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溪不想和他说话了,偏头,开始认真观察蟾宫内的一切。
他原先在那个猪笼里体会到的窒息感,现在又一次涌上心头。
往前走,山洞隧道尽头,出现一道石桥,漆黑拱桥连接着一个华丽的地下宫殿。宫殿富贵绝伦,整体呈暗红色,碧瓦飞檐,色调压抑,廊下挂着一盏又一盏青色灯笼。桥下有暗河静静流淌,像是传说中的冥府之路。桥是奈何桥,河是忘川河。
姬玦淡淡道:“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炼[灵窍丹]的地方了。”
施溪轻声:“看着就阴森。”
桥下的暗河里,白骨累累。蟾宫前面空无一人,进去后,前殿是一个偌大考场,桌椅排列整齐,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好,就待考生落座。施溪已经能从脑海里想象出,那群被养在猪笼里的学子,明晚的出栏流程了。
他们首先会到前殿,进行一场考核。从里面择出优胜者,进入下一场。
至于那些在前殿,就因为学识不够而被淘汰的学生,尸体估计会被丢进暗河。
离开前殿,向内部走去。
蟾言中殿,竟然也效仿圣人学府灵犀台测天赋,在正中央,摆了块测天赋的石头
这里也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等级,学子们在中殿测完天赋后,会被挑拣分开,走向不同的门。
四扇乌黑沉重的青铜门,矗立在尽头,分别写着“甲乙丙丁”四个字。施溪本想去推开写着
“甲”字的门,可是手
旨还没碰到门扉,便被一股热气
勺伤。不像火焰,更像是被烈日暴晒得滚烫的沙子
,蒸出的白色热气,落在指腹,宛如被蝎子蛰了一口
施溪猛地抬眸,眼神冰冷锐利。
姬块:“圣人学府都几年没出过甲院弟子了。这扇门估计也常年不开,换一扇吧。”
施溪低声说:“姬块,我大概知道,这位圣者是哪一家的了。她是[小说家]的人。
姬玦偏头,看他一眼,而后笑说:“原来是[小说家]的吗。
施溪也没执意去推开[甲]门,换了隔壁的[乙]门
那两个仆侍忙着挑水,门都没关严。施溪很容易就推开进去
前殿,中殿都是障眼法,一到后殿,蟾宫也就再也不遮掩自己的血腥目的了。
所有人进门,迎面便看到一座如山的白骨。残肢交缠,骷髅堆积,上面的有些腐肉还没被
皮蝙蝠吃干净,吊挂在骨头上,散发出浓郁恶臭。
这些尸体都是[燃料]。
骨山顶部,用玄铁架着一口大锅。
锅很大,能一次容纳几十人。
施溪沿着骨山旁边的楼梯往上走,看清锅的全貌。黑色的,形状如鼎,里面密密麻麻红色花纹交缠,表面有很多刀剑挥砍的痕迹。施溪自言自语:“炼丹不是都用炉子吗,为什么要把人先放锅里煮。
姬块垂眸,手指扶过锅上方的剑痕,冷静说:“应该是为了洗精伐髓,让炼丹的材料更纯粹。
施溪神色越发冷漠。他一想到,这件事在
人煮熟后,下个步骤是分切,真的就和杀猪没什么两样。尸块会被倒进骨山后方的那个炼丹炉里,被炙火淬炼,最后得出黑市千金难求的[灵窍丹]。云歌已经持续了二十年,就一阵恶心
就算炼丹没成功,丹炉里提炼出的废材,也会被运输到云歌那些达官贵人的家里,成为他们的补品。所以罗文遥查出十人里面九人天赋有误,却又找不出他们服用[灵窍丹]的证据。因为这群贵族,十几年来,吃的都是废渣补品。施溪:”[归春居]的事爆出去,云歌估计又要大变天了。
姬块对于云歌的事,并无兴趣。乱世的邪修太多了,农家用人养蛊,法家拿人命证[恶法亦法],兵家锟语一直以来都是杀戮之地,这些事司空见惯。他点头,只是问施溪:“你想怎么做?
施溪道:“我们闯进蟾言,进来容易,出去难。既然不想打草惊蛇,那么不如今晚把局势彻底搅浑。他从袖中拿出那个机关鹤来,也不知道方玉泉和那三个神经病相处的怎么样。
现在是他们四个出场的时候了。
卫知南再怎么说,也流着卫国宗室的血,可以打开[归春居]的门。
罗槐月作为儒圣亲妹,脾气差到整个云歌城有目共睹。她来[归春居],必然闹得所有人鸡犬不宁。施溪给机关鹤传音,声音清缓。
“方玉泉,来我这里。
“我查明白[灵窍丹]的事了。
另一边,云歌城里,空荡荡的黑市街道。
方玉泉已经快要烦死了
圣人学府一群乙、丙两院的弟子,惶惶恐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只蝙蝠飞过,都能让这群娇生惯养的少爷们吓得屁滚尿流、大惊失色。哪还有半点平时装出来的风雅清高样子。“成耀,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罗槐月有些害怕,她怯怯地去扯成耀的衣袖。
成耀比她还怕,两腿发抖,脸色发白,吞了口唾沫,强撑着说:“去、去找那个和我做交易的面具人。”罗槐月娇嗔骂道:“你怎么会走这种邪门歪道呢。
成耀心里烦得要死,但脸上还是露出苦笑,深情款款道:“槐月,对不起。我当时怕我能力不够,带你出云歌后让你受苦,所以才脑糊涂了。”罗槐月马上被哄好,红着脸甜蜜地笑说:“哦,原来是这样吗?成耀,你真好,其实为了你,我也不是不能吃苦。方玉泉...."施溪你个王八蛋,你倒是走了轻松了,留我一人在这里被折磨是吧!
卫知南在云歌被这对脑子有病的青梅竹马祸害多年,早就见怪不怪。
他折扇一摇,贴心地为方玉泉挡去一只飞蛾,然后压低嗓子,用殷勤温柔的声音说:
"方小公子,你累了吗,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方玉泉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响指。
瞬间一堆隐藏在暗处的飞蛾乌泱泱飞过来,逮着卫知南的脸啃。
卫知南折扇都掉了,发出尖叫
哇。罗焕生咬着糖人,扬起头,看着那比他手还大的蛾子,水汪汪的眼珠里满是惊叹。
他早就被亲姐忘了个一干二净。小孩腿短,一个人走边上,也可以自娱自乐。
方玉泉烦得想杀人时,袖子里的机关鹤突然抖动。马上,他听到了施溪的声音。
“靠!施溪,你可算是活了。”方玉泉呜呜呜,简直喜极而泣。机关鹤从他袖中飞出,给他引路,飞往[归春居]。“方玉泉,来我这里。
方玉泉想也不想,转身就走,只想快点摆脱这群瘟神。
卫知南脸上被蚊虫咬出好几个包,但他是个专一的人,没睡到方玉泉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一看到方玉泉离开,卫知南马上捡起地上折扇,跑过去:“喂,方小公子,你要去哪里,等等我!”成耀听到动静,他本就生性多疑心理阴暗,马上回头道:“你们去哪,是不是看到什么线索了!”罗槐月茫然:“什么什么
成耀冷笑一声,跨步向前:“跟上他们!他们绝对背着我们发现了什么!”
在机关鹤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黑市,往城郊走。
停在[织女峰]前时,众人已经是气喘吁吁。
方玉泉一人站在[归春居]的入口处,看着那个石盘,久久不言。
石盘凹槽里,有浅浅血痕,看来这里的门需要滴血。
云歌的东西,自然得让云歌的人来。
方玉泉偏头,看向卫知南罗槐月成耀三人,说:“你们都过来试试。
成耀警惕怀疑:“试什么?’
方玉泉:“试着滴血进这个凹槽里,看能不能打开门。”
“呵,我反正不第一个试。”成耀心理阴暗怀疑一切,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但卫知南已经用折扇抵着他的头了,六皇子翻白眼下命令:“你不第一个试,难道要我来,叫你去就去。成耀:“你!”他对于皇子身份的卫知南敢怒不敢言。
但很快罗槐月帮他打落了那个折扇,她除了在成耀面前一副娇羞样,在别人面前都是刻薄的
罗槐月冷笑,理所当然说:“卫知南,今晚之事就你一个局
,[灵窍丹]跟你个废物毫无关系。是你死乞白赖非常跟过来的,叫你出点力怎么了!
卫知南炸了:“罗槐月,你就不是废物了吗!我想来就来,关你什么事
罗槐月:“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你未婚妻。
卫知南:.....
罗槐月一脸阴郁:“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陛下。”
卫知南心中呕血,快要被恶心吐了,他拿扇子的手都在抖。
可是想到自己的父皇,最后还是狠狠地瞪了眼成耀罗槐月,转身向前。
成耀被他那记恨怨毒的视线看得一惊,他不想招惹上卫知南,哆嗦了下。于是,成耀转身低头,温柔对罗槐月说:“槐月,要不你第一个吧。”罗槐月:“啊?为什么?
成耀:“不为什么。今晚调查[灵窍丹],本来就只是你我的事。”
罗槐月脸上马上又泛起红晕。对哦,调查[灵窍丹],本来就是她为了救出成耀,为了向天下证明他们的爱情坚不可摧。可是罗槐月怕疼啊,她视线转了一圈,转到了旁边吃糖的罗焕生上面。罗槐月走过去,弯身对这个被她忽视了一整晚的弟弟说:“小溺,帮姐姐个忙。”罗焕生咬着糖人,愣愣看她,乖乖点头
罗槐月牵着罗焕生,向前,叫卫知南滚开
“你又要干什么?”卫知南现在看到这个瘟神都怕。
罗槐月:“滚滚滚。
她抱起罗焕生,取下头上的发簪,刺破小孩的手指,然后挤了一大滴血进凹槽。
鲜血沿着石盘纹路,一点一点往下渗透,诡异地平静过后
突然从山顶发出一道剧烈到震耳欲聋的钟声!
咚!咚!咚!
三声钟鸣像是对全山的警告!警告[归春居]来了最不该来的人。
钟声惊起夜鸦无数,自枝头扑翅而飞!
众人耳朵都要被刺麻了。
而下一秒,整座山突然开始剧烈颤动,像是地震了一般
众人所站的山道都在抖动,旁边的树木倾倒,碎石滚落。众人惊慌失措回头,却发现,下山的路被横倒的巨木封死。卫知南吓得尖叫:“罗槐月你做了什么!
罗槐月也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眼眶红红:“我...我不知道啊。”
方玉泉说:“现在只能往山里跑了!’
卫知南惜命得很,直接推开罗槐月,慌慌张张咬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到了石盘内。
众人逃命一般,往织女峰内部冲!
万幸他的血有用,轰隆隆,山门大开。
这三道钟声,就如同阎王爷的索命声。钟声响起的瞬间,[归春居]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饮酒的人一口酒喷了出来;赏曲的人惊慌站起;进食的人差点被噎死;就连温泉野合的人也都直接早..泄,揽过旁边的衣服,火急火燎开始系裤腰带。每个人都脸色苍白,如临大敌。
[归春居]设立之初,就做好了必要时刻,毁山保守秘密的准备!
[灵窍丹]的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是被罗文遥知道。
大国师设立山门时,就已经收录了罗文遥的气息。这三声钟声,就是[织女峰]山崩地裂前的预告!“快跑!”
"跑!!"
山顶,三皇子卫景蓝和靖国公也是脸色大变。
“罗文遥来了?!'
罗文遥怎么可能会亲自调查此事,以及他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里的!
靖国公手都在颤抖,说:“三、三皇子,要去通知大国师吗?
卫景蓝表情难看至极,摇头:“不用,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绝不能给罗文遥留下把柄,你我走地道离开。
[归春居]在罗焕生血融入石盘的瞬间,就启动了自毁模式。和[灵窍丹]相关的一切,优先摧毁,所以躺卧在猪笼里的书生们,最先遭殃。山洞的崩塌猝不及防,所有人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弄倒了溢得满满的夜壶。
“地震了?”“啊啊啊床塌了”
浑身屎尿,无头苍蝇似的往洞外跑去。
那笼置山头,缠绵暧昧的归春香,也变了味道,由原来的冷冽催情变成脉脉杀人的毒。许多体质弱的妓女、小倌都瞳孔睁大,倒在泉水里,浑身泛青,无声死去。[归春居]内的人,进山前就已经熟知地形,他们提紧裤腰带,衣冠不整,脸色惊恐,沿下山的林道跑。然后就和急匆匆跑上山的一群圣人学府弟子撞上。
两拨人撞上的瞬间。
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罗槐月?!"
"六皇子?!"
"爹?!"
“舅舅?!”
首员们大脑一片空白,嘴医哆嗦,什么都没想,转身就往回题!织女峰整座山都在崩析,下山的路也全全被堵死。现在唯一的密道,就只有后山南峰的地底了他们一股脑地往南峰涌去,手脚并用,丑态百出。
罗槐月:“喂,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成耀怕死得很,哆嗦地说:“山要塌了!快跟上他们,他们一定知道路!”
今晚大概是[蟾宫]最热闹的一天。
施溪没想到,方玉泉一群人的到来,会引起那么大的动静。山竟然都要塌了。
姬块说:“听到了,这里很快就要变为平地,去甲门那里吧。
“你刚刚听到钟声了吗?”施溪问
施溪:“哦。”
下楼梯的时候,光线昏昏沉沉,错乱的骨头像是一个又一个障碍物。
姬玦朝施溪伸出手,淡声道:
施溪笑个不停:“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弱了点。”
“抓住我。
姬玦道:
“[化械]阶段,你本就体虚,别用灵力。”
施溪:“好吧。”他搭上姬块的手,看向那双传闻里,沾染无数杀孽的手,骨节分明,长而有力。
在黑暗里,衣袖冰凉仿佛泛着雪玉的光泽
脚下尸骨成山,空中全是青色毒雾。可姬玦身侧仿佛有五行灵力成为屏障,施溪没有察觉一点危险和异样。离开[乙]门,回到中殿,施溪发现甲门确实开了。不过这一次,[甲]门应该是作为,最后的出山密道开的就这么一会儿,蟾宫外面已经传来了无数惊慌的脚步声。
今夜[归春居]所有人,都在往这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