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灯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他脸上，让他睡得有些不太踏实，迷迷糊糊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顾星衍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黑沉沉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身后有人用力砸了一下键盘，发出一声咣当的声响。
“傻逼队友，团战了还出去带线，菜的要死，赶快回家种地去吧！”
声音很大，在稍显吵闹的网咖里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顾星衍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向阮朝伸出了手，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就要碰到了他的脸。
他动作微顿，手指转移了方向。
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糖皮捡起来，扔在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打游戏的高中生，再经历了一轮团灭之后，又因为队友的迷幻操作，彻底输掉了游戏。
他这次砸的是耳机，比之前发出了更刺耳的声响，周围好多人都被吓了一跳，向他投来不满的目光。
高中生根本不在意这些，表情难看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嘀咕咕一些难听的话，也不知道是在骂他的队友，还是在骂那些回头看他的人。
他偏移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前面的顾星衍。
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高中生嚣张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原本想要再砸一下发泄情绪的耳机，被他轻手轻脚地放在了键盘旁边。
他倒不是害怕顾星衍，只是见过他打架的样子，那种不要命的架势有一点点吓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跟网吧的安保人员起冲突。
高中生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谨慎地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几秒钟，那道渗人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他身上，他才悄悄探出头。
他看到了一张很好看的侧脸。
皮肤白得像是他刚刚喝过的牛奶，看不到一点瑕疵。
睫毛很长，尾端还带了一点卷翘的弧度，轻轻眨动的时候，很像在花瓣上微微颤动的蝶翼。
刚才还冷冷盯着他的顾星衍，此时正俯身靠近那个人，那人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轻点了一下头，表情也变得柔和许多……
女朋友？
这家伙把他女朋友带过来了？玩这么刺激？
高中生有点好奇，忍不住又往旁边凑了凑，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那人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比他想象中要漂亮好多……头发有些短，五官也有点雌雄莫辨……但很明显，是个男的。
高中生顿时失了兴趣，刚想收回目光，却没想到对方忽然扭过头，看了过来。
少年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弧度，向他露出了一个很友好的笑容，脸颊处还有一颗小小的梨涡……简直比水果糖还要甜。
高中生觉得自己耳边嗡的一声，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回个笑容。
却看到有手指按在了少年的脸上，将他的脸掰了回去。
……
阮朝刚刚被吵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以为身后一直盯着的人，是他的同学，所以才朝他笑了一下。
被顾星衍捏着脸转回来，他还有点不太高兴，眉毛一点点蹙了起来，控诉一般地问。
“你干嘛？”
“你认识他吗？你就对他笑。”
阮朝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刚才的那张脸，好像确实有些陌生，但他并不想在顾星衍面前输了气势，好像他理亏一样。
“我愿意冲谁就冲谁笑，不用你管。”
他感觉到男生的手还捏着他的脸，忍不住向后躲了一下，不想让他碰。
顾星衍的手指落了空。
深黑色的眼瞳直直地盯着阮朝，像是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面前的少年表情抗拒，眉心紧紧皱在了一起，浅色的眼眸中满是不悦的神色——然而前几秒钟，他还在对一个陌生人微笑。
顾星衍的呼吸频率变快了一些，却不知道这莫名的怒火从何而来。
他压抑了一下情绪，过了几秒钟，才沉声开口。
“太晚了，你该回家睡觉了。”
不是像之前一样和阮朝商量的态度，而是不容反驳的肯定语气。
可能是网吧的灯光太过昏暗，顾星衍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点点恐怖。
阮朝这次没有再和他对着干，难得的乖乖听了一次话。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外走。
顾星衍脱掉外套，和同事短暂地交接了一下后，追了上去。
最后两个人还是一起坐在了出租车里。
阮朝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
顾星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手肘处的位置氲出了一点鲜艳的血色，是之前受伤的地方，伤口可能又撕裂了。
阮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活该……
让他逞能，非要来上班……
疼死他算了……
过了一会，阮朝的视线又悄悄移到了顾星衍的手臂上，盯着那点碍眼的血色，抿着唇问。
“顾星衍，你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上班吗？”
“周六周日不用。”
阮朝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还算他有点人性，知道每周休息两天。
不然的话，这么干下去，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
等等……想到顾星衍生活的拮据，对一件染血的校服都无比看重的模样，某种念头忽然袭上心头。
让他控制不住地问出来。
“那你周末呢，会在家里休息的吧？”
顾星衍淡声回复：“周末会有别的兼职。”
阮朝：“………”
疯了，真是疯了。
难怪他第一次遇见顾星衍时，他脸白得像个尸体，别人稍微推他一下，他就要靠在墙上喘半天气才能缓过来。
“你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需要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来还？你的父母……”
阮朝想到了什么，突兀地顿住了话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顾星衍的资料上显示，他的“父母”早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听到阮朝提起他的父母，顾星衍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平静地就像是在谈起两个陌生人。
“他们早在六年前，就出车祸死了。”
阮朝：“……抱歉。”
顾星衍：“……没关系。”
他本来想说我不在意的，确认他们死亡的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还感觉到庆幸，庆幸他们终于死了。
为了避免阮朝觉得他冷血，对他产生坏印象，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车内的氛围一片死寂。
阮朝很清楚，顾星衍一个高中生不可能欠下这么一大笔欠款，只可能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
那对人渣偷偷调换了两家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在豪门里享福，过了十八年众星捧月的生活。
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真少爷，却要背负他们遗留下来的欠债，每天打工都要打到凌晨三点。
为了省钱，连件校服都舍不得换，午饭也只吃那种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饼。
真的好惨。
阮朝都有点不忍心再欺负他了。
他想起自己的银河卡余额还有大几十万，应该足够偿还顾星衍的欠款……但要找个合适的理由，不能让顾星衍觉得自己是发善心，想要帮他。
阮朝想了想，从备忘录找出了两人签订的合约，简单的修改了一下，将一个月改成了两个月。
完美！
他抬起头，看向顾星衍，眼睛亮闪闪的，像含着星星，“我可以帮你还钱，但我有一个条件……”
阮朝的条件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顾星衍打断了。
“不需要。”
阮朝眼底的星星熄灭了一半，“我这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说不要。”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耐着性子继续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最起码我不会像那些放高利贷的一样，拿刀子逼你还钱……”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要你的钱。”
顾星衍的语气很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好像对他来说，接受阮朝的金钱援助，是一件比放高利贷的人拿着刀子追，还要难以忍受的事情。
阮朝生气了。
以为顾星衍是讨厌他，觉得他的钱脏，才不愿意接受的。
“爱要不要！”
上赶着送钱都不要，活该你上班上到凌晨三点，活该你吃苦一辈子！
出租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阮朝解开安全带，将一把零散的钞票全都塞给了司机。
“不用找了！”
天降财运的司机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顾星衍不要他的钱，有的是人要。
……
从那天起，阮朝决定再也不随便乱发同情心，从今往后，他要做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任务者。
他连续三天都没有和顾星衍说话。
虽然不说话，但使唤人还是要照使不误。
他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叫起来，敲了敲空空的水瓶，示意他去走廊外面给他打水。
因为睡眠不足，顾星衍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什么都没说，拿起水杯就往外面走。
阮朝对着他的背影切了一声。
来找阮朝的陈风，恰好见到这样一副场景，挑高眉问。
“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
陈风从阮朝挂在桌子上的编织小袋里，挑出一个水果糖含在嘴里，咬得嘎嘣嘎嘣响。
“我记得你脾气挺好的啊，怎么一遇到他就像跟点了炸药包一样。”
阮朝：“气场不和。”
“那还是趁早分开吧，你好他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