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昨晚我们前脚才走,后脚玄雀司的人就来了?”
任时阑站在一堆衣裳面前,思索片刻, 最后挑了件湖蓝的剑袖, 锦缎暗纹泛起柔和的光芒, 其间银线绣成游鸟花样, 既干净利落, 也不给周群跌面子。
他边走出去, 边整理袖口,又想起来还得选腰带。
周群却早已经走上前,拿了一条石青色点缀二色金的锦带替他系上,盘扣处压一枚莹润如酥的玉佩。
玄雀司, 是掌管上京城治安防卫的机构,虽然不是金羽林那样可以直接出入皇宫、面见天子的近卫, 但也是掌握大权, 替皇帝行令。
赤鳞卫, 则是玄雀司的下属机构,负责具体的京城安防巡视。
昨晚在升道坊,任时阑虽然被那些人围攻得差点逃不出去, 但两方其实都敛藏了气息, 后来周群赶到,出手便将众人压制,动静其实也不大。
而升道坊位于城南靠近城门之处, 不是什么核心地带。
所以, 按理来说, 就算惊动安防, 也应该是赤鳞卫先出动。
但昨晚巴慈刚传讯给江广玉不久, 乘坐玄雀赶来的使司卫士就已经赶到了。
巴慈只得和来协助的人匆匆收拾了现场,先走一步避其锋芒。
任时阑道:“那药材怎么样?”
昨天他离开之时,也没忘了从那辆马车里摸走几包药材。那些正是卖给那些贫民窟百姓的药。
任时阑对药理到底不太了解,所以将药材给了周群。
“已经送去查验了。你还真是惹上了个麻烦。”周群低头为他将玉扣合上。
任时阑的腰被这么一束,便有了线条,那条腰带成了点睛之笔。
周群嘴上说着“惹了个麻烦”,但显然并不真这么认为。
任时阑笑嘻嘻道:“这难道不说明我慧眼如炬?”还做了个“I'm watching you”的手势。
周群对他这些怪模怪样的动作也看习惯了,一双凤眼柔和下来。
一时二人都没说话。
任时阑发觉他们最近变得实在有些奇怪。
分开的时候,任时阑会东想西想,时不时烦恼就会窜出来,扰他一下。
可是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任时阑又会觉得什么都懒得多想,什么也不必多说,就这么静静待着。
“沁芳流霞馆”的主人据传是一位修真界的前辈大能,当初在上京建造此馆,有来到上京的各宗各派修士,便被邀请到馆中座谈论道,渐渐的形成一种习惯。
别馆的面积几乎等同于一座中等的府邸宅院,且半座别馆都覆盖杏花,长廊蜿蜒层叠。
任时阑穿过馆门,只见月色下粉霞般的杏花烂漫,池水清如明镜,花入流水,池边廊下人影来往,琉璃纱灯在花间穿梭,将整座别馆映照得亮如白昼。
任时阑心想这馆主也不知多有钱。毕竟他对机关法宝比较熟悉,眼前的一派繁华清雅气象,背后可都是造价昂贵的灵器法阵。
这次来的都是各家的年轻弟子,十分热闹。
任时阑正在张望,心想到时候找个僻静地方摸鱼睡觉倒是不错,就看见一对少男少女迎上前来,是来引他们去聚会的。
周群和任时阑随着两个少年走上回廊,台阶一路向上,逐渐底下的热闹喧哗便都听不见了。
只听见潺潺流水,杏花飞过廊下,漫向清池。
一座四面琉璃窗的花阁坐落在最高处,灯火通明,俯视着整座别馆。
走进阁中,任时阑先是眼前一花,然后看清四面环坐着大约十多对人。
直觉告诉他,这阁里哪怕是修为最低的人,实力都要比他高两个level。
主座上坐着的白衣修士笑起来十分潇洒:“连川,你们也来得太迟,不得罚酒一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身边左下手的位子,显然这是给周群留的。
除去东家坐主位之外,这便是次序最高的位置了。
任时阑跟着周群在长案后坐下,感受到屋中来自各个方向的打量,他也打量回去。
他刚才看人数时用“对”这个单位,是因为阁中众人差不多都是一个人身边带着一个,看那样子,要么是徒弟要么是道侣要么是随从。
周群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我罚一杯,我徒儿不擅喝酒,就饶过他罢。”
一句话,便是在宣告对身旁青年的保护姿态。
于是其他人各自将目光收回,主座的修士哈哈一笑,周群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任时阑规规矩矩坐周群身边,他观察了下席上的人,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差不多都是各个门派的首席或骨干弟子,身边的都是道侣或者徒弟。
长案上还有泡茶的小风炉与一套器具,小童奉上茶饼。
其他徒弟道侣们都熟稔地熁盏、点茶,奉给师父或是主君。
为了不显得自己突兀,任时阑便也硬着头皮照做。
奈何这些个风雅玩意人家名门弟子都是从小学起的,任时阑此刻便显得尤为笨拙。
茶筅拿在手里,忽然被接了过去。
周群一边谈话,一只手握茶筅,一只手握玉碗。
他的手指既长,骨架又大,动作舒徐而漫不经心。
一碗茶点出,周群递回给任时阑,任时阑便接过来喝了一口。还挺香。
众修士一边闲谈,一边将这情形看在眼里。
跟随的弟子或道侣们抚琴吹笛助兴,一曲终了,下首雪阳宗的首席忽然笑道:“不如叫连川兄的徒儿来弹奏一首?”
任时阑:“……”
周群挑眉,张口正要拒绝,任时阑却在他手臂上按了一下,笑眯眯站起来道:“弹琴我不会,不如我给诸位前辈道友唱一个吧?”
他也是看出来了,既然被周群带出来见人,肯定是要展示点什么绝活。
人家要他弹琴,倒也不是为难他,毕竟这些名门出身的弟子,哪个不是精通六艺,弹个琴不过是基本操作。
那就让你们看看21世纪社畜的绝活吧!
任时阑抽出一张符纸,做成个话筒模样,对着圆筒咳嗽两声,他的声音里立刻传遍阁屋之中。
四周于是鸦雀无声,且看他如何技惊四座。
任时阑开腔:“我在五点二十睡觉十三点十四准时起~~”
周群:“……”
众人:“………………………………”
青年一手握纸筒,一手作海草舞动状,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鬼打墙般的歌声响彻在偌大的花阁里。
“俺是河南嘞河南洛阳嘞
从平顶山带你转到许昌
再从开封转到新乡~~”
任时阑大学有个室友是洛阳人,天天混在一块,因此一嘴半生不熟的河南口音。
“俺是河南嘞河南洛阳嘞带你转信阳南阳濮阳安阳
做你嘞小太阳~”
曲调难登大雅之堂,好在任时阑声音舒朗自然,转过身,冲周群Wink了一下。
周群:“……”
太白剑首还是众人眼中的冷峻模样,只不过面无表情之下,双眼专注地望着青年,耳根处泛起了微红。
一曲终了,任时阑有模有样地欠身,一鞠躬。
满堂静谧。
沁芳流霞馆中,纱灯飞去飞来,映得杏花流水至夜深仍旧潋滟,丝竹声、说笑声、切磋时的喝彩声不断。
游园中,女子独自一人,眉头深蹙,缓缓地走过曲桥,抬头凝望这别馆一角的池塘月色。
过了桥,忽然从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人来。
女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易师兄?你怎么在这?”
男人脸上堆笑道:“红棉师妹,怎么前面的热闹不凑,跑到这后面来?”
女子勉强笑道:“我一个人来赏赏月,也挺好的。”
“你性格安静,只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和大家一块玩玩,怪可惜的。”
男人一边笑着说道,一边脚步略蹒跚地走近女子,直到两人的距离不到半个手臂宽。
女子的肩膀紧绷起来,她要退开,却忽然之间,发现自己被逼到了假山前,退无可退。
男人身形高出女子不少,又靠得近,因此女子只能抬头仰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呼吸之间,令人反胃的酒气。
男人的脸上仍然是笑,但身形把月光挡住,居高临下。
女子下意识将手搭在腰侧短剑上。她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眼看着那张喷着酒气的笑脸越靠越近。
“嚯啷”一声,一坛子酒从天而降,在地上砸个粉碎。
男人往旁边一躲,酒坛倒是没砸他头上,但酒水已先淋了他一头一脸。
"哎哟!"从头顶上传来人声。假山高处的石洞里探出一张青年的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在这儿睡觉呢,一伸手把酒坛子碰倒了,这位兄台,对不住啊!”
男人抹了把脸,好事被撞破,满腔恼怒:“你下来!”
任时阑假山洞中钻出,跳了下来。
刚落地,却见对方迎面一拳过来!
任时阑早有准备,侧身向左轻松躲过这一击,顺势出右拳,一拳砸在男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