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太白山门不久,便有三名弟子乘坐仙鹤迎了上来,微笑道:“恭喜三位新师弟入门,我等是奉命来接你们去住处落脚的。”
于是三个人一人各跟了一个接引弟子。
任时阑上了他那位接引弟子的鹤驾,飞了一会儿,却发现跟另外两个人是完全反方向。
他不由得回头道:“我这是去哪?”
接引弟子笑道:“这是去内门的路。你那两位兄弟去的是外门,新入门的弟子要先在外门历练。”
任时阑便知道自己作为未婚的“家属”,正在享受特殊待遇,不免尬笑两声,不再多问。
鹤驾穿过一道架在半空云雾的飞门,任时阑登时感觉到神识为之一清。即使处在高空之中,也能感受到这飞门之内的地底所喷发而出的灵气。
抬眼望去,各处山峰形态各异,覆盖着山间流动的雾气,金灿灿的阳光照射下来,真是绮丽无比。
接引弟子把他带到其中一处山峰的半腰处,走下石台。只见台阶之上,坐落着一座雅致的庭院。
弟子道:“婚礼之前,请郎君在这里暂住。”
任时阑走进院落,院中和长廊早就安排了婢女仆人等候,一一地向他行礼。
弟子又微笑道:“请郎君先下榻休息。接下来的几天还要试婚服,学习礼仪,怕是会有些忙乱。”
“……哦。”任时阑牵着阿拉斯加,站在这庭院门口,像个土包子。
净练峰,枕流阁。
周群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来往的仆从。
濯云长老坚持婚事在即,枕流阁中每一处都要带上喜意,不能弄得生生冷冷的。所以下人们正将大红绸缎系上长廊各处,再挂上各色琉璃喜灯。
按照婚仪的规矩,庭院内外都必须清洗得一尘不染,各个角落都摆放上盛开的花株。每一天都必须如此,直到新婚当日。
周群索性闭眼。
不多时,只听脚步轻响,侍女莲洲走进来,欠了欠身道:
“奴婢请少主示下,那位郎君过来之后,是安置在哪里呢?”
虽然最近里里外外都在忙着迎娶少主的新道侣,但是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少主的心情并不好。
加上少主也从来不过问婚礼的安排,莲洲已经明白,少主心里并不乐意这桩婚事。
也不知道那位即将嫁过来的郎君,会被少主怎样对待。
原本新婚道侣理所应当是要住在一块的,但她也不敢想当然了,只来问少主的意思。
周群淡淡道:“把西苑打扫出来。”
莲洲答应了,正要退出去,就听见门口说:“打扫西苑做什么?”
只见濯云长老走进来,说:“你打算就把你新婚的道侣扔在西苑里,不闻不问?”
莲洲不敢掺和这师徒俩的事,连忙行礼要退出去。
濯云长老却说:“你且别走。”
周群起身行礼,濯云长老看着冷面的大徒弟,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周群有抵触心理,但既然婚事已经促成,卦象又那么明白,那当然是要先尽力试试了。
要是他不来插手,恐怕大徒弟真能把人扔在偏僻院子里,看都不看一眼。
濯云长老对莲洲道:“群儿的道侣,自然是跟他住在一块,好好收拾新房,别管什么东苑西苑的。”
莲洲真是左右为难,偷偷看向周群。
濯云长老又对周群说:“别忘了你跟为师说好的。”那孤桑木还没到周群手里呢。
周群开口了:“你下去吧。”
便是默认按照濯云长老说的办了。
眨眼便是五天过去,大婚当日。
清晨,天还擦着黑。任时阑就被按在梳妆台前,一个女修给他修理眉毛和鬓角,梳发束冠。
直至晨光完全明亮,终于收拾完毕。
镜中青年那不出挑的眉眼,愣是被大红衣袍衬出几分英朗之气,双目明亮,更添神采。
“只能理成这样了。”女修无不遗憾地说。
任时阑则对着镜子哎呀一声,啧啧赞叹道:“哥真俊……”
女修:“……”
待衣冠齐整,任时阑起身,旁边侍女笑着捧上绣有金银彩凤的盖头。
任时阑嘴角抽了两下,任凭她们给自己盖上。
净练峰。
婚事虽然不公开,但濯云长老自己座下的徒弟们,以及素日往来密切的各长老真人——包括掌门在内,还有亲近的几个师侄徒孙等等,这些人都是瞒不过的。
于是这数十个人,也将枕流阁的小院坐得满满当当,看着简单却热闹。
虽然结的是“从心契”,但既然是大徒弟的第一个道侣,濯云长老便不肯马虎,婚礼的一切流程都严格按照太白数百年来遵照的礼仪。
在众人的言笑晏晏和任时阑的昏头转向中,婚礼终于来到最重要的环节——结印。
濯云长老笑着先拉了任时阑,然后拉过周群的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触到周群手心的那一刻,任时阑心没由来的一动,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
顺着盖头的下方看过去,那是一只很有力的骨节突出的手,天生便适合握剑。
“群儿。”耳边传来濯云长老的提醒。
那只手顿了一顿,随后很不情愿似的,缓缓过来握住了任时阑的手。
任时阑本以为那样一个冷漠的人,手掌应该是温度偏低。但所触及的周群的掌心,却是温暖而干燥,带着经年的剑茧,有些粗糙。
“这就对了。”濯云长老满是笑意的声音响起,随后老人清了清嗓子。
四周不知何时也静了下来。
弟子捧上净瓶,瓶中是一支灵泉供奉的并蒂莲。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伴随悠扬的语调,濯云长老手执并蒂莲,轻轻点在新人的手背上。
刹那间,任时阑只感觉一点灵力犹如游鱼般钻入自己的身体,与平常经脉里运转的灵力不同,那股力量竟是可以和神识互相共鸣。
几乎是同时,任时阑感到手臂的皮肤炙热发烫;而他眼前,周群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也显现出一抹金纹。
“礼成!”
伴随着濯云长老一声笑,小院里众人纷纷笑闹了起来,起身恭喜这一对新婚道侣。
周群的手早已放开,任时阑隔着衣袖抓了抓自己的手臂。
这什么东西?他在脑中问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道侣结印的印纹,代表你对你道侣的心意,越靠近心口,说明心意越深。要是长在心脏处,那就是至死不渝的爱侣了。
任时阑:那长在手背上呢?
阿拉斯加:呃……算是善意的路人?
任时阑:……
婚礼从清晨一直闹到傍晚,时辰一到,众宾客将盖着盖头的新郎送进了后面寝院里的婚房。
龙凤红烛高照,大红软帘低垂。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婚房,坐在婚床上一身的任时阑,终于一把扯下了红盖头。
“俩男的结婚还盖盖头,老土不老土!”
阿拉斯加蹲在他腿边,哈哈吐着气:小说作者写的,你能咋滴,今天跑一天了,可累死狗了。
“你能有我累?”盖着盖头低了一天的头,任时阑感觉上辈子打工导致的颈椎病都快出来了。
“先吃饭!”
任时阑坐在饭桌边撸起袖子,刚刚一进门他就闻到香味了。
这桌子上摆着待会要用的交杯酒,还有十来碟菜肴果品,荤的素的,干的鲜的。
给我个鸡腿!
任时阑嘴里叼着个鸡翅膀,给阿拉斯加扔了只腿。
大狗精准叼住,趴下美美享用。
任时阑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这门派厨子的手艺,不如咱们家的啊!”
周群进门的时候,看见就是一人一狗大快朵颐、恍若土匪的模样。
周群一身大红婚服,银冠玉带,长身而立,鲜明的颜色更衬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连平时那股“莫挨老子”的高冷气质都冲淡不少,简直犹如画中走出的男子。
跟这边任时阑的画风一对比,简直不像一个图层。
任时阑&阿拉斯加:“……”
这个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周群看了眼爆毛爆得浑身毛都呲出来、张大了嘴哈哈吐气的阿拉斯加,鸦羽般的眉皱了一皱。
“这是什么?”
任时阑:“呃……这是我的陪嫁。”
周群便不再说话,转身去了西侧厢房,在榻上盘坐闭目。
任时阑手里还拿着另一只鸡腿,想了想,朝西厢房里的人喊了一声:
“要不……你也吃点?”
见了两次面,这人嘴里就只会说“吃点”?
周群不自觉地又皱了一次眉,连眼睛不想睁开。
看来还是对包办婚姻很抗拒啊!接受过21世纪民主教育的好青年任时阑表示理解。
那看来交杯酒也不用喝了?
于是任时阑倒了杯酒润了润嗓子,然后站起来对西厢房那边说:
“那……我先睡了?我刚来,有点认床,可能会睡不安稳,要是有点闹腾,你别介意哈。”
那头没有声音。
于是他拆下玉冠,把纱衫鞋履脱了,往婚床上一倒。
然后又扭动了两下,给“新婚丈夫”留了点位置。
卧室里很快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群这时才睁开眼,对着空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婚床那边,能看见他的“新婚道侣”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
那只傻相的大狗就趴在床脚,嘴巴搭在双爪上,也睡了,只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
一室寂静。
不一会儿,婚床上响起嘹亮的鼾声。
周群的脸色彻底黑了。
——这叫“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