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数日,沈持总算安顿好娘亲和妹妹。
府试之后,按照当朝规定,案首和甲榜学生每月能从府衙领取六斗米,有了这一进项,娘仨不愁口粮了朱氏背着沈持在一家绣坊找了个帮工的活计,每日拿绣样子回来刺绣,工钱不算多,但好歹不用坐在家中哭哭啼啼了。回青瓦书院上学的头天晚上
“阿娘,”沈持对朱氏说道:“我爹的事,我心里头打算着呢,阿娘莫急。
“阿池,”朱氏愁眉不展:“是娘没用,让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作难了。
持轻摇头:“阿娘说哪里的话。
失氏强忍差眼泪,笑着让他和沈月夫睡觉,“你俩明日都要夫念书。早些睡吧。
撵走儿女,她坐在窗前,就着月光做绣活儿。今晚外头亮如白昼,省了油灯钱。
沈持回屋后,觉得窗外格外亮,侧耳倾听片刻,才知街肆上有大批的衙役挑着风灯在巡逻,给县中百姓壮胆儿。县令陆沉过世之后,长州知州许寻暂时接管禄县。这次禄县的富户乡绅之家全都遭了劫,被抢走约有上万两银子,还有一些个爱财如命的,当晚不肯舍财,死在山匪的刀下,成为城外荒坡上新添的几座坟茔。失了财,死了人,民心惶惶,许寻一边安抚县中百姓,
-边给泰州府写信求助一
一山匪来一次没空手回,必然还会来第一次
你瞧他们还抓走了沈煌,叫沈家不要再坏他们的事,可知这次对禄县的抢掠绝不是一锤子买卖
得更加加强戒备。
长州府调派来的几百快班衙役们,把县中的富户、乡绅之家看护起来,目夜轮值
沈持在屋中晃悠了会儿,他睡不着觉,起身穿戴整齐,偷偷溜出家门。
县衙之中灯火辉煌,人影瞳瞳。
沈持对守在门口的衙役说道:“在下沈持,想拜见许大人。
衙役低头一看来者是沈持,知他新近考取了府试案首,态度可亲,接过名帖说道:“沈小郎君稍后,小的这就给你通报。不大一会儿,县丞王大虬从里面出来:"沈小郎君,快请。
沈持阔步跟随他走进室内,跨进厅中之前,他理了理衣衫。
屋里的长书案前端坐着一个四旬上下的男子,瘦脸狭长眼,穿当朝正五品墨绿色绣凤凰的官袍,想来是长州府知州许寻,沈持恭敬施礼:“许大人。“本官忙的焦头烂额,”许寻打量他一番客气地说道:“还未腾出手来恭贺沈小郎君高中案首,快快请坐。“多谢许大人,”沈持寒暄两句便开宗明义,他说道:“在下这次来,是来求大人救救家父的。
许寻的面色一正,他摆摆手叫旁人出去,而后揭开油灯的置子拨了拨,把屋中照得更亮堂
“坐过来。”他对沈持招手,用犹带着几分对待小孩子的语调说道:“沈小郎君,本官知道你父亲被山匪抓走一事,不是本官不救,是耄无头绪啊。那些山匪盘踞在献县的献山里,山脉绵延数十里地,进山的路全是密林阻隔.....山匪的老巢易守难攻,要想从中救出沈煌,难如登天啊“许大人,”沈持郑重地说道:“在下有一拙计。”他思忖良久,或可以一试。
“你说说,”许寻没当回事地说道:“你有什么良策?”十一岁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对付老练的山匪沈持:“大人,这次山匪抢去上万两银子,却没有一粒粮食,他们很快会再度来的,这次未必是抢掠。‘而是采买粮食,甚至酒肉等吃喝享乐之物。
如人一旦暴富,守着巨额银两,保管会生出诸多享乐的心思来,只要一起心思,他们必然要下山去找人间烟火,花花世界断不会一直躲在山里面,
这是人性。
谁见过某人一夜暴富之后光守在家里数钱,不吃不喝不花天酒地的。要是这般无欲无求,也不会抢掠他人“对,”许寻挽了挽袖子,他看着沈持说道:“沈小郎君说的极对,他们抢掠走那么多银子,不会不挥霍,至少这几日不会少了买酒买肉,大吃大喝....沈持:“大人英明。‘
“只要他们下山,”许寻眼神幽暗,竟一本正经跟他商议起给山匪设计的事来:“本官手底下颇有几个武功高强之人,拿住他们不难。据献县县令管复写给他的信中来看,这伙山匪共聚集了二十来个人,还未坐大。
“过几日,五月二十五是财神爷的生日,”沈持说道:“往年到了这一日,人人都要去庙中拜财神,是县中最热闹的日子,在下想,那一日山匪说不定会重来禄县。这次不是抢掠,或许会浑水摸鱼来采买物资。
“可是沈小郎君”许寻不解地说道:“即便山匪下山,定然不会带着你父亲......
沈持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大人想进山剿匪立功吗?
许寻呵呵淡笑:“山匪扰我长州境内目久,不铲除本官对不住百姓啊。只要有胜算,本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持起身对着他深深鞠一躬:“多谢大人肯施以援手,在下会铭记大人救家父之恩。”说完,他道:“山匪掠走万两银子,定然不会手提肩打,而是靠马车运到山中的,大人,只要咱们派出探子找到车辙,顺着追过去,说不定能摸到山匪的老巢好一阵静默
“沈小郎君思虑细致入微,”许寻感概道:“叫本官想起一个人来。
沈持:“此事牵连家父,在下心如火焚,日夜殚精竭虑,大人谬赞。”至于许寻想起的是什么人,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的贺俊之,”许寻说道:“自小便是这般明察秋毫,胆略过人。
大理寺少卿贺俊之是当朝酷吏,大名如雷贯耳
沈持:“在下微末,岂能与贺大人相提。
许寻笑了笑,带过姓贺的话题,说道:“那么,本官明日便不叫衙役目夜不停巡逻,在禄县做出放松的姿态来。“而献县那边,本官会佯装调集衙役过去,让他们加紧巡逻。
为了让山匪下山不去献县,还来禄县,要放松县中的巡逻监视
“大人行事周密。”沈持说道:“在下拜服。
二人分头依计行事。
次日,许寻这边,撤了日夜不停的衙役巡逻,取而代之的是调集了许多商行,开始售卖财神爷生日相关的酒水,吃食,玩的等物品。好似山匪那件事从此揭过去了,禄县如从前那般该干嘛还干嘛
处处又是一派悠哉详和的生活。然而在暗处,探子日夜来往献县,盯紧了山匪的动向。
时隔将近二十天之后,五月中旬,沈持回到青瓦书院
这次下场府试的内舍班学生,不少人考中府试,见面全是彼此恭贺之声。考中府试的学生,不再留在内舍班,而是要升到上舍班,为后年的院试做准备。搬东西换去上舍班的学生都很雀跃,除了沈持
他也没有哭丧着脸,通身非常冷静平和,叫挚友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书院只有一个上舍班,教室在书院东边单独的小院子里,极是幽静,几乎听不到蒙童哼哼唧唧的斗嘴声上舍班的学生年岁参差大,从十一二岁到二三十岁,但无一例外,全是童生身份
沈持的桌椅被放在头一排,还是和裴惟做邻桌。上舍班的夫子们不教什么课,多数时候不过作为答疑的存在罢了。好像多半靠自学
“等京城或是省城一有好文章传出来,夫子会让咱们抄写背诵的。”在上舍班呆了多年的学生传授经验新来的学生一脸虔诚地记下
由于在城中租赁了房屋,离青瓦书院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沈持不再住宿,一连几日放学后早早离开书院,回到家中闭门读书。到了五月二十一,他放学后去了书院隔壁的紫云观
邱长风出息了,不知从哪里招来个道童,还把传承多年的大铁鼎一一香炉给挖出来擦抹干净,放在观中,大抵是要吸引一拨善男信女来进香,收香火钱了。紫云观上一任道长在的时候,香火很旺的,都说这里的财神爷和药王爷最灵,求财呀求个好身体,都来这里拜拜“哟,稀客啊,”邱长风看见沈持,笑吟吟地说道:“沈大才子来了?
沈持扯着他破旧的道袍,小脸蛋一皱吧旋即呜呜哭起来:“道长,我爹被山匪抓走了,呜呜呜......他这一哭给邱老道整不会了,以前称兄道弟的没哄过孩子,手忙脚乱地拉着沈持坐下:“贫道都知道了,蹲墙头上等了你好几次,都没看见你。持抽噎两声:“求道长帮我救救我爹吧。
邱长风:“你别哭,有话好好说。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不对劲:“喂,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贫道的心很硬的。
沈持说道:”很不巧,这件事牵连到紫云观。
“贫道才回来几天?”邱长风的眼神有点促狭:“嘿嘿,就算你怎么攀扯,也牵连不到观里的。
想吓唬他,没门。
“道长离家这些年。道观露落。”沈持说道:“成了最偏僻的地方。咨贼最佳的藏身犯事之处。道长还记得帽子妖的事吗?“邱长风不耐烦地看着他,心中骂骂咧咧:“你一口气把话说完。
“道长回来后,用过灶台吗?”沈持不紧不慢地拿帕子沾水擦去脸上已风干的泪痕,把灶房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一说了出来邱长风脸儿一白,拽着沈持往灶房跑,一下子把塞在灶台肚子之中的乌帽给找出来:“娘的,山匪什么时候盯上小观了。沈持:“道长,我想他们还会来的。”人多半喜欢在熟悉的地方行事,或许这次,他们还会在紫云观碰头“贫道抓几个换你爹?”邱长风气鼓鼓地说道。该死的山匪,竟把紫云观当他们的据点
沈持:“要是道长手痒,也可下手,但是这次我只是想让道长演一出戏。
“这个容易。”邱长风应了他。
到五月二十四,禄县庆贺财神爷生目的头一天,一切布置就
往年拜财神,禄是看火最旺的是关帝庙,人人都要挤到那儿去上一炷香,或者抽个签,求个好兆头县中怕出事,每年都要调集大批的衙役在这里巡逻,飞进飞出一只苍蝇都知道是几只脚的
而献县境内
一群衙役找到山匪前几日运银子进老巢的车辙,不远不近地蹲守在那里,果然到了次日黎明时分,一行几个山匪从山上下来,每个人兜里都鼓鼓的,约摸是钱袋子,等他们走远之后,他们沿着车辙悄悄往山里头摸紫云观也在这一日敞开观门迎接香客
别说,还是有人来的,稀稀拉拉的三五个
邱长风坐在大殿中,他今日是个脾气暴躁的老道,但凡有在观里发疯耍无赖的香客,他大喝一声“福生无量天尊”,身高八尺的壮汉也能给踹出门去沈持和斐惟潜进去一求签
紫云观从前的签一绝,今日,邱长风把从前积攒下的家底儿也都亮了出来,在给人解签
“裴兄你抽着签,”沈持要去寻找“目标”:“观里环境不错,我四处转转。
他出门走遍了道观,而后在财神殿前面跟那个小道士并排坐在石阶上,看着外头飘进来的烧香的白烟,可惜不是紫云观的,要是观中的香火也这么旺就好了。
到了快中午时分,小道士晒得昏昏欲睡,去财神爷前面台子上拿香客供上的果子、点心,填起肚子来,沈持:“道长晨起没吃早点?
小道士:“嗯,起不来。
沈持:“.....”很随邱长风.
“你也吃。”小道士塞给沈持一个
沈持没有推辞,拿袖子擦了擦啃起来
他跟小道士并排坐吃果果,小道士吃完拿起核往旁边的垃圾桶“咻一一”地一丢,拍拍手,准备再眯会儿沈持也吃完了,他准备起身去丢桃核,一抬眼,一个前发覆盖下来的男子撞入他的眼中,他登时心中一跳,这人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匪气他不敢盯着男子看,转开眼睛,去逗小师傅,玩笑的功夫,眼角的余光却盯着拈香的男子不放
男子穿着一身粗布长衫,露出的一截手臂壮实,有疤
沈持愈发觉得他像山匪,不过他不敢打草惊蛇,若无其事地跟小道士斗着嘴,等男人上完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拜财神爷的时候,裴惟找过来了“沈兄,你拜完财神了吗?”他说道:“怎么还吃上了?
沈持给他使了个眼色,懒洋洋地伸个懒腰:“道长说财神不在家,让我等会儿再拜。"
小道士吃得渣子掉了一地,含混不清地说道:“.....贫道......没......
沈持眼疾手快拿个奶糖堵住他的嘴:“道长慢点吃,别噎着......
上香的男子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心想,怪不得这里今天冷清呢,这小道士太胡闹了吧
如今的道士都收的是些什么人,他本来想给道观放二两银子当作香火钱,想了想,只放下一吊钱抬脚要走走到门口,却又缩脚回来,警惕地打量着周遭
沈持:怀疑他了
他装模作样跟小道土谈论起道法来。说起道法任善过目不亡的记忆力他地是能胡址几句的
看样子是个一心好道的小香客
那人大抵觉得一个小儿和小道十打闹的紫云观是安全的,甚至把他当作了观里收留的打杂的道童,四下看看,给他身边的另外一位男子使了个眼色。沈持:不会是去叫人的吧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出去的年轻瘦猴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眉眼满是凶气的男子,他比之前的男子更加匪气,一颗毛发稀疏的半秃脑袋缩在宽阔的双肩之上,面色黝黑,蓄着一圈粗硬的短须,双目凸出,眼神凶狠狰狞,是马老三,传闻中山匪头子长这模样,对上号了。
连沈持看了都觉得小小的身躯受不住那份靠近,要想从这里滚出去。
但是心中一个声音告诉他:是了,是这人了
他跟小道十甜甜地说了句:“道长,我找邸道长解签去喽。
那人看也没看他,只是像普通的善男信女那样,拈了香去上香。果然没有人不信财神,财神爷才是yyds!不过还是眼观六路嘴骂八方的警惕
沈持从侧门钻出去,那里极隐蔽的地方蹲着一个衙役,他飞了个眼色过来,沈持也用眼神往紫云观财神殿的方向瞟了瞟,没有说一个字,却什么都说明白了。那人转身去找县丞王大虬:“大人,那厮在财神殿。
干大虬:“抓人。
早已埋伏好的州府训练有素的衙役们立马行动,瞬间把紫云观围得如铁桶一般。
连弓箭手都就位了
”福生无量天尊,”邱长风满面红光地看着山匪,从身后变出一项破乌帽来:“这是你的帽子吗?马老三。说着谁也没看清楚他是如何飞起一脚把马老三给踹翻在地上的,反正等衙役们冲进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地上送给他们了。与此同时,顺着车辙摸进山里的衙役们很快找到了山匪的老巢,里面只有几个看家的,他们没有惊动这些人,而是按照事先说好的,蹲了大半天,摸到关着沈煌的柴房,把人给救出来,又悄悄离开,走之前放了一把火,撤。次日,马老三被押送回献县,直接枭首示众,挂在献县的城门上挂了三日,又呈报朝廷,为知州许寻请功除去马老三这一祸患,不仅献县人拍手叫好,连禄县的人也都大大松了口气。
没多久,地痞流氓圈里就流传着一句话:禄县那个地方的神仙太灵,做好事的去拜祈福,做坏事的啊,去了就回不来喽。禄县的人也都以为是财神爷显灵,让山匪被抓,保护他们的财富呢,于是乡绅们出钱翻修紫云观,谁知道大伙儿抬着钱走到观里的时候,邱长风喝醉了酒在呼呼大睡”神仙道长啊。”放下钱,默默地走了,心想,什么时候邱道长炼出长生丹,哪怕百两金子一粒,他们都买!传到青瓦书院,内舍的学生们大笑:邱道爷每月才能早起一次给炼丹炉烧一把火,想要吃上他炼的丹药,等下辈子吧,有钱都可能花不出去。沈煌是被衙役们给架着回到县城家中的,他的右腿被山匪给打断了,不能行走
朱氏见到他这般模样,“哇”地哭出来
“我没事。”他忍着痛,笑着拉着妻子的手说道:“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夫妻俩叙着话儿。
沈持请郎中过来为他爹看诊,过后送出门去:“我爹的腿还有治吗?"
郎中说道:“骨头断的时间不长,我尽力吧。
“多谢大夫,让您费心。”沈持说完,忽然泪如急雨,簌簌落下
好在沈煌尚年轻,身体底子好,治疗几日就见了成效,让沈家人的脸上逐渐有了笑意。
青瓦书院,孟度适时抓沈持来收心学习。
“沈持啊,”他老父亲一般说道:“院试比府试难的多,多少人考到七老八十还中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