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又合上。
出租屋内重归寂静, 尹煦愣在原地，脸上燥热的温度隔了好久才慢慢降下来。
窗外的烟花仍在一簇接一簇地绽放，炸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胃里不自觉地隐隐抽痛起来。
什么跟什么、什么跟什么！
尹煦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复盘一遍, 他发现沈确的脑子好像没比他清楚到哪儿去。
不然为什么要一面说着喜欢他，一面又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 要跟他绝交？
这到底是谁在耍谁？
沈确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骂了自己也骂了他,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自己给自己宣判死刑, 正常人的告白流程是这样的吗？
凭什么他一副委屈得要死的模样，那我呢那我呢, 平白无故被人亲一口是怎么回事，我一个直男为什么要承受这爱情的洋罪！
好想骂人好想揍人。
尹煦越想越来气, 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刚刚只顾着震惊, 忘了跟沈确打一架了。
他从沙发上扑腾起来。
不行, 这题太难了，脑子太乱了，先睡觉吧, 明天再想！
尹煦胡乱地洗个澡后躺到床上, 脑海里却在不由自主地反反复复播放着昨晚沈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分温度, 搅得他不得安宁，几乎失眠了一整夜。
-
第二天, 尹煦是被窗外的炮竹声吵醒的。
他慢吞吞地掀起眼皮望着天花板, 意识仍处于半梦半醒间的混沌状态, 半分钟后, 他的思绪才渐渐回笼，发现自己的掌心和后背有些黏腻，明明是冬天，他却出了一身汗。
摸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
肚子在叫饿，尹煦爬起来洗漱完，打开冰箱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然后就看到了一盒饺子——是沈确昨晚送来没吃完剩下的那一半。
尹煦眼皮跳了跳，猛地把冰箱门关上了。
所以沈确昨天真的来过，还莫名其妙跟他告白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等等，冷静点，或许昨天那只是一场无厘头的蠢梦呢？
尹煦拍了拍自己的脸，抱着侥幸心理拿起手机打开Q/Q，试探性地给那个亮着的置顶头像发消息。
【尹煦】：在？
对方回得很快：不在。
【尹煦】：？你这不是在吗？
【沈确】：有事？
尹煦抱着手机打出一个字，又删掉一个字，犹豫半晌，决定先随便找个话题放个烟雾弹试试他的态度。
【尹煦】：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是要写10篇还是15篇？
【沈确】：10。
【尹煦】：哦。
尹煦眨眨眼，这看起来挺正常啊。
他又纠结了好一阵，一咬牙，点击发送。
【尹煦】：你喜欢我？
对面沉默了。
不知道是无言以对还是不好意思回话。
几秒后，消息闪一下。
【沈确】：昨晚没听够？
尹煦内心尖叫着把手机扔一旁，抱头撞墙。
完了完了完了，那不是梦！
罪过啊，他真的把好端端的一个大帅哥给掰弯了！
扣1求佛祖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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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确把最后那条消息回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沈青屏的副驾上。
今天沈晴愿就要从南涧市回来了，他们一起去火车站接她。
忽然，车身猝不及防来了一个急刹，害得沈确朝前趔趄了一下，他抬头给了沈青屏一个幽怨的眼神，算是骂过。
沈青屏扶着方向盘等红灯，看他脸色不太好，随口就问：“怎么了，初一一大早就不高兴？”
“没。”
沈确再低头看手机，对面却没有动静了。
沈青屏见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打字也不关屏，于是问：“在等谁的消息呢？”
沈确头也不抬：“只是新年短信。”
“真的假的，我看看。”
沈青屏作势要凑过来看，沈确不动声色地把屏幕摁灭：“关你屁事。”
沈青屏笑了笑：“那你别垮着个脸啊，一会儿我姐见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沈确却说：“你欺负得还少么？”
沈青屏：“冤枉啊，我可是全世界最会疼人的小舅舅了。”
沈确白他一眼：“我要下车。”
沈青屏：“干嘛去？”
沈确指着街边一家理发店说：“我要去剪头发。”
沈青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小子咒我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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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早上刚出发的时候下了场毛毛细雨，好在没一会儿就放晴了。
等沈晴愿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天空白云悠悠，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青屏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三人都坐上车后，沈晴愿忽然想起来：“阿确，昨天那饺子你给小尹送去了没？”
沈确顿了顿，才答：“送了。”
“他还好吗？”
“挺好的。”
沈晴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好久没见他了，还挺想他的，你过两天把他叫家里来吃饭。”
沈确望着窗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青屏瞥他一眼，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若有所思起来。
-
傍晚，沈晴愿在厨房忙着备菜，沈确和沈青屏两人则搬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择菜。
忽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沈青屏下意识刚要掏兜，沈确就抢先一步掏出手机低头查看消息。
结果什么也没有。
沈青屏朝他晃了晃手机：“我的。”
沈确：“......”
他只好有些尴尬地默默把手机收起来。
沈青屏点开消息一看，只是同事的新年祝福，他懒得回，关上手机没理，然后似笑非笑地盯着沈确打量起来。
沈确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皱眉道：“看什么？”
沈青屏悠悠道：“你小子一整天都不对劲，怎么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啊？”
平时面对这种玩笑话，沈确都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可现在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沈青屏眼睛亮了又亮，立马把小板凳朝他挪近了些，来劲了：“靠，还真是？快跟小舅舅说说，哪家的姑娘能让我们确儿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
沈确把掰好的一把缸豆扔筐里：“不是姑娘。”
沈青屏脸上的笑顿住：“你什么意思？”
沈确低头继续挑菜，装没听见。
他这个不寻常的反应像一道闪电，直击沈青屏脑门儿，让他觉得事情不对：“谁？你那小同桌？你喜欢他？我上次问你，你不是还说你没这个心思吗？”
“我不藏着点，你转头就跟我妈说去了。”沈确俨然一副不信任的口吻。
沈青屏噎住，拿菜叶指着他骂：“你你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会是那种人吗？”
他转而又慌乱起来：“完了完了完了，我姐得骂死我了，她肯定会觉得是我把你带坏的！你快点去开点中药喝喝，兴许还有得救。”
沈确无语：“你喝了那么多，有用吗？”
“……”
沈青屏卸了劲，只能叹口气：“你自己这样就算了，可别去祸害别人了，把人掰弯了不道德。”
沈确啧一声：“你怎么有脸说我的？”
沈青屏委屈得理直气壮：“我又没祸害你小舅妈，是他掰弯我的！”
沈确：“......”
好吧，同情他两秒钟。
“晚了，已经告白了。”他无奈道。
沈青屏一听，得，拉倒。
“......那他什么反应？”他问。
沈确回想起昨天的事，轻叹一声：“估计被吓到了。”
“他拒绝你了？”
“不知道，他说要再考虑一下。”
“那你怎么想的？”
沈确沉默片刻，神色暗了暗：“我不知道，我怕他推开我，又怕他最后真的点了头。”
沈青屏一时没反应过来：“怕什么？”
沈确碾了碾指尖上的泥土，垂眸道：“不是你说的么，会下地狱，我不想拉他一起。”
“……”
沈青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叹口气，望着天边的夕阳愣神。
沈确见他没说话了，抬眼看他：“在想什么？”
“想你小舅妈了，还好他当时没有推开我。”沈青屏说。
沈确不解：“不是他掰弯你的么？”
“是，但也是我死皮赖脸要跟他在一起的。因为遇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男人的，我就非说是他害我变成这样的，吵着闹着要他对我负责。他估计是没见过我这么难缠的家伙，被烦得没办法了，就跟我在一起了。”
沈青屏说到这里，低头轻笑一下。
“我那时很天真，或者说一直都很天真，以为这个世界会像我想象的那样包容美好，就跟家里人出了柜。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你小舅妈很自责，因为他总觉得，如果没有遇到他，我是不是就不会跟家人闹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幸福更坦荡。但我觉得未必，因为我现在已经足够幸福了。”
沈确看着他眼中亮晶晶的笑意，心头泛起一阵细细的涟漪。
-
不知是不是触碰到了心事，这顿晚饭沈青屏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很多酒。
等收桌时，他已经醉得口齿不清，还非要固执地趴在窗边吹冷风看月亮。
可今夜云层有点厚，月亮被遮住了大半，看不到，他就嘀嘀咕咕地骂。
沈晴愿见他晕晕乎乎的样子，要扶他去房间睡觉，沈青屏却死也不从，说他要回家去睡。
他喝了酒，车肯定是不能开的了，沈晴愿只好说叫辆出租车来送他回去。
沈青屏闻言摇摇头：“不要，我要我老婆来接我......”
沈晴愿握着电话的手都抖了一下：“你说谁？”
“我老婆！陈眷开！”沈青屏闭着眼着嚷嚷，“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拨了出去。
电话刚被人接起，沈青屏就跟受了八辈子委屈似的瘪着嘴软绵绵地唤了声：“老婆，我好想你......”
对方不知道回了句什么，沈青屏夹着醉意的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一句接一句地说个不停：
“是啊，我知道今早刚见面的，但是离开你一分钟我就好想你，你不想我吗？”
“......”
“我不是神经病。”
“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啊？什么傻逼客人大过年的还跑出来纹身，净耽误咱俩见面！把他赶走！”
“那你忙完过来好不好？”
“爱你，啵啵。”
“嗯？你怎么不亲亲我？”
下一秒，隔着半米远都能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声怒吼：“滚！！！”
没等沈青屏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断。
一旁听完的沈晴愿和沈确：“......”
-
二十分钟后，沈青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但他人已经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了。
沈确走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接起。
“滚出来，我到了。”电话那头传来陈眷开没什么好气的声音。
沈确毫无波澜地开口：“小舅妈，是我。”
“.......”
对面是死一样的沉默。
沈确贴心地帮他打破尴尬：“你到我家门口了？”
陈眷开回神，轻咳一声：“嗯。”
沈确放下电话走出来，果然看到陈眷开正站在他家院门口，路灯微微映照着他的面庞，晚风把他的长发和衣角都吹起。
沈确想起去年也是过年的时候，他在纹身店第一次偶遇了陈眷开的事，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走上前去给他开了门。
陈眷开犹豫了一下后，走进了院门，客套性地打了声招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确也说。
陈眷开微微打量着他，目光温和：“上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沈青屏的外甥了，因为你们长得挺像的，不过性格倒是完全不一样，你看着比他靠谱多了。”
沈确想了想，还是替自家人挽尊一下：“小舅舅也挺靠谱的。”
陈眷开眼尾微扬了下：“我知道。”
他的视线转向他身后：“沈青屏呢？”
“刚喝了醒酒汤，赖在沙发上不肯回屋睡，非说要等你来。”沈确说。
陈眷开：“麻烦你把他叫出来。”
“好。”
沈确一转身，就看到沈晴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目光直直地落在陈眷开身上，看起来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
陈眷开看到她后愣了愣，一时气氛微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朝她颔首致意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沈晴愿也朝他点了下头，淡淡道：“稍等，我去叫他。”
沈确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陈眷开沉默两秒后，再度开口：“小舅妈。”
陈眷开古怪地看他一眼，眉头微蹙，不知是羞还是恼：“别这么叫我，很怪。”
沈确配合地改了口：“陈哥，你......跟我舅在一起，多久了？”
陈眷开算了算日子，答：“快八年了。”
沈确了然，又问：“后悔过吗？”
陈眷开微怔，刚要开口回答，沈青屏已经在沈晴愿的搀扶下晃悠悠地走出来了。
他一看到陈眷开，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老——”
陈眷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未说完的亲昵称呼堵了回去。
沈确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刚刚沈青屏打电话叫他老婆的时候他们已经全程听到了。
沈晴愿深深看他们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身回屋去了。
陈眷开把沈青屏扶到副驾驶座上，被他抓着手不肯松开。
陈眷开推他：“你先进去，我跟沈确说句话。”
沈青屏脑子懵了懵：“不是，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了？老婆你不能不要我，我——”
陈眷开黑着脸“嘭”一声把车门关上，世界总算清净了。
沈确：“......”
陈眷开回身看向他，眯了眯眼，带点探究意味：“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吧？”
沈确眉头不由的一皱，看着他没说话。
陈眷开见他眼神透着几分警惕，语气跟着柔了几分：“不用紧张，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我在这方面的雷达还是很准的。”
沈确闻言，轻轻抿起嘴角，点了下头。
得到肯定回答后，陈眷开莞尔一笑：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完。我不后悔，如果当时没选择跟他在一起，我现在才会后悔。你也一样，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别管后不后悔的事，勇敢点，试过总比没试好。”
沈确怔怔地看着他：“谢谢。”
“不客气，这是沈青屏教我的，也教给你。”
陈眷开摆摆手，转身走到车边，想起什么，回头又说：“下次让你舅带你来见我，我给你包红包。”
车身渐渐驶远了，尾灯融进浓浓夜色里。
晚风徐徐拨开笼罩在月亮身侧的乌云，沈确抬头看了眼，看到了漫天的星空，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汹涌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