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危脚尖微动，本能地就要跟上去，但身后传来“咔嚓”两声，他回过神来，黑龙的脑袋就压在头顶。龙的领地意识很强，哪怕死后的领土也不容侵犯，但它却如入无龙之地，仿佛感受不到亡龙残留的威压。而一转眼，姬穆的身影消失无踪，好像从未来过，只是一场幻觉。
黎危回眸:“野猪给我。”
“吼-"
黑龙拒绝。
“这片地比较空，可以在这里生火。”黎危捡起地上的干树枝，淡道，“烤完都给你，我不吃。
按理说这条蠢龙如果最近刚醒过来，会需要
很大的营养补给。而在那些零碎的梦里，黑龙一直跟着他吃熟食。
龙爪终于放开了血淋淋的野猪。
黎危在远离巨龙骸骨的空地上架起篝火，而后手起刀落，利索地将野猪扒皮放血，沿着肚脐剖开。
“折两根活树枝。”
黑龙一动不动，低吼了声。
它显然是听懂了，但不愿意照做。
黎危抬起带血的刀，轻轻蹭过黑龙的眼皮:“委屈了?”
可以理解。
梦里的他对这条黑龙相当纵容，但百年后的自己不仅忘了它，还态度“恶劣”。
黑龙一声不吭地掉头，扬起头颅咬住两根活树枝，轻轻一撇就折了下来。
活树枝不容易被点燃，适合架起野猪在篝火上灼烧。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黑龙山谷的植被丰富，各色浆果数不胜数，只可惜对人类而言都有毒性。
黎危戴上手套，挑拣着摘了一些，说:“过来，给我靠靠。”
黑龙低吼一声，篝火差点给吹灭了，但还是盘坐下来，任由人类拿自己当靠枕。
黎危用细树枝穿起浆果，放到了篝火上方。待浆果的皮被灼烧脱落，渗出鲜嫩的果汁，他便抽出树枝，高高抛起。黑龙本能张嘴接住，就像重复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
黎危轻笑了声。
他反复抛了几次，似逗弄，又似在哄龙。
"再吃会拉肚子。”
黎危亲手喂去最后一颗，黑龙卷过浆果，连带他的手套一起咬掉，露出苍白的肤色。
他淡淡责备:“顽劣。
脑中的某根神经突然抽痛了下，他好像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顽劣、放....每次的对象都不尽相同。至少表面如此。
黑龙吐出手套，咬住他的手，轻轻撕磨，就像梦里一样。
黎危故意曲解:“怎么，饿得连我都想吃?”
"吼--"
黎危握住了龙的舌头。
低吼戛然而止。
最近之前，黎危一直自我感觉不喜欢湿滑的东西，黏在皮肤上会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但此刻握着这条润红的龙舌，却只想玩弄一番。黎危从不掖着自己，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这样的事情过去大概也做过很多次，因为异常熟练。
冷白的指尖勾勒着舌头的形状，
在龙想要别开脑袋的时候，又不轻不重地握住，揉捏了几下。
舌头湿滑，稍微用点力就能抽开，但黑龙只是僵在那里，缓缓眨了下金色的眼睛。
被触碰到敏感的上颚，黑龙痒得龙躯一颤。
“很漂亮。”
黎危不知道是在说龙的眼睛还是舌头，又或是龙的全部。
尽管靠在身上的人类并不重，但黑龙还是不敢动弹，又或是不想动弹。它贪念这时隔百年多的温存，尾巴不自觉地探过去，撩起黎危的衣摆，锢住他的腰。可野猪肉熟了。
黎危抽手，用手套擦了擦湿漉的掌心:“吃饭吧。
黑龙不满地冲着篝火咆哮一声，直接把火吹灭了。然而山谷风大，篝火熄灭不到两秒又燃烧起来。
黎危眼里划过一抹隐晦的笑意。
野猪肉表皮焦香，冒着滋滋的油脂，比起劲道的黑兔肉更容易叫人食欲大开。
黎危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将猪肉片出合适的大小，喂给一旁的黑龙。
他懒散又随意，就像在投喂宠物。
到最后一片时，黑龙别开脑袋不要了。
“我不吃。”黎危伸手，撑开黑龙的嘴巴，将野猪肉放进去，“咽了，最后一块。
黑龙拱了下，见黎危真的不吃，才咀嚼了两下吞进胃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黎危。
这模样倒是有几分惹人怜爱。
当然，所有见过黑龙的人里，大概只有黎危会觉得黑龙的体型能和惹人怜爱沾边了。
黎危摸了摸它粗糙的脸，手感称不上有多好，但极为熟悉
这条龙过去陪伴他的时间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甚至可能贯穿数百年的岁月。很多人都走了，只有它还在。黑龙蹭了蹭他的掌心。
硕大的脑袋和人类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黎危缓缓道:“我会在三天后离开。”
"...."
黑龙显然听得懂人类的每一句话，黎危刚说完，它就僵住了。
三天不是随便说说的时间。
如果路上不发生意外，那么什克斯琴他们刚好需要三天抵达黑龙山谷。
虽然黑龙从兹加平原飞过来只需要一个小时，但对于只能在曲折道路上开车
驶的人类而言，却是一千多公里的漫漫长路。
黎危虚虚看着空气，垂眸道:“我有一些疑问需要得到解答。”
眼角被触碰时，黑龙下意识闭上眼睛。于是人类得寸进尺地摸上眼皮，清晰感受着眼珠的转动。
“如果”
黎危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了。
黑龙睁开眼睛，注视着他，却迟迟没有等来下文。
“走吧。”黎危弯腰熄灭篝火，“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带我转转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也许能想起些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说起记忆模糊的事，但其实不该这么做，这对秩序者而言是极为冒险的事情。一旦被污染钻到空子，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将会不受控制，回馈给他的
半，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虚妄。
黑龙驮着黎危飞向了黑龙山谷的最高峰，最后落在了悬崖边上。
黎危跃下龙脊，头发被风吹得打在脸上。
近处只能看见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以及茂密繁荣的树冠顶端，连成了一片绿色。朝远处眺望，西侧是一片湿地，湿地后面是远古森林，再往后便是接壤的兹加平原。如今还看不见车队，他们应该还在远古森林里。
而东南侧，一道极为恐怖的沟壑横跨千万里，一眼看不到头，就像大地裂开了一条巨大的黑缝。
这便是七号深渊。
黎危。
黎危。
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你终将失序。”
“混乱将是你的最终归属。”
似有若无的声音响在耳侧，飘飘忽忽。
“吼-"
黎危回神，拍了拍黑龙的脑袋。
他无视了那些怪异的低语，撑着黑龙的脑袋，看向山谷的东北方向一
数百公里外，黑压压的云层紧挨大地，下面是一片荒芜的城市废墟，灰蒙蒙的一眼瞧不见头，更感受不到一点人烟。倾倒的大厦，下沉的建筑，荒凉而破败。
百年过去，仍有大片大片的乌鸦在城市上空盘旋，这意味着战争留下的腐尸仍未食完。
这就是战争之后的主城。
仔细看去，会发现废墟中心有一大片暗沉到发黑的阴影，它们包围着建筑，还在向外扩散。
黎危眯起眼睛.....很久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回响之地了。
还是要进去一趟。
注视久了，有那么一瞬间，黎危好像回到了数百年前。
他似乎经常站在这片悬崖之巅，眺望远方布满人烟的主城，黑龙有时陪伴在侧，有时不见踪影，但过一会儿便会降落在身后，低头拱拱他的手，吐出各色的水晶和宝石。他接住说:“很漂亮。”
黑龙嗷呜一声，将脑袋搁在人类的肩膀上。
“但以后不用再去找了。”
"吼?"
“我要走了，不会再来。”
他抬起黑龙的下巴，平视那双金色的眼睛。
“这是你任性妄为的代价。”
然后微微俯身，轻吻黑龙粗糙的眼睑:
明明是责怪的话，但语气却很平淡。
一切就要结束了。
可百年后的今天，黎危重回了这片山谷，再次与黑龙相聚。
“走吧，去看看小狗和姬穆。
"吼!"
黑龙很不高兴，但是黎危已经出发了。
他背离悬崖，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后来你有没有再去挖掘那些宝石?"
黑龙没有回应。
那应该是有了。
黎危想起巢穴里，堆积在小小石洞里的那些宝石和水晶，应该就是他走以后黑龙的战果。
大概是想着也许他某天还会回来，所以多准备一些。
但实在等了太久，等到囤积的宝石堆成小山，厚厚的灰尘掩盖了它们的光泽，人类依旧渺无音讯。
小蠢东西。
黎危又去找了一趟姬穆。
她和小狗不在巢穴处，不知道去了哪儿。黑龙鼻子动了动，却装作没有嗅到他们的气息。
黎危一眼看出来:“他们走了哪个方向?”
黑龙别开脑袋一这都快成它要赖的标志性动作了。
黎危说:“搞清楚姬穆的事情，三天余下的时间都属于你。”
黑龙长长地吼了声，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它还是飞进了东南侧的灌木丛里，压倒了一片植物。
黎危刚准备跟上，余光就看见由枯草搭成的床铺角落散着一个小本子。他走近捡起看了看，是姬穆的字迹。前面数页都是很寻常的任务记录，直到突然间隔半个月，跳到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字迹凌乱，逻辑混乱一一但也许死的是我。
他们都死了。
是我杀了他们，还是他们杀了我?
黑龙见黎危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从暗沉的林间探出脑袋，低吼一声。
黎危没有抬眸，循声走过去:“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