指尖抵着下颌,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想到了什么,眼睛小星星似的闪了闪。
“那我亲你一下,亲完之后你就乖乖睡觉怎么样?”
没等楚星澜给出答复,阮朝就吧唧一声亲在了楚星澜的嘴巴上。
然后将的自己手指插在了楚星澜的指节间,是最为亲密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闭上眼睛,快点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他用另外一只手挡住了楚星澜的眼睛,在他耳边碎碎念,“明天我想吃你煮的白粥,还要加一颗水煮蛋,如果再能够给我做一次炸小鱼,我都不敢想我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小孩。”
“好。”
“都听你的。”
阮朝死在一个暖融融的夏日。
池塘里开满了漂亮的荷花,还有喜欢吐水,喜欢居高临下俯视人,摇着大尾巴的胖胖鲤鱼。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楚星澜做好了饭,像往常一样叫他起床。
连续叫了三遍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将饭菜端到了桌子上,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手下却忽然一抖,那一碗白粥全都洒在了桌子上。
他有些急切地说,“对不起朝朝,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他嘴里重复地呢喃:“……我再去盛一碗。”
……
阮朝死掉之后就变成了灵魂的状态,一只长着翅膀的猫猫球飞在他旁边,时不时地蹭一下他的肩膀。
任务完成,Bug消除,阮朝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他拖着下巴,有些可惜地盯着那碗洒在桌子上的白粥,米粒炖的软烂又粘稠,一看就很好吃。
“好可惜啊,我以为我还来得及吃上一口呢。”
“没想到会死得这么快。”
系统一板一眼道:【宿主,时间到了,我们该离开了。】
阮朝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再等一会嘛,又不差这么一点时间。】
系统拗不过阮朝,只能胆战心惊地替他走后门。
楚星澜最后将白粥,水煮蛋,一整盆的炸小鱼全都吃掉了。
阮朝看着他机器性地往嘴里塞食物,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烫一样,倏然问道:【你说我离开之后,楚星澜会很难过吗?】
系统想了想,斟酌着回答:【不止会难过。】应该会很想死吧。
阮朝听懂了系统的未尽之语。
他没有再说话,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眸内复杂的情绪,走进了那道不停闪烁的,明亮的白光中。
他对系统道:【走吧。】
身后倏然传来了压抑的哭腔声,像是含着无尽的悲伤,每一声压不住的泣音都裹挟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光是听着,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
阮朝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
……
因为暂时的分离,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相遇。
楚星澜,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