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慢吞吞地回头, 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那双金色眼瞳像太阳, 倒映着星临纤瘦的身影。
那位橡木家系的家主微微弯腰,撑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戏谑又带着探究地看着星临,“抱歉抱歉,没想到是您, 在下还以为是哪位偷溜进来的「客人」。”
“星临先生,您在此处……是迷路了吗?”
“嗯。”星临轻轻点头,似乎只有迷路才能解释他现在的处境。
但好在来人是曾经碰过面的人, 而且列车组的成员对他的评价不算低,虽然星临觉得现在的星期日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些。
“第二次了。”星期日直起身微微笑着,语调不紧不慢, 不知为何带着些迷惑人心的意味, “算上这一次,我帮了您两次。”
“唔, 谢谢?”星临扶着墙站稳, 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等有机会我再到朝露公馆登门拜谢。”
“不必了, 这些事稍后再说。”星期日暗笑一声, 转身朝门边走去,“跟我来吧, 我带您出去, 小心, 别踩到机关了。”
星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才发现这条路确实难走,稍不注意就会掉下高台。
之前是他运气好只看到了一条直线,没有乱走,现在跟着星期日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那发光的门口。
“您先请。”星期日让开半步,让星临先从门口进去,“这里是告解室,我除了橡木家系的家主,偶尔也担任家族的铎音,聆听梦境居民的困惑和迷茫,给予他们相应的指导。”
“平日我都会从另一边过来,今日走了近道。”
“也好在是我走了近道,不然您还不知道会被困在那里多久。”星期日轻笑一声,“等做完告解,我再送您出去。”
“现在,还请您安静些。”他将星临按在套着红绒布的椅子上坐下,抵着他的唇做出噤声的动作。
星临点点头,柔软的唇擦过星期日的手指,让他眼神微沉,他收回手,下意识轻捻了一下手指,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自己的指尖。
很快他回神,朝星临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星期日虽然嘴角勾着笑,但是星临总觉得在那笑意之下,藏着更深更幽暗的情绪。
像是平静无波的海,但是在海面之下,卧着潜伏的巨兽。
还没等他细看,星期日就坐在了小窗前,那外面已经有人等在那里,祈求神的宽恕。
告解室里没有点灯,窗外的光亮透过窗落进来,照在星期日的脸上,他的面容神圣又慈悲,有着莫名的神性。
星临的目光移开,有些无聊地撑着下巴听着。
“求您降福,希佩尊贵的代言人。”窗外的人声音有些颤抖,但温和中带着虔诚。
星期日平静开口:“上前来吧,家人。我已恳请祂与我等同在。”
家人?
看来外面的人是家族内部的成员。
星临眨眨眼,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谨遵您的意志。”那位家族成员靠近些,声音依旧颤抖,再开口已然有些崩溃,“我是鸢尾花家系的一名普通成员,每天为那些歌者服务,始终勤勉,以同享协乐为至善。”
“然而就在昨日,我因为一时恶念将一位患病的歌者锁在了杂物间,对,对不起……可是,我看到他在偏僻的街道对一只猫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可是歌者他死了!因为病发没有及时救治。”
“家族并未查出是我,可我依旧寝食难安彻夜未眠,特此来向您告解,全心全意的向您忏悔,以求赔补我的罪过,请务必原谅我。”
星临下意识皱起了眉,星期日却依旧面无波澜,他声音平稳,带着安定人心的意味。
“你是否对此痛恨,定心改过?”
“我发誓。”
“你是否用心省查,将所有罪过告说明白?”
“我发誓。”
“你是否愿意身体力行,领受惩罚?”
“我发誓。”
“很好。向其他家人展现热心,勤行善功,多做善举,如此便能与家族重修旧好。”
“平安回去吧。”
“赞美希佩。也感谢您,尊贵的代言人。”那人言语激动,很快离开了。
星临想说话,但是星期日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下一个人又被家族的仆从引了进来,星临只好闭口不言,继续听着。
他就坐在那里从头到尾听完了整场告解。
最后告解终于结束,星期日站起身来到星临面前,朝他伸出手,语气带着笑,“星临先生,走吧,我送您出去。”
星临搭上他的手,沉默着和他一起往外走,家族的仆从候在两侧,目送他们走远。
星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为什么?第一位前来告解的「家人」确实是因为自己的恶念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见了那位歌者对于小动物的歹行,明明可以向猎犬家系的成员举报或者向高层说明请求查验,为什么要自己动手?”
“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星期日声音依旧温和,“他的内心备受煎熬,他犯下的罪孽足够让他用后半生去偿还。”
“不必担心。”星期日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明明是在安定星临的情绪,却又带着不容置喙,“「家族」对每一位家人都一视同仁,既然他真心悔过,那自然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星临依旧皱着眉,星期日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走过一条长廊,厚重的地毯吞没了行走的脚步声,光线有些暗,墙上挂着马蹄铜灯,暗红的墙壁又将光线吞没了一些。
“这里的通道有些多,请抓紧我的手,不要走丢了。”
星临被星期日牵着穿过长廊,他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其实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走到了光线明亮的前厅。
星期日才终于松开了星临的手,“穿过这里,出门去就是街道,我让人送你出去吧。”
“嗯,谢谢。”星临对他点头,正要转身,星期日又叫住他,“星临先生,我这里有一个故事,您愿意花费一点时间听一听吗?”
他不给星临反应的时间,直接就开始讲述所谓的故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妹妹知更鸟遇到了一只落单的奄奄一息的小谐乐鸽。”
“那时正值寒冬,我们决定为它打造巢穴,但天太冷了,外面还有毒虫和野兽,于是我们决定将它带回去,让大人帮忙打造鸟笼,等它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振翅高飞之时再将它放生。”
“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是在原地为它筑巢,还是将它带回温暖的家中为它打造鸟笼精心护养?”星期日目光柔和,眼底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星临对上他的目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冷冷淡淡的,“我会什么也不做。”
“哦?”星期日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面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兴味,“为什么?”
“在自然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它不能挨过这个冬日,无论是为它筑巢还是带回去饲养,它都活不下去,反之亦然。”星临对上他的目光,“星期日家主好像很意外我会这样回答?”
“是。”星期日闷笑一声,“是意外而又冷漠的回答呢。”
星临算起来也是从上古时期走过来的,作为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见识过龙和其他物种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争斗,自己也参与进去过,当然懂得自然界的规律。
没什么好说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无法适应环境,那就只能面临死亡。
“真是意外的回答。”星期日又重复着说,“真意外。”
星临摸了摸下巴,然后看着星期日对他笑了笑,“这世界上能让你感到意外的事情还有很多,或许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就当给自己休个假了,在匹诺康尼之外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风景。”
“告解室里很闷很无聊吧?只能坐在小小的矮凳上,聆听他们的诉苦,所以你感到苦恼和迷茫了吗?”
“谢谢,有机会的话。”星期日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又问,“不过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苦恼和迷茫呢?”
“哦,直觉吧。”星临摆摆手,“谢谢你的帮助,现在我该走了。”
“回见。”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星期日一眼。
星期日目送他远去,叫了几个猎犬家系的人远远跟在后面保护他。
苦恼和迷茫吗?
星期日在心里默念这句话,良久,他笑了起来。
以前或许是有过迷茫的吧吧,不过现在,他会飞上高空,变作天上的太阳,万众将在太阳的光芒中热烈生长,一切罪恶也将无处遁形。