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猫咪倒不怕他,好像早就认识他似的,两只又圆又大的湛蓝眼睛看了他一眼,莫名能感觉出一股嫌弃。
真是跟它主人一个模样。
任时阑哼笑一声,便伸出指头,把它揣起来一只前爪扒拉出来。
琥珀看了他一眼,又揣了回去。
任时阑把它另一只爪子也扒拉出来。
那双蓝眼睛瞪着他,又揣了回去。
任时阑再动手,黑脸猫终于被他惹恼了,冲他“mia”了一声,一转身钻进旁边草丛,没影了。
四周又只剩下山雀啼鸣和溪水潺潺声。任时阑便沿着溪流,往上游去。
既然找不到方向,干脆瞎转。任时阑这里摘朵花那里掐把草,叼着片草叶子,穿进一片树林,忽然听见前面有人的说话声。
任时阑转过一个弯,就看到方才跑走的琥珀,正蹲坐在草地里。
它面前是一个人影——青年男子正单膝跪地,把手里的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喂给小猫吃。
琥珀吃得很香。男子清朗动听的声音传来:“这么好吃?看来是喜欢鳜鱼,不爱草鱼。”
任时阑不自觉往前踏了半步,一人一猫都被惊动。
男子抬头,与任时阑的视线撞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呃……你好呀。”任时阑抬起手摇了摇。
江广玉的眉眼就好像一幅淡淡的天青色水墨画,只着一件素衫,长发简单束起。
即便被不速之客惊动,他也依旧是从容风度,带着淡淡惊讶,站起身来,向任时阑一作揖。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尽显。
“你是那日在余晖楼的……”
任时阑连忙回了个作揖道:“任时阑。”
江广玉恍然大悟道:“任公子。”他眼中带着惊讶,“原来你就是周群的……”
他露出微笑,冲任时阑又拱了拱手道:“你们大婚,我既没送上礼物,也没上门道贺,真是失礼。”
任时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看来周群倒是没隐瞒这桩婚事——也可能是他压根不在乎吧。
江广玉这时候刚从鬼蜮里被救出来,属于是身无一物,身体也很差,最开始都没法下地走路,哪还能上门来给他们送礼道贺。
说话间,江广玉已经咳嗽了两声,又微笑道:“今日碰见,也是有缘。要是任兄不嫌弃我这病人,不如去我那里喝一杯茶?”
任时阑当然应允。他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对江广玉就是一种慈父情怀,更何况见到真人。
他看到江广玉脚边还有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药草锄头一类的东西,便要去帮忙提那个竹篓。
江广玉却拦住他说:“不用。”
江广玉自己把竹篓背上身,笑道:“身子不好,不想事事都假手于人,否则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哎,真招人疼。任时阑看到白露跳进竹篓,被江广玉一起背了起来。
那黑脸猫又往上一跳,像个大鸡腿一样的沉重身躯,就压在了青年病弱的肩膀上。
任时阑忍不住说:“你就下来吧,自己走路不会吗?”
他伸手要把猫咪拎下来,却不想琥珀充满敌意地“喵”了一声,出爪如电!
任时阑“嗷”的一声,疼得直甩手。收回来的手背上,赫然两道血痕。
他气得……一边给手吹气,一边指着猫道:“你也看人下菜碟是不是?对美男就卿卿我我,对我就上爪子?”
江广玉连忙道:“抓伤了?”忍住笑,他把任时阑的手拿过来一看,“这得处理一下。”
两人便走到旁边的溪流,江广玉替任时阑把伤口清理了一下。正好竹篓里有药草,拿来碾碎了给任时阑敷上。
琥珀跟过来,蹲在两人面前看着。
任时阑享受着美人的照顾,瞥了猫一眼,指了指自己:“人好。”
又指了指琥珀:“猫坏。”
江广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任时阑看着他低头含笑的侧脸。啧啧啧,真不愧是被周群和黎瀛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正在他荡漾之时,忽然感觉到头皮一麻——前方有一股杀气,正冲着自己而来。
任时阑抬头,看见一个高大人影,身着黑缎锦袍,容貌英伟,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林之外。
说曹操曹操到,不是黎瀛又是谁?
江广玉也感觉到了,眉头微皱,回头看到那人,站了起来。
他的神情完全变了,语气也变得冷淡:“你来了。”
黎瀛缓缓走来道:“我不来找你,你就在这里躲一辈子?”
他的目光又落在任时阑身上,一皱眉道:“你又为何在这里?”
任时阑心道我还想问你呢,来这么快,打扰我跟你老婆的二人世界。
他刚要张口,江广玉却上前一步,将任时阑挡在身后:“他是我朋友的道侣。”
“道侣?”黎瀛重复了一句,已经没有心思管任时阑了,只对江广玉说:“跟我回去。”
“他不会跟你走。”又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长发束冠,广袖飘拂,挡在了江广玉和黎瀛之间。不是周群又是谁。
好嘛,齐活了。
黎瀛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江广玉的手臂:“跟我走,我们说清楚!”
周群脸色一沉道:“放开他!”说话之间,他周身已经漫起灵力。
霎时间,四周树木草叶在强大的剑道威压下震颤,发出萧瑟之声。
黎瀛一声冷笑:“太白首席,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周群面沉如水:“我比你懂得待客之道。江广玉是我周群的客人,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人可以带走他。”
两个都是现如今修真界年轻一辈的顶尖之人,气息威压对峙间,仿佛两个可怕的漩涡在互相角力。
两人都小心地顾及了江广玉——但没人管任时阑。
靠,炮灰没人权是吧?任时阑紧紧抱住了弱小的自己,想躲开都躲不开——光是周群尚未出鞘的剑势,就已经让他的腿生理性打颤了。
这些该死的人生赢家!
“够了!”江广玉仿佛能听见他的呐喊,上前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局势。
江广玉拦住了周群,然后对黎瀛说:“你要我跟你回去?以什么身份?”
“当然是以……”黎瀛话说到一半,目光扫过周群和已经缩成一团的任时阑。
他冷冷地说:“你一定要在旁人面前跟我谈吗?”
江广玉垂下眼。片刻,他抬眼看向周群,露出略显无奈与苦涩的笑:“连川,能让我和他独处一会儿吗?”
周群的手慢慢收了起来。
从任时阑的角度,可以看到高大青年那修长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攥成了拳头,手背上暴出青筋。
真可怜啊。
明明刚才还被对方的剑势压得差点跪到地上去,但任时阑还是产生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同情。
英俊无瑕的脸,数一数二的修为,从一而终的品性,名门正派的出身。
多么完美。可惜,你只是男二。
再努力,再真诚,再深情,也只能跟他这个炮灰一样,永远做一个主角们爱情里、到时候就退出的“别人”。
夜晚,任时阑躺在西厢房的软榻上,手里拿着话本。
他看了一眼东厢那边,这么远,又隔着珠帘、隔断、纱橱,自然是看不见那边打坐的人的。
今天黎瀛来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最后也没带走江广玉,但江广玉显然已经被他占据了心神。
黎瀛走后,江广玉就把自己关在了小院里,连周群也不想见。
任时阑跟着周群回来之后,就看着对方进了东厢一侧,再也没出来。
“少主,晚饭备好了,您吃一点吧?”
莲洲站在屋外的台阶上,手捧着食盒。
说完话后她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没反应,她只好又失望地转身准备离开。
西厢房的支窗却忽然被抬了起来,探出个脑袋:“莲洲姑娘?”
莲洲停下了脚步,看着青年掀起门口竹帘走出来。
任时阑已经吃过晚饭了,他走下台阶,笑道:“给郎君备的什么晚饭?”
他揭起食盒盖子看了一下,一碟看着像鸡肉丝拌蔬菜,一盅颜色寡淡的汤,还有一碗紫不拉几的米饭。
“……”任时阑道,“这都是什么?”
莲洲说:“云雪鸽肉丝炒水叶芝,北草乌菌汤,和八棱槲米饭。少君要尝尝吗?”
任时阑表情复杂地把食盒盖上:“……不用了。”他吃了这么多天,已经能想象是什么味道了。
莲洲光看他表情就能听到他的心声,不禁笑道:“真人们说,修炼之人不可沉溺口腹之欲,少主从小就是吃这些的。”
这些都是太白的上等灵田里产出的食材。对于一般的修真者来说,这一顿不知价值几何。
抛开味道不谈,它是完美的。
任时阑想的是:人家都失恋了,再喝一口这草疙瘩汤,嘴里嚼着这糙米饭,那不更抑郁了吗?
任时阑问道:“厨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