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妮？”
梅纳这一觉睡得属实久, 醒来之后迷迷糊糊叫着蒙妮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猛得坐起来，环顾四周完全没有女人的身影。喻领知和出去的队友都还没回来, 小齐躺在角落的睡袋上, 背对着他的方向, 还在熟睡。
蒙妮去哪了？
梅纳冷汗都冒出来了，想起无故走失的约伯与山择几人。
他怎么这么糊涂, 在这种地方睡得这么沉！
但懊恼已经来不及了，梅纳走到小齐身边, 本来想叫醒他帮忙找找, 但弯下腰看到对方全副武装的样子, 又起了一些别的心思。
他的防护服真的好脏啊, 污渍层层叠叠, 有些是脏污，有些像经历了岁月打磨的干涸血渍，它们完全掩盖了防护服原本的颜色。
从来都不清理吗？
哪怕用毛巾擦擦也好啊。
梅纳这样想着, 视线挪到对方的面罩上, 也许是灯光太昏暗, 即便隔得这么近, 他也看不清面罩下的人脸。
摘下看看。
突如其来的念头催促着, 摘下看看！
梅纳伸出手去, 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就在即将碰到的刹那, 小齐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干什么？”
因为隔着面罩，梅纳根本没法判断小齐是否睁眼,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身防护服里面的人一直没睡, 在里面窥伺着他的一言一行。
声音也不是里面的人所说，只是从里面传了出来。
毕竟他也看不到，谁知道里面发出声音的是嘴巴是脖子还是耳朵，又或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梅纳收回手，掩饰道：“我想叫醒你，我朋友不见了。”
小齐立刻坐起身，面罩头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她是不是自己出去了？”
梅纳反驳：“不可能，她是很谨慎的人。”
察觉到梅纳直勾勾地目光，小齐突然道：“你怀疑我？”
梅纳没吭声，毕竟这里只有三个人，眼下失踪一个，他清楚不是自己做的，那只能是小齐了。
何况他们本就不了解小齐这伙人，就像之前所想，即便他们真的还是人类，但在这压抑潮湿的地下生活九十多年，精神真的还正常吗？
“现在是黑天，理智最容易失控的时候。”小齐冷声道，“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情绪最好都等黑天结束再说。”
“……”好像真和小齐没关系，就像之前感受到他们的真诚一样，梅纳也没感受到小齐的心虚。
但心虚是人才会有的情绪，如果小齐不是人呢？
乱七八糟的想法涌入大脑，相互争论，相互抵抗，扰得梅纳头疼不已，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艰难开口：“她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闻言，小齐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门口看了眼。
梅纳跟上，才发现门口的侧面还有个两平米左右的小隔间，里面有一排计算机。
小齐问：“你们之前进来的时候，有看到外面的几个绿色射灯吗？”
梅纳回忆了下，确实有这么几个灯，但光线很微弱，不怎么引人注意。
“我们面前这片都设置了探测灯，只要有怪物出现，绿灯就会变红。”
但梅纳看向屏幕，发现所有灯源都显示绿色，这意味着没有怪物来过。
梅纳拧起眉头：“探测灯能检测怪物？这什么原理？”
“你到底是不是上个世纪活下来的人……”小齐似乎有些无语，在他看来这是再常识不过的事，“不管是光污染还是影污染，你都可以理解为一种人类还没有能力去研究、去理解透彻的能量，世间万物都有磁场，这些能量也不例外。”
“简单来说，就是探测灯可以检测到周围磁场的波动，如果发现周围的磁场变得和那些怪物同频，就会发出警报。”
梅纳理解得很快：“哦……所以你们之前说你们的灯在黑天有用，也是因为这个？”
小齐说：“对，准确来说，那些灯会发出与阴影完全相反的磁场频率，以达到一种驱逐的效果。”
梅纳问：“可你们怎么知道那些怪物的磁场频率？”
他记忆里的人类科技水平并没有达到能研究污染的地步，很多平民甚至觉得这是神明才拥有的力量……也可能是这些高科技都还没有普及，普通人都不了解。
小齐的语气一下子变了：“那就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了。”
梅纳无奈：“行吧，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蒙妮的失踪和怪物没有关系？”
“对，没有怪物来过。”小齐说，“只可能是她自己走的，眼下是黑天，人做出什么离谱的事都不奇怪。”
梅纳对这个结论不认同，但没有直接反驳：“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出去找找，谢谢你们的收留了——能帮忙开个门吗？”
梅纳心里有些没底，生怕小齐不同意，突然露出可怖的本性。
但并没有。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外面很危险，怪物也不只一个。”小齐边说边去开舱门，“你是觉醒者吗？”
“是……”
“你感觉自己可以独自抵抗怪物？”
小齐的语气毫无嘲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询问。梅纳心虚地呃了声，理论上他的能力挺牛逼的，但由于无法完全控制，就显得非常鸡肋。
“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小齐叹了口气，“路上你要听我的，不要乱跑，遇到异常也不要大呼小叫。”
梅纳犹豫了下：“好。”
-
黎危的这段“回忆”彻底撑不住了。
从四周围的墙壁开始，它们从原本的坚固变成了残垣断壁，碎砖滚落在黎危的脚边，与尚且完整的地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办公桌椅无声地塌了，好在黎危快速捞起X13项目的资料，免于纸张漫天飞舞的状况。
紧接着，地砖也发生了变化，岁月带来的污渍开始飞速蔓延，爬到墙面、天花板，爬到废弃的桌椅上，钻入电脑的显示屏……
墙角与破败的残垣缝里逐渐长出暗绿的苔藓，深深浅浅的脏水铺在边边角角。
一身白大褂的贾斯廷就站在这样阴暗残破的环境里，疑惑地问他：“黎少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黎危的话音一落，贾斯廷也风化了一般地散去，好像从未出现过。黎危手里陡然一轻，资料全都消失不见，好在他已经看完了大部分。
他拍了下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贾斯廷的办公室里，头顶有一盏昏暗的壁灯。
“回忆”里的他一直在移动，所以连带着现实里的他也跟着在移动？
黎危回顾“记忆”里走过的路线，出去看了眼，发现那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所以……回忆崩塌是因为现实的他走到了光亮区域吗？
除非这壁灯具有和火把一样驱散阴影的效果。
思忖片刻，黎危抬腿向前，毫不犹豫走进了黑暗，背影快速被吞没。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眼，竟是无事发生。
黎危并没有再次陷入“回忆”，也没有被危险缠身。他站在黑暗里，没有惊惶，没有恐惧，没有任何精神状态上的起伏。
好像完全不受黑暗影响。
是真的不受影响吗？
也许他早就出了问题，不说那些凌乱无序的记忆，光是作为一个人类，竟然容忍一个非人生物在身边反复蹦跶，发生超乎伦理的行为，明知黑龙是混乱无序的他所变化，依然搅和在一起，将绯红章鱼带在身边，不顾它是否会对周围的人产生过分影响……
这些行为，真是仍有理智的他所为吗？
还有X13项目，“回忆”里看到的资料白纸黑字地写明了X13计划的整个过程，愚蠢得令人想要发笑。
从最早的秩序官到如今的秩序者，竟然全都是人为打造出来的“作品”，还用的那种愚蠢至极的办法。
那么他自己呢？
他为什么会成为秩序者，是自愿参与实验？
如果真是这样，那曾经的他未免和那些人一样愚蠢。
黎危摸向自己的胸口，他的伴生物标志依旧处于闭合的状态，从未苏醒过。在黎危的模糊记忆里，战争之前自己一直是觉醒者，而后才意外变成了秩序者……这在人类的认知里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回忆”里看到的X13项目资料属实，那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就算没有人为干扰，他也确实可能在战争过程中因为某些不知名的污染而转化为秩序者……从而拥有这种畸形的能力。
黎危转身，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办公室。
身后的黑暗里，隐隐出现了一些摇曳波动的阴影，它们渴望缠绕住前方人类的躯体，却又因惧怕止步不前。
办公桌塌了两条桌腿，半边桌身被砖块掩埋，黎危绕到正面，拨开碎砖，用刀撬开了上锁的抽屉。
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叠已经卷边的资料，因为常年处于潮湿的环境，好些都黏在了一起，没办法分开。
黎危扫了眼其余还能看清的字，大概是说水鲎寄生虫的研究取得了质的进展，已经申请成为独立项目组。
知道了X13项目是怎么回事以后，黎危反而理解贾斯廷那通往人类身体里植入寄生虫的大胆假设了。
尽管两者都如此荒谬。
不过眼下，找到其他人显然更为重要。
黎危撕开衣角，缠在断裂的桌腿上，然后拆掉壁灯露出里面的电线，经过数次摩擦尝试，成功利用火星子点燃了布条。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不受黑暗影响，都不能让外人知道，就像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能力名为【神谕】，且完全不需要掷骰检定成功与失败一样。
否则，质疑与恐惧就会接踵而至。
对于人类来说就是如此，你可以强大，但不能强大得让人无法理解。
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否则你又何必喝下绯红章鱼黏液，不就为了让人靠近自己时不再受到自己的无形蛊惑吗？
这些想法交错出现在黎危的脑海，但面上依然平静如常，他凭借“回忆”里看到的研究所平面图，往实验室方向走去。
黎危通常不质疑自己。
但如果他真的失序，必然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他才会做二手准备。
只有当周围的人不再受他的影响、失去对他的绝对信任，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时，才有可能不被失序的他带进深不可测的绝望。
大概走了十来分钟，黎危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具尸体，到处都是坍塌的墙壁，昏暗的天花板滴答滴答地落着水。
好像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又转了个弯儿，黎危成功来到实验室门口，此刻门敞开着，但巴德烈和阿塞莉并不在这里。
同时，被他杀死的巨型水鲎尸块也消失不见，只剩地上的大滩大滩血迹以及在血里翻滚的寄生虫证明这里真的发生过一场单方面的厮杀，而不是他失控带来的幻觉。
黎危摘下手套，揉揉眉心……还真是不好的预兆。
可作为一个秩序者，看到X13项目的详情，看到秩序者的真实面目，清楚秩序者与伴生物的畸形联系后……真的很难、很难不怀疑自己。
“呼……”
突然，黎危隐约听到了一些沉重的喘息，带着丝丝惊恐的味道，但周围明明空无一人。
“呜……”
更近了。
黎危凝神，猛得抬起头来——声音就在头顶。
天花板铺满了暗绿的苔藓，看不清缝隙，想到之前经过的某条走廊里有天花板坍塌的情况，黎危立刻绕路回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目的地。
地上的砖头与土堆成了很好的台阶，黎危轻松地来到了天花板上，这里竟然还有一层空间，应该是研究所用于布置电线与排风口的地方，踩起来会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仿佛随时会坍塌。
不过就几米高，真塌了也摔不死。
凭借良好的空间感，黎危很快来到了之前在下面听到呼吸声的对应方位，这里并没有人，但地上有一些拖拽的血迹。
黎危沾起一滴放到鼻尖——是人血。
他举着火把，顺着地上的痕迹一路追寻，那道惊恐的呼吸声就在附近，黎危刚准备偏头，一具身体冷不丁地撞到了他的腿侧。
是个女人。
黎危还没什么反应，对方就发出惊恐的呜咽：“呜呜呜呜！！！”
她的嘴巴被封住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双手双腿也被捆了起来，因此只能挪动着往后走。
在女人惊慌失措想要调转方向逃离的时候，黎危弯腰撕下了她嘴上的绷带。
“不不不……你们都闭嘴！我不想听！！”眼泪模糊了她的脸，声音都开始嘶哑，“不要这样！我不想知道，不要说了……”
她濒临崩溃的边缘，直到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从身后捏起她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听着我，蒙妮。”
“他们已经闭嘴了，现在只有我在说话。”
蒙妮眼泪未干，仰起的面容有些恍惚。她认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黎队……”
“是我。”黎危的语气从容温和，深深植入蒙妮的大脑，“你安全了，没有东西在你耳边说话。”
“是的……”蒙妮喃喃道，“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